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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验

1956-08-16苏慧

中国青年 1956年13期
关键词:王宏车刀厂长

苏慧

1955年7月,在祖国东北边疆,正是烈日炎炎的季节。

工厂的下班汽笛刚拉过一会儿,工具车间锻冶小组的工人们就三三两两地走出了炉火炙人的车间,大家都想乘这个午饭时间,到外面来好好凉爽一下。

这时,在烧得通红的铅锅旁,蹲着青年技术员王宏。他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翻阅着手里的那本“钢铁热处理”,同时又不住地往铅锅里张望。汗珠象雨水般地从他的额上滴落下来,一件沾满油垢的衬衫也被汗水浸湿透了。

最近,一连好几天,王宏象忘记了疲劳和炎热,不管是清晨或是深夜,哪怕是短短的几十分钟午休时间,他也会背上背包,悄悄而又匆匆地来到车间。他正在工人的帮助下,偷偷试验一种先进经验——高速钢车刀多次回火法。

可是,休息时间总是那么短促,只一霎眼功夫,上班的汽笛又响起来了。王宏看看手表,不得不放下试验,匆匆地离开车间。

回到基建科办公室,王宏又陷入了烦恼中。

“这怎么办呢?刀子刚放进铅液,铅温还没有来得及烧到足够的度数,自己却又走了,老这样偷偷摸摸地进行试验,到什么时候才有个头啊?”他回过头来,看到制图员小罗正在忙着制图,心里就更加烦躁起来,别人忙得不可开交,而自己因为不懂基本建设又插不下手去工作,现在自己想到车间去改进车刀热处理,领导上又不允许,难道祖国培养自己大学毕业了,就是到这里来白吃饭的吗?

去年九月,二十一岁的王宏从大学机械系毕业,就和四个同班同学一起分配到这个工厂来。在招待所里住了三天后,他被通知在基建科工作。

基建科,是专门管工厂基本建设的,这个工作,对于一个学机械的青年来说,是多么陌生啊!为了不愿丢掉在大学里学习了四年的专业知识,为了使自己能够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发挥作用,王宏曾经去找过厂长。可是这位四十多岁的李厂长却并没有考虑王宏的意见,他对王宏说:“要求学以致用是好的,可是你要知道目前我国的专业设置还不平衡,这就必须要有一部分人改行。其实,要我说呀,一切都是为了社会主义,改行就改行呗,你看我这个厂长还不是从部队转业来的?”

就这样,王宏留在基建科了。但又并没有分配给他什么工作。

可是一个青年人总不能闲着不工作呀,当王宏在别人忙碌自己闲得发慌的时候,就喜欢到附近几个车间里去跑,能够看看机器,和工人们聊聊也总比蹲在科里无事可做要有意思啊!

有一天,王宏又到工具车间里和老师傅闲谈,他偶然发现了这个工厂里生产的草刀只淬火,不回火。

不回火?这是不可能的。他记得在学校里学习热处理这门功课时,曾经学到过苏联已经成功的经验——高速钢车刀多次回火法。也就是说车刀淬火后,还必须进行三次高温回火,用这样的方法生产出来的车刀不论是耐力和硬度,都比不回火的要强得多,使用率也比不回火的车刀高。

“如果我们厂的车刀也能用多次回火法生产多好啊,一把刀能顶两三把使,这将为国家节约多少原材料和劳动力啊!”

晚上,已经十一点钟了。可是王宏一点也不想睡觉。他打开了箱子,把过去在大学里学习过的,有关热处理的书籍又一本本地重新翻阅着,他决定明天向厂长去提合理化建议,甚至有可能的话,就请求亲自下车间去作试验。

第二天王宏捧了一大堆热处理书籍来看李厂长,李厂长考虑了他的请求后,同意他下车间去作几天试验。但当王宏刚要站起来走的时候,李厂长忽然又叫住了他,用严肃的口气告诉他说,在试验过程中,必须好好团结车间热处理工程师唐立成,他是厂里的劳模,也是市里的劳模。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吗?我不仅要团结他,而且还得向他学习呢!王宏欣然地离开了厂长办公室。下午,刚一上班,王宏就抱着热电偶高温计兴高采烈地来到了车间。当他踏进火光熊熊的锻冶小

组时,就看到唐工程师正站在铅锅旁淬火。王宏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他是多么地渴望着在试验中能得到这位工程师的指导和帮助啊!

