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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路人

1957-08-16温小钰

中国青年 1957年21期
关键词:黄英小英强力

温小钰

人物

胡兴泰——五十多岁,印刷厂老排字工人,老党员。

李秀蓉——胡妻,五十岁。

郭新城——排字车间党支部书记。

胡金生——胡的养子,烈士金广平之子,二十二岁,团员,文科大学生。

黄英——金生女友,二十一岁,文科大学生,反动刊物“强力”编委。

学生甲——××大学学生。

学生乙——××大华学生。

布景

这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是老胡家吃饭放杂物的地方。正中一扇通外边的门,门外隐约可见一些花草。台左一门通老胡夫妻卧室,门上挂着一块干干净净的浅花门帘。靠墙立着一个柜子,碗筷针线大大小小盒子罐子,都放在这里。台右有一小窗,窗下搭一小床,平时用灰毯子盖住,金生回来时,便睡在这上面。屋子中间有张方桌,几把椅子,是吃饭的地方。

幕起

这是一个初夏的早晨,阳光灿烂,鸟雀争喧,屋里静悄悄的,可是已收拾停当,家俱都被擦得发亮,一望而知,主妇是十分勤快的。稍停,胡兴泰从左门伸出头来张了张,断定老伴还没回来,便走出朝门口溜去。这是个矮小的老头,嘴上稀疏有几根胡子,爱说爱讲,有时还带点婆婆妈妈气,你乍一看去,会觉得他是个粘糊糊的人;但是那一对又深又小、闪闪发光的眼睛,会告诉你他是明精干练,在问题的节骨眼上,可是一点也不含糊。他正溜到门口,猛不防李秀蓉提着菜篮进来,当门堵上了。

李秀蓉是个胖胖的老太太,看上去她比自已的岁数,显得年轻。解放前她逃过荒,要过饭,帮过人,但残酷的生活并没有摧毁她,解放后生活安定了,她便一天天胖起来,看上去她比丈夫能干得多,可骨子里她是个心慈面软的人。老两口子二十多年来,在生活细节问题上,总是她占上风。现在她就当门堵住,像一堵墙。

李秀蓉(简称秀):哪儿去?

胡兴泰(简称胡):(只得站住)你菜都买回来啦!(伸头看看菜篮)

秀:作了一宵夜班,不睡觉,大清早又上哪儿去啊?(走到桌边放下菜篮)

胡:(不由得跟过来几步,柔和地)我,我睡不着,出去溜溜(定)。

秀:回来!

胡:(回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走回)干嘛?

秀:扣上,领扣扣上!

胡:本来就没有扣子,叫我往哪扣?

秀:都五十多了,还这么邋邋沓沓。等着给你缝上。(走到柜边,掏出针线)

胡:唉,你别费事了,我还急着要走哪!

秀:出去溜溜么,着什么急。(穿针,引线)

胡:(不响,朝外走)

秀:哎,你到底上哪儿去?

胡:(无奈)厂里,厂里去看看。

秀:刚下夜班又去厂里,整天就惦着你那个厂,连休息都不管了。回来!不许去!

胡:你得了吧,人家有急事,你还……瞧你说话那神气,就像个元帅似的。

秀:我就是领一个兵的大元帅,脱下来,(帮他脱)你有什么急事?

胡:昨儿夜班的事,我不放心,你快点吧!

秀:夜班什么事?

胡:回来告诉你吧,我现在没情绪。(抢衬衫)

秀:(一手紧紧攫住)你还老封建,瞧不起妇女是怎么的?

胡:瞧瞧,动不动给人扣大帽子,你呀!

秀:我呀,我怎么啦!(得意,她拿过衬衫缝起来)在家就得听我的。

胡:(吸了口气)你这个人,真没法子,好,告诉你吧,昨儿晚班,我们接了××大学一个刊物,叫什么“强力”的稿子,我和小张才排了几十个字,就排不下去了。嗬,你不知道,那里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乱七八糟,什么要用火烧了现在的一切啦,什么愤怒,沉重,痛苦,……啦,就像要造反似的……这些大学生,他们脑瓜子怎么长的?我和小张就没给排下去,给日班留了个条。这会儿,得看看去。

秀:(快手快脚地缝好,懂事的)瞧你,不早说,这事是耽误不得的,快去吧!(帮他穿)烟带啦,火柴呢?

