我和妻子
1957-08-16流刃
流刃
“你的脾气怎么变得这样好哪!”这是妻子在一天早晨醒来时对我说的。望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和冥想什么似的面孔,我不禁感到惭愧而又高兴。
我的妻子,论性情和容貌是无可非议的,可就是文化程度低,没有参加工作。因此,我常想:“单靠我一个人每月四十多元薪金,供全家四口人吃穿,真够受。”有时,看见别人夫妻俩都参加工作的就更羡慕。心想:“要是她也参加工作,每月有三四十元的,该多好呵!”虽然一个四口之家,在重庆照目前的情况也能过得去;但每当孩子们生了病,或想添制点衣物的时候,就感到有些紧。脑子里这样一想就发闷。由于这种闷气和苦恼,也就不时地对妻子发火,有时,在工作中碰到的不快也回家问她出气。虽然,我从来没有打过她一下,但经常的冷言冷语也够她难受了。记得有一次大孩子病了,妻子心里很着急,问我有钱没有,要给孩子看病。当时,我速最起码的体贴和关心都没有,反而问她讽刺地说:“钱1你又不到那里去找几个,自己没那个本事只晓得伸手要钱!”妻子委屈地说:“孩子病了,难道……”“没钱,没钱就不医,病死了少些麻烦!”我冷冷地说了一句,随即恨恨地走了。平时,我对孩子们也没有什么关心,给他们的只有恶声的呵责和野蛮的打骂……每当我发火的时候,妻子总是默默地抱着孩子走开了,过后;对我仍然是十分关心和体贴。可是,我呢,认为这一切都应该,因为我辛辛苦苦挣钱养活他们嘛。
去年十月间,妻子要回娘家去。临走前,一切都给我和大孩子安排好了:所有的破衣服、鞋子、袜子都在夜间赶着缝好;锅灶、木盆甚至墙壁缝子都补好了。“你在家里没甚么了,伙食在外面搭,星期天有空,想吃点什么的话,自己弄点吃,衣服也可请人洗……”她问我交代了,又叮嘱大孩子要听话,然后才带着小女儿走了。我以为这一下家里一定会搞好了。可是生活就是要教训一些愚蠢的人。
有一天,孩子的衣服扣子掉了,一半天没出去玩,等我回家给他缝上。我回家后找出针线,没缝几针
就猛一下把针尖弄断了。又找了一根大的,试一试穿不过去,只好出去买。我跑到附近百货公司去一问,售货员说:“这里没有”。旁边一位女顾客笑着告诉我说:“针,要在那些小铺摊上才有!”我又匆匆地跑了十多分钟才找到针线摊,买回针后,就小心多了。试着试着穿过几次,突然一针把手刺着了,疼得眼前冒金花。好容易缝好了,赶快叫孩子来穿,心里松了一口气,感到有些疲倦,就躺到床上休息。孩子却老埋着头在扯衣服。“你扯什么?”我问。“爸爸,扣子扣起来有个洞洞!”“好好的衣服有个什么洞洞呀!”我奇怪地问,坐起来一看,原来一颗扣子被我缝低了一寸多。怎么办?只好再缝一次。这时,妻子缝缝补补不厌其烦的情景,一幕又一幕地展现在我眼前了。
妻子在家时,我们每周打一次牙祭,因此这个星期天的早上,孩子硬要跟我一起去排队买肉。肉买回家后高高兴兴地用“沙吊子”炖起来。到吃午饭时尝了一下肉还没烂,只喝了碗汤,准备晚上好好吃,吃了还可以去看场电影。下午五点钟作好晚饭,叫孩子去打酱油。我将“沙吊子”提起来摆在桌子上以后,就到附近阅报栏去看选电影节目去了。等我回来,刚到家门,就看见孩子哭丧着脸站在门口,揩着眼泪。我问:“怎么哪?酱油瓶子打破了吗?”那知他回答说:“炖的肉打倒完了,我回家就看见倒了一大堆!”“就是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弄倒的,哼!”我吼着给了孩子一耳光,认为是他偷嘴搞倒了的。