但,出乎王宏意料的是这位工程师对他的来到似乎并不欢迎。他冷淡地倾听着王宏的说明,脸上肌肉纹丝不动;最后,他让王宏写个试验计划来。王宏连忙把书面计划拿出来,原来他早已写好了。但这位工程师看了计划后,却半天没有做声。过了许久,他才冷冷地说道:“试试也好。可你不能用厂里的温度计。”

“这怎么行呢,不用温度计怎能正确掌握铅温的高低呢,而温度对于车刀质量的好坏又是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的。”面对着唐工程师冷淡的目光,王宏奇怪起来,简直摸不清这位工程师是们么意思。

当天下午试验就没有进行。

过了一天王宏又下车间来,当他再次看到唐工程师时,工程师不仅对他表示冷淡,而且流露出非常厌烦的神情。但王宏还是请求他帮助,为了尊重他,王宏一方面仍坚持按照书上的办法进行试验,一方面建议由唐工程师来操作。这一次,唐工程师勉强同意了用温度计,但他还有个条件:只准让铅温升到五百度以下。

“咦!这可又是奇怪了。书上不是明明写的是五百五十度至五百八十度吗?工程师这样随便决定又是为的什么呢?”王宏这时心里不由得有些恼火,但一想到下车间时厂长严肃的叮咛,只得忍住了又退一步请求,他建议唐工程师允许五百度和五百五十度都试验一下。唐工程师一听王宏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立刻脸色一沉,说:“你是要我照着你的做不是?”说完带了温度计一扭头就走了。

望着唐工程师摇摇摆摆的背影,王宏感到说不出的懊丧和迷惘。这一天又没有试验。第三天,王宏来车间后,没有看到唐工程师,只看到温度计放在桌子上。他只得生起火来,按照了书上的办法,独自一个人小心地进行试验。

但是,第一次的试验失败了。接着第二次,第三次都失败了。

正当王宏面临着困难,极需有人来帮助的时候,这位唐工程师却在一旁冷冷地说开了:

“你看!怎么样?我说不行就不行。朋友,你太年轻了!——人最好识相点。”

一听唐工程师的话,使这个初出校门的青年大吃一惊。这个人怎么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呢!他又奇怪,又不服气。

晚上,他继续坚持着试验。他坐在铅锅旁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热处理书籍,仔细寻找着三天来失败的原因。

这时,炉火渐渐熄灭,铅的颜色也由红变黑,忽然,王宏发现铅锅中温度计的指针已经降到摄氏二百多度了。“啊!这不糟了吗?只管看书,温度计都要凝固在铅里了。”他速忙伸手去拔取,可是当他一接触温度计,锅里的铅液却跟着波动起来。“咦!怎么还是液体呢,按照书上讲铅的凝固点是三百七十度,现在明明已经降到二百四十度,怎么还没有凝固呢?”正想到这里,王宏忽然一下子又高兴起来:“是不是温度计有毛病?那么说,会不会几次试验失败的原因也就在这里?”

王宏回到宿舍,已经深夜一点多钟。屋子里一片漆黑,躺在他上铺的小陈呼呼地睡得正香,他悄悄地躺到床上,脑海里尽翻腾着温度计的问题,夜光表上的指针从2字移到了3字上,他望着窗外微微发亮的天空,焦急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清晨,在通往办公室的走廊上,王宏碰到了基建科的付科辰。

“王宏!你的试验停止了!”

“什么,是谁决定的?”

“厂长!”