胡:(走到门口又回来)哎:我说,金生这孩子,好久没有回来了吧?

秀:可不,都快一个月啦,连个信儿也没有捎回来。

胡:这孩子啊,心眼儿活啊,都是叫你给惯坏的。不知道他这两天在学校里干些啥?

秀:(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哎,那天东头老赵说,好像是在电影院里见过他,和一个女的在一起,我看啊,八成是为那个事——交上朋友啦!

胡:为这个事到好了,就怕……这孩子,虽说不是我们亲生的,可从小就是当亲儿子一样扶养大的,就是舍不得骂他,我一火了,正想开口,就会想起他那死去的爹,那个金大哥,唉,我就一句厉害话,都说不上来了。近两年来,他可不像先前那样啦,爱吃爱穿,花起钱来可不仔细啦,也显得挺傲气的,不听说了……。

秀:(急制止,四下看了看)得,少说废话,这种话往后就别提啦,别让传到金生的耳朵里去,你走你的吧。

胡:(仍然念叨着)这孩子……(下)

〔秀拿起菜篮里的菜,预备去洗。郭新城上,他手里拿着一封信。

郭:(压低嗓门)嫂子,老胡睡着了吗?

秀:(头也不抬地)刚走,没睡,一大早起来上厂里去啦。

郭:这……(欲走)

秀:有啥事啊,说吧,告诉我一个样。

郭:大学里来了封信,要请个工人去给学生们讲点什么,好了解了解我们工人的生活,我们工人对事情的看法。我们研究了一下,决定要老胡去一趟。

秀:(高兴起来)这么说,我们老胡要去作报告啦!

郭:可不,大概还得求你给动员动员。

秀:(一瘪嘴)他呀,算了吧,连句干净利索的话都说不上来,成天噜里噜嗦的,谁知道他说些个啥呀,胆又小,见那么多人不早就把话给吓回去了……再说上大学作报告,哪是容易的呀!人家都是有学问的人,知道的比咱们多,他们该明白要怎么做。

郭:话不是这么说,老嫂子,最近他们这里(指脑子)有点不通,咱们不该管吗?再说老胡解放前和学生打的交道也够多,帮他们印传单,印秘密刊物,他们的事,他也清楚。以前那些艰苦的斗争,他正好去讲讲呀!得,你再合计合计,我这就找老胡去。回见。(下)

秀:慢走啊!(自己念叨)老胡作报告?(不禁笑了出来)真是乱弹琴,还不如叫金生写个稿,他照着念去呢!

〔她说话的时候,金生和黄英上。胡金生,中等较高身材,宽肩膀,一脸聪明样,灵活的眼睛,薄嘴皮,他穿得一件笔挺的白衬衫,浅灰长裤,十分清洁漂亮。除了那一双大手外,几乎已看不出他当过学徒工的痕迹。这时金生有意走快几步,把黄英拉在门外边。

金:妈!

秀:(惊喜地)金生!怎么,今天回来啦?没课?你呀……

金:(急忙)妈,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秀:(发现站在门口的黄英,又是意外,看了金生一眼)这是……

黄:(停止了打量屋子,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她可说是个漂亮的姑娘,穿得入时,显眼,一眼看去,她很随和,但和她处久了,你便会感到在她眉宇之

间,有一股逼人的傲气,这使她在生气时,变得凶光满面,她的眼珠灵活,时时在流动)我叫黄英。(热情地伸出手去)

秀:(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把手仔细擦了擦,这才伸过去,黄便捉住它,大摇起来)哦,黄莺儿,这名字真好呀!哦……你先坐坐,屋里乱得很,(拾掇茶盘,带笑地埋怨)金生也真是,干嘛不先挂个电 话?(对黄)好孩子,您别见笑……

黄:别客气,我是很随便的人,不讲究这些。

秀:那,那好,我沏茶去。(下)

黄:你母亲挺有意思。

金:(高兴地笑了,转身向门外)妈,爸爸呢?

