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讲思想里的科学性

周建人

“科学性”这一名词已不陌生。讲到一本书或一篇文章的内容时，常常提到思想性、科学性和系统性这些问题，我预备在这里很简短地讲一讲思想里的科学性。

思想的科学性显然与科学知识有联带关系，但不是绝对的，在日常生活问题里，它又与阶级出身，社会地位，个人生活情况等等有关系。这里先举几种事例：

一、记得前年冬天曾发生过一个这样的悲剧。有二人把外间房里的炉管拆掉，把火炉抬到卧室里，希望睡得更暖热些。暖热是暖热些了，但未到天明，二人都已中煤气死去。这二人的思想里缺乏科学性是明明白白的，这一缺乏科学性与缺乏科学知识直接相关联，也是很明白的。

二、大家知道轮船、火车或汽车载重超过限量是要发生危险的。解放以后，轮船、火车的货车超载发生危险的事已没有听到，但汽车超载遇危险的事还是有的，而且还不稀少。司机员和有些乘客是懂得这道理的（即有这科学知识），可是还常常明知故犯（司机有时也难于阻止），车子倒翻，往往死伤数十人！有了应信的知识而不信，或者存有侥幸心里，这也是思想里缺乏科学性。

三、山东的胶县大众报第九期上说某合作社的母猪生了十四头小猪，死了一头，说是因为缺奶饿死的。结果去动员了十五个有奶的妇女来给小猪喂奶，每天喂六次至八次，喂了十多天。小猪当然是喂胖了，但小孩不是要饿瘦、饿死了吗？即使恰巧这十五个妇女是已没有了小孩的（当然是不近理的推测），可是奶是由母体血液里有用的材料在乳腺里制成的，即使不饿瘦、饿死小孩，用妇女的身体内一部分营养料去喂猪也是不合理的。合理的方法是应当向养猪学上去找办法。并且，小猪要吃豆浆、米汤等食物是常识，用些滋养的食物也可以增加母猪的乳汁。可是那大众报不提科学的建议和常识的办法，却把人奶喂猪的事当作模范事迹来宣传！这可说是思想极端缺乏科学性的例子。

如果一般的思想必须具有各种科学知识才有科学性，那么胶县大众报的编辑如没有读过恩格斯的“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以及赫胥里的“人类在自然界中的地位”等书可能不知道人的价值肯定是比家畜高，也可能把饿瘦或饿死孩子和拿妇女身体内的营养物质去喂猪，会不算作一回事的。不过也不能完全这样说。有些人没有深入地研究过科学，思想中也会具有科学性。例如鲁迅先生在日，他家里有一个女工名叫阿三，有一天对我讲，她不相信有鬼这回事。她说：有些人说生小孩时是有鬼魂来投胎的，但人口是在增加，如果产生一人必须有一个鬼魂来投胎，那么人口数目便有一定的限制了。现在并不如此，所以她不信有鬼投胎，也不信有鬼。她没有学过科学，可是她的思想推论是有理的，具有科学性。

中国革命胜利后，已在过渡到社会主义的途中。新社会是安放在科学的基础上建设起来的社会，与扫除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污物同时，也必须扫除思想中的积秽。各人必须力求思想科学化。要是不然，思想混乱，“见神见鬼”，对于革命事业和建设事业的许多措施都会估计错误。

在这过渡时期中，有许多事情须正确地认识。例如近来报上盛傅有儿子把老母推来推去，不肯养活她的事情。母亲老了已失却劳动力，是否可以用“按劳取酬”或“不劳动则不得食”的道理推出不管？老母吃儿子的饭是否算是剥削？许多类似的事情以至于民主是否与集中、自由是否与组织纪律相冲突或不相容？都须加以思索，正确地想，使思想里有一个明白的见解。

这类思考的进行当中，必须首先建立起思想的科学性，如果不够，则须学习。我们要学习科学知识，确信科学真理，反对思想中的混乱和不应信的东西。脑子里既已想到现在是在建设社会主义社会，这社会是科学的社会，自然各方面都须科学化，思想也必须科学化。在社会主义社会里，不但要发展生产，向科学进军，提高文化，而且我们既有了更高的教养，也须要更其文明些。所以对待老父母应有文明的态度和方法。这样，许多问题就容易讨论，容易讲通。因为思想中的科学性是能否讲明道理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