“为什么?”王宏一下就楞住了。他想到自已昨晚好不容易刚刚在试验中发现了问题,怎么现在突然又不让去试验了。还来不及问明原因,他一口气就跑到了厂长办公室,但刚踏进门口,就被秘书拦住了。秘书告诉他厂长正在谈重要的事情,叫他不要进去。……

下午,王宏又到了厂长办公室,他问厂长为什么要停止他的试验。李厂长并没有对他做什么解释,只是简单地告诉他从今以后,不许他再下车间去试验,理由是:“你有你的本职工作。”并要他立刻回科里,说科里正有重要工作等着他呢!

王宏懊丧地回到科里,高科长一看到他,就慎重其事地告诉他说,要械车间有部小轮子床,急需提高生产能力,领导上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希望他能去设计改进一下。

王宏只得跑到机械车间。可是当他向工人一打听,工人们却都哈哈大笑起来,说:“真是个大官僚,这部破机器早在几年前拆了丢到废铁堆里去了。”

从车间出来,王宏气得两眼发黑,双脚也象拖上了千斤重担。这是什么奇怪的现象呢?明明科里想不出合适我做的工作,却硬是不让我去做对生产有益的试验,难道我真的和这种怪现象妥协吗?让自己乖乖地在这里虚度青春吗?不:不能,车刀试

验一定要进行。于是王宏又跑到了党委会。他把几天来的遭遇和自己对于车刀回火试验的强烈愿望告诉了党委书记白廉,希望白书记能支持他。这一次,白书记算是认真倾听完了王宏的话,但他却搓着手,反复沉吟着,半天才说:“这想法很好,很好。年青人就是积极。但领导上也不能不慎重考虑,不要随便……”

一听白书记的话,这个年青人两行热泪从眼眶里直滚下来。他几乎想大声地喊叫出来,但他勉强克制了自己,转身就跑了出去。

王宏就这样奔波了整整一天,到晚上仍然毫无结果。

在回宿舍的路上,王宏愈想愈澳丧,慢慢地脑海里就闪过一个念头:“算了吧,既然领导上不同意去试验,就放弃了算了,老这样和领导争执,留下一个很不好的印象,我又何苦来?”但立刻他又责备自己:“不,这是什么想法啊,一个青年团员难道能为了个人的影响不坚持原则吗?如果在生活中一碰到钉子就退缩,生活还能前进吗?”

第二天,王宏又接一连二地往返于厂长、总工程师、党委书记、团委书记之间,一遍又一遍地述说着车刀回火对提高生产的可能性。这种奔走,争执,却始终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晚上,王宏躺在床上,怎么也合不上眼。回想两天来的遭遇,思想上划上了许多个问号:“为什么领导不支持先进经验的推广?”“为什么科里明明没有合适我做的工作,但又不让我去做有益于生产的试验?”“为什么党委会,团委会都不支持我?”这时候,年轻的王宏,在前进的道路上,还不能立刻解释生活中这些奇怪的现象。

于是,王宏终于决定偷偷进行试验了。

傍晚,王宏又来到了车间,他决定和工人们一起继续进行试验。但现在首先必须要有一支标准高温计来校正一下那支热电偶高温计。从厂里材料科自然是领不出来的,只有自己掏钱去买一支新的。一连好几天,王宏跑遍了市内所有的仪器商店,终于看到了一支六百度的玻璃水银高温计。价钱虽不贵,但身边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还不够。这怎么办呢?忽然,他犹豫了一下,就跑进了附近的一家钟表店,把自己已经带了三年多的那只夜光表卖了,买来了那支高温计。经过王宏一校正,证明热电偶高温计比标准温度低了一百多度。“啊!”王宏高兴得叫出了声来,原来几次失败的原因真是就在这里。从这天开始,王宏投入了紧张的劳动。劈柴、生火,铲煤,他什么都干,百来斤重的铅锅一端就上了炉……。工人们看到他,谁都为他的劳动态度而感动,因而都愿意帮他一起进行试验。有时候,王宏也感到了疲倦,他就用冷水冲一冲头:洗一把脸,或在炉灶旁靠一靠。看到陪着他的工人们累了或者困了,他就讲一些有趣的故事,或者是小说中的英雄人物,来鼓励大家的情绪。