秀:(在门外)到厂里去了,夜班回来,没顾上睡觉,说是为什么……学生刊物的事,一会就回来。

黄:(高兴地对金)学生刊物,一定是去赶着排“强力”去了。谁说工人不赞成我们?金生,你看,我还要你带我来找你父亲谈谈呢。走,看看去。

金:忙什么,小刘不是已经到厂里去了吗?歇会儿吧,你这一礼拜已够呛的了。昨儿还熬了个夜呢。

黄:是啊,(摸了摸脸,有点可怜自己)都瘦了,可是我一想到“五·一九”以来民主运动轰轰烈烈的情况,一想到我们的任务和学校里那些老教条的顽固脑袋,我不知怎么的就浑身是劲,(停了停,故意问金)近来我变丑了吧?

金:不,小英,你又来故意问我,又要我称赞你了么。你知道,你刚才讲话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你真是个很容易激动的人。

黄:有人说过,爱激动的人要短命的。

金:你又说笑话啦。

黄:不过这也比那些四平八稳、刻板公式的人要好得多,你说对吗?

〔秀提茶壶上。倒了两杯茶,又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大罐,抓了两大把葵花子搁桌上。

秀:(不好意思地)吃吧,姑娘,没什么好的招待你。这瓜子是我特意炒了为金生留着的。你别看他,都这么大个子啦,(疼爱的)还像个毛孩子,就爱嗑这些瓜子啦,炒豆啦的。

金:妈妈。(黄笑。秀转身收拾柜子)

黄:(嗑瓜子,不觉皱眉:轻声对金)我不吃这个。怪干的。我饿啦。

金:瞧,我倒忘了。(走向秀)妈,我们还没吃早饭呢。瞧,都快饿疮了。

秀:怎么不早说?我给你们烤两个馒头?

金:不,妈,买油饼吧,(不觉掏出皮夹,欲给秀钱)她不吃馒头。

秀:(一把推开他的手)你这是干什么,我有钱。(对黄)哦,你坐坐。(不好意思地)唉!金生这孩子,有人来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也好准备准备。(下)

黄:你妈挺喜欢你。

金:嗯。

黄:你们家很好?

金:怎么,你已经看出来了。你喜欢吗?

黄:(顺口溜似地)当然喜欢。看,你爸爸多进步,对我们的刊物那么热心,你妈又挺和气。

金:我也没有想到,我爸爸一向就是……照你说来是挺教条的。(笑)你知道,他成天除了工厂就是家里,除了家里又是工厂。哪儿也不去,整天就是生产,开会,学习,就和我妈,他也光谈这些。

黄:是吗?那真枯燥死了。你怎么呆得下去呢?

金:他们很爱我,我也爱他们。因此,尽管我有时觉得家里很沉闷,但我顾意陪着他们。(真诚地)小英,你和他们处熟了,你就会知道,他们有多么诚实和直爽。

黄:这是说,他们并不有趣。

金:(苦笑)并不有趣。

黄:那你,你不能在他们生活中引起点新的什么?比如说,应该过更有文化的生活?你在家还像在学校那样,常唱歌吗?

金:有时也唱。不过爸爸不喜欢听我们唱的那些姑娘啊,爱情啊,月亮啊的歌。他自己有时高兴了也唱歌。

黄:(感兴趣地)他唱什么?

金:(调皮地学)他就像这样,嗽嗽喉咙,(咳一下)直着脖子,一本正经地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咳,咱们工人有力量。……”

〔二人大笑。

黄:哎哟,我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现在他还唱这种歌!(怜悯地开玩笑似地)我可怜的有才华的小金生,你怎么呆得下去呢?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得憋死了。(突然严肃地)不,金生,这一点也不可笑,这种事情,实际上是很叫我痛心的。

黄:怎么?小英。

金:想想看,在全国还有多少这样的家庭啊……是的,

我们人民的生活过得不丰富,不好。就拿你爸爸来说吧,你告诉过我,他捡字捡了十几年了,接触过不少的文章,又是老党员,也许,在政治上,他是先进的;但是在生活中,你看,多么贫乏落后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几乎每个党员身上都有这样的矛盾?

金:每个党员?

黄:(激烈地)当然是每个党员。光看看我们班上就够了。他们都像小老头似的。告诉你这真是个普遍的问题。它的根源就是……

金:(笑)就是你所说的社会制度?

