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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艺术和政治(上)

1957-08-16陈涌

中国青年 1957年14期
关键词:文艺政治艺术

陈涌

文艺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对象是知识青年。因此如何帮助他们正确地对待文艺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全国解放以后,报刊和学校对于宣传马克思主义关于文艺的基本观点做了很多工作,文艺上的唯心主义观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大大地缩小了它的影响范围,大多数青年都认识到文艺是阶级的政治斗争的手段,而新的人民的文艺应该为人民为社会主义服务。为艺术而艺术的观点,文艺上的超阶级超政治的观点,在青年中已级普遍地认识到它的错误。

问题自然并不是没有了的。这种马克思主义关于文艺的基本观点的宣传,不过是一种初步的宣传,而且常常还有教条主义的缺点,在肯定文艺的阶级性、政治性,肯定新的人民的文艺应该为人民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时候,却往往对问题达到了简单化的结论。

肯定了文艺的阶级性、政治性,肯定了我们的文艺应该为人民为社会主义服务,还不等于已经解决了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的全部。文艺与政治的关系的问题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过去文艺界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是不够的,在理论上,在文艺工作的指导上和创作实践上,都有过许多教条主义的表现,这便不能不给许多青年带来不好的影响。

文艺的问题也和哲学问题一样,唯心主义是有一定的阶级的和认识论的根源的,不能把它看作只是一种胡诌,要征服唯心论是一件复杂的细致的工作。教条主义是不能真正征服唯心主义的。而且有时恰好相反,对于文艺的阶级性、政治性,对于文艺为人民为社会主义服务的简单化教条主义的解释的不满以至厌恶情绪,可能引起对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观点的动摇,而一部分本来便有脱离政治倾向的人也可能走向极端。因此,在我看来,在文艺问题上,反对脱离政治的倾向和反对教条主义常常是需要结合在一起的。

今年二三月间,北京清华大学的校刊上曾经展开了文艺问题的争论,在三月底还由该校团委会文艺工作组组织过一次辩论会。争论的方式是生动、活泼的,表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提出以后,知识青年在思想上的活跃;而讨论的问题实质上正是文艺与政治的关系这个重要的问题,这不能不引起人们的很大的兴趣。

讨论是从一篇叫“加强对阅读文艺书刊的指导”一文开始的,这篇文章批评了这样的一种意见,这种意见认为“评论一篇作品好坏的标准,仅仅是艺术性”,这篇文章也批评了不喜欢某些苏联和现在中国的作品,而一些“灰色的”甚至“黄色的”作品却有很大兴趣的一些同学,接着又出现了“应该从文学作品吸取什么”(廉之)、“他们在追求什么”(锋芒)、“必须分清‘解花和‘杂革”(立人)等文章,这些文章的基本精神和“加强对阅读文艺书刊的指导”是一致的,它们更具体地批判了在一部分同学中对待文艺问题实质上是脱离政治的现象。以后便出现了“是‘受教育还是‘欣赏”?是不同意廉之、锋芒的意见的;此后还有叫作“作品的生命力在于艺术感染”(野草)、“思想性——文学作品的灵魂”(安扬)、“感染人的主要是什么”(李隆瑞)等等,便连标题也可以看出他们的意见互相对立,争论的热烈,是可以想见的了。

问题的分歧之点是明显的:对于一个文艺作品说来,重要的是政治还是艺术?在理论上,这似乎是没有什么可以争论的,因为关于衡量作品的标准问题,毛主席已经有过大家都很清楚的分析。从毛主席的分析里我们可以看到:一方面,毛主席肯定衡量一个文艺作品的时候,政治标准放在第一位,艺术标准放在第二位;但同时,毛主席又认为,政治不等于艺术,政治和艺术、形式和内容应该统一。“缺乏艺术性的艺术品,无论政治上怎样进步,也是没有力量的。因此,我们既反对政治观点错误的艺术品,也反对只有正确的政治观点而没有艺术力量的所谓标语口号式的倾向。”这前后两个意思粗看起来似乎是有点矛盾的,既然说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怎么又说政治和艺术、形式和内容应该统一,降低了任何一方面都应该反对呢?到底毛主席为什么同时说出了这两个粗看起来是不尽相同的意思?