熬过了三个不眠之夜,王宏拖着疲乏的身体,捧着两把车刀从化验室出来,他走进了近旁的利材车间,要求老师傅试试刀子的质量。

一把黑色的车刀,安上了车床。老师傅把电钮拉开,刀子和飞速旋转的工作物一碰上,立刻发出哧哧的响声,王宏屏住气息,全身的血液跟着旋转的车床沸腾起来。

当车床停止的时候,老师傅满意地笑了。

“啊,这把刀好啊!切得快,切得多,吃刀又深,硬度也强,比过去的着实好使得多。”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王宏又把另一把刀带到了工具车间,他是多么愿意让和他一起在试验中流过汗水的工人们亲眼来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啊。但,就在这时候,王宏忽然接到一个通知,叫他立刻到厂长那儿去。

在厂长办公室里,李厂长非常客气地接待了王宏。他是那么微笑着,使得王宏不安起来。

“你偷着试验,连工人也跟着你一起搞起来,我们早就知道了。虽然,这不大好,……”厂长擦擦亮晶晶的脑门子,仿佛很不好意思似的。“本来么,年轻人一积极起来,总是忘了组织纪律。其实呢,我们也不是保守……。但是,党的政策是要团结高级知识分子,我早嘱咐过你不要得罪唐工程师,现在,你看!……”说了这一串莫名其妙的话,厂长又擦起脑门子来了。终于,他又笑了。“你放心吧,你的试验现在厂方决定由唐工程师继续来做,你呢,现在有个新任务!”

于是,他告诉王宏,由于工厂扩建需要,领导上决定立刻调他到野外去,负责调查和搜集基本建设中有关自然条件方面的资料工作。

又是一个突然变化!王宏呆住了。但心里却也不免高兴,领导上毕竟承认了他的试验。可惜的是第一把车刀刚刚试验成功,还没来得及作技术鉴定,领导上却又把他调走了。再说,做调查基建资料的工作,需要具备天文、地质、气象、水文……等等多少有关方面的基本知识,可是自己一点也不懂呀!王宏问厂长提出了困难。

“困难!”厂长对王宏又笑了,“不懂当然有困难,但可以边做边学嘛!一个青年团员难道能强调困

难?……”

王宏没有话说了,他终于接受了厂长交给他的任务。但临走时,他把今天第一把车刀试验的结果告诉了李厂长,希望领导上立刻进行技术鉴定并贯彻到生产中去。

李厂长点点头,又挥了挥手说:“这个你放心去吧,我们一定负责贯彻。”

两个月以后,王宏回到了工厂。一到厂里,他立刻又想起了两个月前经过多少曲折才试验成功并经厂长同意考虑在生产中贯彻的车刀来。他满怀着希望跑到了工具车间,当他看到工人正在用铅锅回火进行生产时,他是多么地高兴啊!老工长一看到王宏,就象多年不见的知心朋友一样,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感到特别亲切。

王宏一面和工人们谈话,一面就蹲到炉子旁边,忽然他发现铅的颜色是白的,又看炉子的风门开得很小,就随手把风门开:大了些。但就在这时,他又发现了铅锅中没有了温度计。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摸不着头脑地问那个老工长。

“嗨!还提呢,你走了以后,唐工程师就说由他来接替你的工作,但回火时他硬叫把风门关小,铅温降低,还把温度计拿走了,用他那根鬼竹条来试温,他说这是他的创造,比苏联经验还好。其实啊,他简直按的什么心眼……”老工长刚说到这里,看到唐立成正朝自己走来,就没有再说下去。

象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王宏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发响,原来厂长亲口答应贯彻的车刀多次回火法,今天仍然是停留在唐工程师那套落后的操作方法上。

在通向工人宿舍的路上,王宏压不住心头的气愤,他问那个老工长:“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回火应该用温度计,为什么他要用竹条你们不反对?”