黄:当然是社会制度!你为什么又要笑。这有什么可笑的,人们都按照一定的方程式思索,一定的公式生活。社会主义个性,这简直是一句空话!我敢说,我们现在就找不出一个真正开朗自由,豪放不羁,完全凭自己的意志生活的人,大家都被限制住了。……你知道以前,我们家有一只大钢琴,常常在晚上的时候,我妈妈弹琴,我们就唱起歌来了。(被自己的讲述迷住了)我们那时唱各式各样的歌,中国的,外国的,那时,我党得生活就和那些歌一样,各有各的旋律,都是不同的,作曲家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金:是这样吗?

黄:当然啦,可是现在,我一谈起这些,他们就说我是资产阶级思想。岂有此理!是的,人是给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一种无道理的互相猜忌束缚住了!(恼怒地叫起来)啊呀,你又笑,你总是笑!

金:不,我不是笑你,我是……是……天哪,小英,你真不知道你激动起来是多么美丽呵!

黄:你总是这样,美丽,美丽,可是思想呢?却从来不和我一致。(实际却转怒为喜了,娇嗔地)我说得对不对呢?

金:这叫我怎么回答呢?是这样的。小英,我不完全同意你,但是我喜欢听你说。

黄:(恼怒)又来了,我说的话你是全没听啊!(故意地)以后你还打算让这个家庭这么给闷下去吗?

金:听爸爸谈谈工作,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黄:哼,工作。还不是千篇一律的那一套。(突然想起)哦,金生,看样子,你爸爸一个月给你不少钱吧?

金: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黄:你告诉我呀,(娇嗔地)你不嫌我问得太直率吧?

金:不,我喜欢你的直率,(沉吟一会)我是享受调干待遇的,以前爸爸每月还贴补我一点,我过得很宽裕。不过……最近不知为什么,他对我严厉起来,说我把钱拿去乱花。你知道,他不喜欢我穿这样的料子裤,不喜欢我买这种式样的皮鞋,反正……他说我浮华起来了,因此现在每个月不但不给我,还逼着我拿五块钱存到银行去。现在我的零用钱很少了。

黄:真是笑话,难道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我们就不该吃得好些,穿得好些吗?

金:我也是这样想啊!可是他说,年青人应该艰苦朴素。

黄:(冷笑)艰苦朴素,那么,把钱带到棺材里去么?(不在乎)哦,我又太冒失了。(停了停)这就是你不给“强力”捐款的原因吗?金生。

金:不,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你知道,为了你,我可以捐款:可是你一定要逼我说,我同意“强力”的意见,我支持“强力”,所以才捐款,这个我办不到。

黄:哎哟,你脑瓜还这么死啊!你有哪点不同意“强力”?

金:很抱歉,我都不大同意。小英。

黄:那你还领我来动员你爸爸干嘛?

金:我只是认为有话大家说出来的好。我的来也只是为了便于广开言路,让大家都说话,反正是百家争鸣呗!

黄:(叹了口气)你真固执呀,金生。(撒娇地戏敲他的脑袋)你什么时候才和我完全一致呀:我一定要使你改变!

金:(捉住她的手)真的吗?

黄:等着瞧吧!

〔秀上,二人急分开。秀一下窘住了,随后笑笑,把油饼放在桌上。

秀:你们吃油饼吧,我,我里屋看看去。(欲下)

黄:(止住)伯母,你坐着吧,你也吃。(递饼)

秀:(看看二人,笑着坐下)你们在学校忙吧!

黄:真忙,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秀:我就说呢:金生要是没事,是不会不回来的。(客气地)金生这孩子,楞头楞脑的,在学校常跟人过不去吧?

金:妈……

黄:(笑)没有,他挺好!

秀:这孩子,从小楞头楞脑的,我就不放心。

黄:不,他挺机伶。(讨好地)老师、同学都喜欢他呢。

金:妈,别听她胡说。

秀:咳,姑娘,你也过奖了。(心里甜滋滋的)

秀:(笑了,她起黄的手,疼爱地)姑娘,我怎么瞧着你眼熟?你家住北京?

黄:(有点羞)不,住天津。

秀:老人家都在世?

黄:爸爸妈妈都活着呐。

秀:都在哪儿工作?

金:(急忙)妈,您瞧您什么都问。

秀:你别管我,姑娘不会见怪的。

黄:(迟疑一会,扫了金一眼)哦,爸爸是开印刷厂的,利民印刷厂。

秀:(心直口快)唔,资本家。

黄:(不安)都公私合营了,我知道你现在在想我这是资本家的女儿,唉,大家都拿家庭出身来衡量人的。

秀:(亲切地)别急啊,孩子,不过是问问,问问。(忽然有所感触,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你父亲是天津利民印刷厂的经理?