但是,如果我们稍为仔细地把这两个“不尽相同”的意思联系起来加以考虑,我们便会得出结论说,这里正包含着一个具有高度党性的、马克思主义关于文艺批评,同时也是关于文艺与政治的关系的完整的观点。政治和艺术应该统一,要求政治和艺术统一,这在一般的理论的意义上说,是已经完备了的。在一般的理论的意义上,的确如毛主席所说的,降低了对于政治的要求和降低了对于艺术的要求都是错误的,都应该加以反对。但因为在文艺上,艺术与政治这两方面是有区别,

同时又有联系的对立的统一的关系,而在阶级社会里,在文艺斗争的实践上,每一个阶级对于文艺都不能不首先关心它的政治和思想的面貌。

政治和艺术、形式和内容的统一,这是我们对于文艺的经常的要求。但实际上,政治和艺术、形式和内容却常常不能做到我们所理想的统一。政治和艺术的关系是一种对立的统一的关系。表现在具体作品里,政治和艺水的水平不一致,不平衡以致发生尖锐的矛盾,这是很平常的事,特别是在一个社会正在急剧转变动的时代。

在一个社会正在急剧的变动的时代,人们对于现实的认识本来便是比较困难的。在社会暂时还比较援慢发展的时代,往往是,一个作家的一生都生活在几乎同样的环境里,没有经历过一次阶级关系和社会性质的根本变化。作家在这里可以从容不迫地观察他的环境,也可以从容不迫地从事他的创作,但例如我们现在的中国,情形便很不同了,在短短的几十年里,我们经历了三个时代,阶级关系经历过许许多多剧烈的变化,在这里,一个作家要想从容不迫地观察和创作,是困难的。时代是飞快地前进,当旧的还没有完全熟悉的时候,新的又出现了。为了赶上时代,作家不能不经常鞭策自己,不能不经常试图尽力用自己的笔来表现那怕自己暂时还不够十分熟悉的主题,而这,正是目前许多作家在艺术上的成就和他的主观意图不相适应的原因。

这是和一般的公式主义倾向应该加以区别的。

我们要求一个作家最好是他的艺术的成就和他的主朗的意图相一致,但在这样的时代,往往又需要济多努力,经过一些时间才能一致。在这样的情形下,暂时耐心的等待,还是必要的。

在这种情形下,文艺批评如果不首先看取作家要想和这个时代步调一致的努力,即使这种努力暂时还没有能够完全相应地反映到他的作品的实际成就里——那么,这种批秤就会成为没有党性的脱离政治的学究式的批评。

但是,我们也存在着把政治和艺术完全分离开来观察文艺剧作的现象,把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作僵死的形而上学的了解,看不到政治与艺术一致是对于文艺创作的经常的要求,看不到政治与艺术之间的生动的不可分割的相互关系。这些人所了解的政治是抽象的表面的,是可以完全离开了艺术的实际成就来孤立地观察的。一句话,他们只满足于一些空洞的政治口号,满足于作者主观的善良的意图以及意义重大的题材,等等。在观察文艺现象的时候,他们完全抛开了政治和艺术统一的观点。他们甚至把政治和艺术对立起来,好像有你无我,非此则彼,这也是很错误的。

如果我们根据前面所谈到的理解来看我们的争论,我们应该说些什么呢?

问题也正发生在政治与艺术的关系的理解上。争论看来是集中在看文艺作品是为了“受教育”还是为了“欣赏”,或者为了“寻求养料”还是为了“寻求消遣”这样的问题,但这些问题最后不能不归结为政治和艺术的关系问题。

文艺应该成为读者和观众的欣赏对象,应该满足他们的艺术享受,这是不应该否认的。电影之所以成为拥有群众最广泛的艺术,文学书箱所以始终达到一般图书馆全都出借数目的最高比率,就因为艺术和文学能够吸引人去欣赏,能够给予人们以艺术的享受。这是文艺的特点,是科学不能具备的,因此最好的科学也是不能代替文艺的。我们不但不应该否认文艺能够吸引人去欣赏,能够给予人们以艺术的享受这个特点,而且应该正视它,珍视它。过去在文艺批评上,在创作实践上,批评家和作家并不是常常考虑到这个问题的,忽视文艺的特征,忽视观众和读者对于文艺应当是文艺这个正当的要求,枯燥无味、生硬的说教的公式化概念化的作品,在我们面前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应该承认,是“‘受教育坯是‘欣赏,”,“作品的生命力在于艺术感粱”等文章,是有它的合理的一面,是反映了相当多的知识青年对于文艺的一种正当的要求,同时也反映了他们对于公式化概念化以及理论上的教条主义的正当的不满。我们不应该忘记在这里吸取教训。