“唉!甭提了,光工人反对,领导不支持有什么用?领导上过去动不动就说唐工程师如何如何有本领,缺了他渗炭、淬火就没有人会做,又在党支部会上提出团结唐立成是每个党员的政治任务……”说到这里,老工长苦笑了一下说:“再说,咱们工人只知道干,不懂技术理论,就没法和他争,过去他做渗炭,从来不让我们看,所以几年来我们根本不知道渗炭是怎么回事。但真正叫人气炸肺的,还不是这些,你知道我们这个工程师是个啥样的工程师?他根本没有念过什么书,解放前,他在当瓦斯工的时候,偷偷地跟日本人学会了渗炭,到了我们厂里,就凭了这一点本领,今天嫌钱少,明天又不干。就这样,领导上提拔他当了工程师。这一下,工程师是当上了,钱也拿得多了,可是肚子里还是没有货呀!他就不得不经常用欺骗的手段,盗窃工人的创造,有很多东西他根本不会做,有些会做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用考问的方法偷偷地学,学会了就把别人一拳打击下去。”

“真有这样的事?过去他打击过谁?”王宏突然身上一阵冷,怒气直涌上了胸膛。

“那多得很,比如他不会焊接高速度钢片,也不知道配药的方法,就让管学文告诉他,可是反过来他硬说学文的药不管用,强迫学文把自己的药倒掉用他配的药。最后还把学文调到大锻冶车间去抡大锤。当然,事后在领导面前,学文的创造就成了他的成绩。这次车刀回火免不了又是这个情况,反正这样的事情愈多,领导上就愈相信他,要不然怎么会让他当上市劳模呢,可是这个劳模是真是假,我们工人心里也全亮堂……”

“原来是这样个劳模”,王宏浑身颤抖着,感到愤怒已使自己呼吸急促起来。突然,他一把抓住老工长的肩头,历声地说谎:“为什么你们就不向领导反映呢,难道一个共产党员可以容忍这种现象存在下去吗?”

看到王宏急得那样,老工长反而艇可奈何地笑了:“怎么没有反映呢,去年他和学文闹那回事时,厂长、总工程师那边我算是没有少跑,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厂长死也不相信工人配的药会比工程师好,当然也就更不相信工程师会盗窃工人的创造。结果反而批评我们看问题片面,不懂团结知识分子的政策。嘿!政策!反正我们工人是大老粗……”

老工长的话,象一把烈火在王宏心底里燃烧了起来,过去长期在思想上无法解释的问题,现在一个接连一个地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唐立威几次三番在我试验中进行阻难?

为什么领导上对我的试验不支持?

原来问题只有一个,领导上盲目地不分是非地迷信了一个品质恶劣的旧技师。而对于新生力量的培养和支持完全给忘了。他们为了怕得罪一个没有经过很好改造的技师,明知对生产有利的先进经验可以不接受,为了照顾这样一个工程师的威信,宁愿挫折广大工人的社会主义积极性,这叫做正确执行政策吗?多么奇怪的逻辑!从这个答案中王宏开始体会到自己过去所进行的斗争,并不是孤立的,在他的周围有那么多工人在支持着他,而正是这些人,使他突然增加了力量。

第二天一上班,王宏就来看李厂长。他坚决要

求领导上组织车刀回火的技术鉴定。

李厂长听了王宏的话,立刻眉头一皱,说:“什么车刀回火,你的试验根本就没有成功。”

“为什么?”

“成功了怎么人家会不承认呢?”

“谁?”

“唐工程师!”

当王宏踏进这个办公室的时候,他还打算在要求技术鉴定后,就详详细细地把工人对唐立成的意见好好地向厂长汇报一下,现在一见厂长还是那么盲目信任唐立成,不由得忍不住了。他突然大声叫了起来,连自己也诧异他的声音为什么那么粗暴。“对,唐立成不承认,我丝毫也不感到奇怪,可是真正使我感到奇怪的到是你,作为一个领导,可以对这么一个人相信到了迷信的程度!而对另外更多的人的意见,可以丝毫不加考虑……”

王宏的话,特别是他那气忿的声音,刺痛了厂长,他也冲动起来,说:“怎么,相信劳动模范难道不对吗?”