黄:是啊,怎么啦?

秀:他是不是叫黄大忠?

黄:对啊!(更莫明其妙了)

秀:原来你就是那个在北京念书的三小姐。(激动)

黄:(更糊涂了,但秀声音中的某些东西,使她着急得恼怒了)这是怎么回事?伯母,你这是怎么了?

秀:(压抑着)没什么,三小姐,你忘了我从前在你家帮过。

金:(在这段时间他一直惊奇地望着母亲和黄英,这时不觉失声)妈……怎么?

黄:(更急了,生气地)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秀:(用一种生疏的眼光,望着她,失去理智地想着过去的苦处)没什么……不……火车站……金生他哥……

黄:(突然记起什么似地往后缩)……

秀:(压制着自己)姑娘,你别见怪,说句实话,在新社会里作人要学着厚道啊!孩子,别……别那样了

(忍不住抽泣起来)

金:妈!

黄:(坐不住了,对金发作)怎么,干吆提这个,这真太使我不痛快了!(跑下)

黄:(站在窗口气势汹汹)我先到厂里去看看,完了就回学校。真没想到,太使我不愉快了!(急下)

金:(追,对门外喊)小英儿,我和你一起走!(对秀又气又急)妈,你干么提这个!(欲下)

秀:(厉声)回来,(金站住)由她去吧!

金:(委屈地)妈!(要说什么,又没说)咳!(欲下)

秀:站住,妈情愿你讨个麻子,也不要这么个俏人儿。

金;(急了)您这是扯到那儿去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秀:没什么,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你今天这个样子。

金:…………

秀:(慢慢地)孩子,她和咱们不是一路的人。

金:妈!您别用老眼光看人,好不好。

秀:反正我不让你和她好。

金:(也急了)妈!那你总得说出个道理来呀!

秀:你别对我嚷嚷,我是你妈妈!

金:(痛苦地扑到秀怀里)妈妈,妈妈,妈妈也得和儿子讲个理呀!

秀:金生,好孩子,你安静一点吧,别逼我再讲我不愿提的事。

金:妈,我简直要给折磨死了。

秀:(看着他,全身像松了似地坐下,沉在以往的痛苦的回忆里,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好,你一定要我说,我就告诉你……你原先有个哥哥,后来中毒死了。你不是不知道……那是个春天的日子,你哥哥采什么野果子吃,中了毒。自己难受,便摸到黄家来找我。一见了我,便跌在地上起不来了。两个小眼里,直流着眼泪。(哽咽)我急了,把他抱到厨房里,张罗着去请医生。可巧这天他们三小姐回来过春假,她父亲非让我去接不行。我跟她父亲说,孩子中了毒,耽误不得。他却说,去一会儿就回来!火车已经到了,三小姐等久了要哭的。那时候,你在学校,你爹在印刷厂里,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有什么法子呢,主人说一句得做一句。我是一路跑到火事站去的,指望着接了她回来,再请医生还来得及。到了车站,三小姐已经等急了,这小姐劈头劈脑,就是一顿臭骂,当着那么多的人……我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那时还小呢,骂人可骂的不轻,骂的我头都抬不起来。心里眼看就要炸了,我说,“快走吧,回家再玩”,她可不,蹬着脚非得要我陪她去吃冰淇凌,这顿吃啊,……我坐在冷食店门外,可心里,直念着你哥哥,他那翻来复去地难受的样儿,……足足过了两个钟头,我们回到了家,你哥哥就没有救了……我哭着埋了你哥哥,就辞了工跟你爹到北京来了……我再也没有看见这位三小姐……

金:(难过地)妈,别说了。(他失去自信)也许,也

许,她那时还小呢?

秀:(伤心地)孩子,妈不是故意怪她,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你得替我想一想,替你死去的哥哥想想……

金:(痛苦折磨着他,还有一丝希望,他天真地幻想着)

妈,也许她现在不会那样了。

秀:(惊看着金)什么?“现在不会那样了”,她刚才那凶样儿,你没有看着啊?(带哭地)那好,你去撵她去吧,撵上她替我,替你老母亲给她陪个不是,说我得罪了三小姐……

金:妈!