问题在哪里呢?问题在于这两篇文章都把艺术的欣赏或者“寻求消遣”“受教育”或者“寻求养料”分离以至对立起来。例如“作品的生命力在于艺术感染”这样的提法便是不恰当的。没有艺术感染力的作品决不是好作品,但是有些有害的作品或者有些作品的有害的部分也是有艺术感染力的,否则这些作品便不能迷惑观众和读者,不能发生坏的作用了。难道我们大家都反对的黄色的作品或者那些充满小资产阶级的情调的作品,没有艺术的感染力么?如果要谈艺术的生命力,那么,首先便应该从艺术和现实的关系去着眼。唯物主义的艺术观认为艺术应该现实地反映现实,艺术的生命也在这里——真实地反映现突。真实地反映现实的作品,或者简单些说,在艺术上是真实的作品,它是有思想的,同时也是有艺术感染力的。但是,单单提出艺术的感染作为艺术生命力的标志,是离开了对艺术的真实的要求,也导致离开判断艺术的政治要求的。

作者的思想也不能不是这样。他的文章里便曾经这样说过:“当一部文学作品不能同时满足这两方面的要求(即思想性和艺术性这两方面的要求——摘引者注)时,应该说艺术性较高的才称得起好作品”,这是不妥当的。

“是‘受教育还是‘欣赏”?非此则彼,这种提法本身便是机械的。当然,有各种各样的“欣赏”,黄色的作品也使有些人在“欣赏”,但我们从正确的立场来看,“欣

赏”和“受教育”也不是不可以并立,不是不可以同时存在的。而且恰好中外古今许多好作品都证明这点。“红楼梦”和“战争与和平”,大家都说了不得了,但读它们的时候,可以是欣赏,同时也可以是“受教育”,可以是“寻求消遣”,同时也可以是“寻求养料”,如果一定要这样提出问题的话。甚至像“浮士德”这样的作品,是包含着许多哲学思想成份的,学者们说它有不少辩证法,但因为它到底是艺术,我们看它的时候,可以是受教育,同时也可以是欣赏。使人望而生畏,引不起人的欣赏趣味以及只讲趣味,而没有什么正当的教育意义的作品,都不能不说是一个大缺点。

就说是文艺可以使人愉快,可以使人在精神上得到休息这种说法也未必可怕,但是需要加以具体分析。只是强调文艺使人愉快,使人在精神上得到休息,这是不妥当的,但文艺使人愉快,使人在精神上得到休息,这对于我们也是一种作用。大家都知道,鲁迅是一向主张文艺要有战斗性的,他反对林语堂他们认为小品文的特点只在“闲适”。但他也并不否认小品文也可以使人“休息”,但鲁迅却补充说,这种休息正是战斗之前的准备。因此,在鲁迅看来,这种能够使人休息的作品也并不是和战斗无关的。

如果我们今天有些作品,也能使我们得到正当的愉快和休息,这也不能说是脱离政治。不,它也是服务于社会主义,服务于我们今天的政治的。

在争论当中,有些人在强调文艺的欣赏作用文艺使人得到愉快和精神上休息等等的时候倾向于排斥或者轻视文艺的政治思想意义、教育意义,但也有些人在强调文艺的政治思想意义、教育意义的时候却倾向于排斥或者轻视文艺的欣赏的作用以及使人得到愉快和精神上的休息等。虽然后者并没有直接否定欣赏,而且表示“并不反对”欣赏,但实际上,他们所理解的艺术的政治性,教育意义等等,和一般的宣传教育是没有什么不同的,他们的文章几乎完全没有实际估计到文艺的特点,甚至连文艺应该反映生活,应该用生活,用事实来教育读者这样起码的要求也是被他们看漏了的。这表现出了我们青年当中对于文艺问题的另一种倾向。

有些文章都一致把艺术性看作只是技巧或者表现手法等等,它的任务不过是要表达思想,这是抛开文艺作品所应有的丰富的生活和艺术内容,而一心一意地追求赤裸裸的思想,实际上就是追求那些尽人皆知的概念。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公式主义的理论,这种理论曾经是相当流行的。例如,在“新清华”里我们也看到了这样的话:

“真正的文学艺术作品,其生命基础只能是思想性。所谓思想性,也就是作品的形象所代表的政治倾向,阶级观点等等”(“思想性——文学作品的灵魂”)。

还有:

“真正的艺术是形式和思想内容的统一体,而且起决定作用的应当是思想内容,形式或者说表现手法也好,只是为了更好表现它的思想,更充分地适应它的思想”(“应该从文学作品吸取什么”)。这两段话其实都是把文艺作品归结为思想内容,再加上技巧,或者表现手法、“形象”等等。这实际上正是否认艺术,否认艺术作品的独特的意义。这和创作上的公式化概念化是正相适应的。

但把这些话引用出来,也不是打算很多地责备它们的作者,因为这些意见其实并不是他们自己的创作,他们不过是采取了在文艺批评和文艺阅读指导曾经很流行过的意见,或者在采用了以后加以改造、发挥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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