“劳模?告诉你,他是个假劳模!”

李厂长霍地站了起来:“王宏,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

“工人的反映!”

一听说工人,李厂长冷笑了一声,说:“我看你是要利用个别落后工人的倩绪来打击别人不是?”

王宏跳起来,感到了无法控制自己,他不等厂长说完,就更大声喊叫起来:“不,不是落后工人,更不是个别的人,是共产党员,是大多数,落后,落后,就因为过去只要谁敢向领导提唐立成的缺点就是落后,所以工厂的民主快被窒息了,群众的积极性也快在你们这些官僚主义的压制下消失了。”

面对着这个暴跳的青年,李厂长冷静下来了,他压低了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王宏,你是个青年团员,说话可要负责任啊!”

“当然,就是丢了脑袋也敢负责任!”走出厂长办公室,王宏越来越感觉到领导和群众之间的距离是多么深远啊!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争论已经失去作用,而现在最最需要的是“事实”。当天晚上,王宏找到了工人管学文,他们利用了一个通宵,写了一分揭露唐立成假劳模和压制技术革新的报告,第二天这份报告送到了工厂党委会。他决定正面和不良倾向斗争了。

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党委书记,团委书记,厂长,总工程师……,都没有找他谈话。相反的,基建科的同志都用那样的眼光看着他,也不跟他说话。使他害怕起来了。接着,有个工人悄悄告诉他了:“他们正搜集你的材料呢。有人说,你有神经病……”

晚上,王宏克制不住自己,蒙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了。他想起了进厂后一年多来的遭遇,一阵阵酸楚涌塞心头。“神经病,搜集材料……,团籍……”他不敢再往下想了,这时,他忽然感到了软弱。他懊悔自己过去不应该对领导态度那么粗暴,他怕因此而受到纪律处分。王宏对自己是不是还应该坚持斗争产生了怀疑。

但正当这时,他忽然想起了枕边的“钢与渣”。过去,王宏不论在生活或工作中遇到困难时,苏联小说中那些优秀人物的形象,就会象站在身旁的亲密同志一样,给予他无穷的智慧、信心、勇气和力量。现在他轻轻地开了灯,重又打开了这本书。立刻,炼纲工程师罗托夫坚强勇敢的形象又出现在他面前了。“为什么罗托夫从来不感到害怕呢?”想到这里,王宏又鼓起了勇气。

第二天,王宏亲自跑到了党市委,把自己的遭遇向党作了详细的汇报。

党立刻支持了王宏,一个星期后,党市委、工厂党委纪律检查委员会联合组成的检查组来到了工厂,进行了四十多天的检查,事实弄清楚了,官僚主义,保守思想受到了批判,“假劳模”被撤掉了劳模的称号,王宏的试验获得了厂长的正式批准。

又是一个多么紧张的夜晚啊!多少颗心在为试验而兴奋,为试验而不安呵,铅锅下的火已经升起,血红的火焰四处喷射。一把把乌黑的刀子哗啦啦倒进了铅液。三四个钟头以后,第一把车刀就按上了事床,工人赵永祥拉开电钮,车刀就在飞快旋转的工作物上切削起来。多么激动的心啊,人们在等待着时间的考验。工作物一个接着一个地在车床上切削下来,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啊!质量提高啦!”再试一把,和前一把一样。这时已是深夜两点多钟,人们已进入了甜蜜的萝乡,可是锻冶小组里却洋溢着一片欢腾。

事实是最好的证人,用多次回火法生产的车刀在工厂技术会上作出了正确的鉴定,沔明王宏按照多次回火法生产出来的车刀,比唐工程师回火后的车刀使用率提高了两倍。试验毕竟成功了。

夜深人静,王宏跟和他一样兴奋的工人,一起回到了宿舍。他简直睡不下去,就从枕头下掏出了自己的日记来。但他刚写了一句“生活充满了战斗,但祖国是多么美好啊……”,就又停住了笔,带着被遗忘了的笑容,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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