秀:(又是伤心又是着急)孩子,你变了!

金:(完全陷入混乱迷惘中)是的,我变了,……噢,不,妈……我……我没变……噢,我说些什么啊……我心里难受啊!

〔金痛苦地徘徊在窗前。秀垂泪。胡上。他刚从厂里回来,脸上还残留着怒意,看见金生的脸色,缓和下来。

胡:金生回来啦!(看了看生气的秀)和妈闹别扭了?

金:(不知所云)是的,爸爸……不,爸爸,没有,没有。

胡:(被他逗笑了)你怎么啦,孩子!

秀:(心痛地一把把金拉在怀里)别难受了,孩子。妈不管你了,老头子,你让他走吧,(眼泪婆娑)让他去找那个黄大忠的女儿,那个三小姐吧……不然,这孩子要疯了。

胡:(惊)黄大忠,怎么回事?

秀:迷住了,金生这孩子,让黄家三小姐给迷住了。

金:(叫)妈妈,您别说了。(痛苦失神地望着秀)

秀:(急了)老头子,你,你说话啊!

胡:(为难地)我什么都不清楚啊,老婆子。

秀:不清楚,你就不会问问,你没咀啦!(命令地)过来,你让他谈谈,我去给你们作饭去!(抹着眼泪下)

胡:(被训得无可奈何)好,好。你干你的吧!(痛爱地安慰金)金生,别着急,你爸爸,你妈妈都不是老顽固,姑娘吗,主要是看她现在吧,如果思想进步了,那咱们也不咎既往,你说对不对呀!孩子?

金:(茫然)……

胡:(小心地探问)她是团员吗?

金:(摇头)

胡:(感到吃惊)怎么不是!解放七八年了,为什么还没有入团。

金:爸爸,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可是爸爸……她是个思想活跃的女孩子,她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就因为这个,有些党团员很看不惯她。

胡:(觉出话头不对,便走近两步,仔细地看着儿子)

金:(自语地)团员……团员也不一定全是好样的呀!

〔秀上,默默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讲话,她显然是进去哭了一顿,但是,对自己儿子的强烈的爱情,又使她不能不出来听听。

胡:(沉默了一会儿,尖锐地)那是说你自己吧,金生,你今天怎么话头不对哇,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话……对了,你们学校有人办了“强力”,你知道吗?

金:知道。黄英就是编委,怎么?爸爸,印出来了吗?

胡:(冷嘲)印出来啦。

金:真快啊!

〔黄英突然跑来,她站立门外。

黄:胡金生,你出来一下,有要紧事告诉你。(冷冷地盯了胡一眼)

金:好。(秀起立,胡冷眼看着儿子)金:(为难地)爸爸,妈……我去去就来。(下)

秀:(跌坐,失声)你……你看他……

胡:(好像是恼怒了,他沉思地走到妻子身边,习惯地慰抚她)

秀:金生变啦,你看,他全给迷上了,他哥哥的死都打不动他啊……我早就看出来了,今儿个一回来,我就明白了。(委屈地)早晨烤馒头他都不要吃,要我买油饼;这还不算,他也不知哪儿学来的派头,他给我掏钱,给……我掏钱,好像我是他雇的……(说不下去,抬头望胡,发现他正沉思)你……你怎么不说话呢?

胡:(慢慢地)是啊,这孩子变了,“强力”,“强力”,(突然)他该不是编委吧?

秀:什么“强力”,编委,你说什么呀?

胡:咳!我说的是一份刊物。

秀:刊物?哦,今儿早晨,我说你去办刊物的事了,他们高兴得很。

胡:谁?谁高兴?

秀:(有点怕)那个姑娘高兴,金生也跟着……

胡:(猛的一击桌子)混账!(向外走)

秀:(吓着了,以为是自己的不是,一把拉住)你怎么啦,就……就算我没说吧。

胡:老太婆啊,你,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秀:我,我什么都不懂?(气)我不许你去跟金生吵架!

胡:(无法,反身安慰她)好,你懂,你懂。我一会儿再来告诉你吧。

〔胡向外走,刚好碰上甲、乙二同学上。

胡:(今儿一见学生就有点反感)你们找谁?

甲:胡兴泰同志在家吗?

胡: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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