孩子哭了,我气冲冲的跑进屋去,只见“沙吊子”碎成几大块,油渍渍的肉渴几乎淌湿了半间屋子,桌上放着一只大碗,只装了点瘦肉,骨头和萝卜,我一气之下,用力一推,又全落在地上打碎了。这时,邻居张嫂子过来劝我说:“你打孩子真是冤枉;你走了没好一会,我就听到猫翻倒了。谁叫你把“沙吊子”放在桌上,放在炉子上不稳当吗?”强嫂子的瑟使我从怒火中清醒过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自己才该挨两下呢!我没精打采地打扫着屋子,晚饭也不想吃了,孩子吃两口白饭叹一口气,两只大眼不时地瞪着我望。看着这种情形,心里很难过,“孩子,你妈在家该多好呵……”
妻子走后不到10天,好些该参加的会议和集体活动我都没能参加。每天,除了上班以外,休息时间都用在过去我认为一钱不值的“家务小事”上去了。自己常常搞得精疲力尽,还弄不出个明堂来。枕头套洗了两次,差不多用了一块半肥皂,煮饭作菜提心吊胆还免不了要吃夹生饭和怪味菜,生活中接连不断的大小教训,使我认识了过去对待妻子的错误。祖国有着成千上万的家庭妇女,都不是我所认为的:“一天在家里坐着吃……安逸……”谁还想到,在复杂繁琐的家务劳动中,该有着她们多少辛勤和劳碌呵!
由于我对妻子的看法有了转变,也就了解了许多自己过去所不知道的事情:那次孩子生病,妻子被我发了一顿“无名火”以后,就去向邻居张嫂子借钱来给孩子看了病。张嫂子不但借钱给她,还帮助她看家、熬药。党发出艰苦朴素的号召以后,我又了解到妻子平时在家的节约情况。真使人又惊义喜又目愧。她将我的旧衣服、破袜子等,改成孩子们穿的,目已买颜料来煮染了,孩子们都以为是新的。还在老早她就和附近的妇女们互相学习了许多节省煤炭、水电……等操持家务的经验。去年十一月间,妻子和她的伙伴们当选为区的街道工作积极分子,还出席了市的代表大会。邻居们告诉了我好多关于妻子的事迹。其中,最感动八的是去年六月间,有一天我家附近的一个4小巷里失了火,群众慌成一团,连喊带哭抢着自已的东西乱窜。我妻子是街道的治安委员。跑到巷子口去一看,是王弹花匠家失了火。那时火势正旺,把亢、王二家的门都封了,屋里传来尤老太婆“救命哪!救命哪!”的呼声。原来尤老太婆因孙儿在楼上睡着,火一起她首先上楼去抱孙子,等转下楼来时,门已被火封了,烟浓得找不到方向,只急得乱喊救命。但人们都不顾死活地抢着东西往外冲,谁也没顾得听。妻子冲进巷子去也急得没办法。突然急中生智,抓来一个方凳,捡起两件衣服塞在凳子里,顶在头上就冲进火门去。把婆孙二人都救出来后,自己手臂和肩膀都被落下来的砖、瓦火柱烧伤了。但她很快地包好伤,又转去搬沙、弄水、维持秩序去了……。
“呵!女英雄,讲点你的英雄事迹给我听好吗?”妻子开了市积极分子代表会回来时,我打趣着说。妻子微笑地回答:“什么英雄呵,比我能干的多着哩!”接着她给我谈起开会的情况:“到会的我们妇女占多数,陈副市长说我们家庭妇女姊妹们也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巨大力量!”她忽然不讲了,望了我一眼,俏皮地学着我往日的腔调说:“……你们这些家庭妇女,只知道坐着吃……”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起来。我也跟着渐愧而高兴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