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印象
1955-08-16林里
林里
不论甚么时候,也不论到达甚么地方,第一个印象总是那么长久不忘。
当我提笔来写第一汽车制造厂的建设工程的时候,我首先想起了到汽车厂去的路上。
那是一个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早晨,一辆吉普车由城里开出,送我到工地去。在宽阔平坦的沥青路上,车子像飞也似的奔驰着,两旁的庄稼疾速地退向后去。忽然,车子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一个弯,来到坎坷不平的道路上。第一汽车制造厂的巨大建筑,也就展现在眼前。
这时候,我像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员,突然看见灯塔一样,精神马上为之一振。我兴奋,我焦急,我想一下飞到这个为全国人民日夜关怀着的工地,跟建设第一汽车制造厂的人们生活在一起。可是,道路是这样坎坷不平,行车速度减低了许多。在这左摇右晃,前后颠簸的路上,我无可奈何地盯视着司机的脸。意思是说:你开快点,再快点吧……。
司机是个热情非凡的年青人。他一发觉我的盯视,就侧转脸来追问说:
“怎么?你有甚么问题?”
这一问反倒使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看看他那用力把着方向盘的两手,看看他那直盯着前方的眼,我知道他巳尽了他的最大努力,不好意思再来催促他。于是顺口转了一个弯,搭讪着说:
“你在这里工作好吗?”
“那当然好。”小伙子毫不迟疑地回答着,还把他的上身稍许摇了摇,表现出自得和幸福的神气。他的动作一下感染了我,使我忍不住与他闲谈起来。司机原来是个刚刚转业的解放军战士,他活泼愉快,又会体谅别人的心情。他不等我多开口,便一面注意驾驶,一面滔滔不绝地谈起来。他说他的伙伴们,都把这里当做祖国工业化的最前线,因为第一汽车制造厂是第一个五年计划当中的重点工程,又是在毛主席亲自命名、党中央直接关怀下开工的。
“你想,来到这里的人,谁能不感到满身幸福,又满身光荣呀!”司机兴致勃勃、又饶有风趣地谈论着。“这是祖国的第一个汽车制造厂呀!”司机每逢说到“祖国”,总是把他的嗓音加重、提高,还带着几分骄傲和无比亲切的神情。他停了一下,接着又说:“我们开车的,就比别人的感觉更深刻。从前,我们一直开着外国来的汽车,——就说我的师傅吧!他开了二十几年汽车,甚么福特呀,雪佛莱呀!……真是甚么车都经过了他的手,可就从来没有一辆“中国造”。老师傅还记得,那些帝国主义分子是如何讥笑我们,说我们的国家是各国汽车牌号的展览馆——多塞伧的名词呵!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我们亲手建设自己的汽车制造厂了。不要多少时间,人们就可以看见我们自己制造的汽车,在祖国的大地上奔跑。”
司机的话越说越兴奋,我也越听越入神。我想把他的话引到当前建设工程上,但是没有成功。司机所关心的依然是出汽车的事。他说:“建设工程吗、那我可说不好。我没有亲手填一锨土,也没有直接垒一块砖,说不好。不过,听别人说,汽车厂建成后,这里是自动化,那里是机械化,几分钟就出一辆汽车。还听人说,第一辆汽车制成后,要先给毛主席献礼!还要到天安门前参加进行,跟首都的人民见面哩!”司机把身子向我这方向一靠,悄声低语地像说什么机密。“我们开车的都在暗中努力,为争取驾驶第一汽车制造厂出产的第一辆汽车而奋斗哩!”
随着司机的“努力”,吉普车的速度加快了,坎坷不平的路已落在后面,司机也闭住了嘴。眼前出现了只有在大城市才能看见的交通指挥台。一个警察笔直地站在上面,指挥着来往穿行的车辆。警察伸直两臂,挡住了来自东西两面的车辆,让我们的车子先过去。
吉普车穿过十字路口,向右侧一偏,停下了。司机把头一扬:“到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工地。
我跳下车来,像是站在了巨大森林的边缘。那一排一排的、高大瑰丽的厂房建筑,前看看不到头,左右望不到边。我站在那里左顾右盼,就像乡下人初次进城。司机见我站着不动,就伸出头来说:
“你不要着急,联络科马上派人来领你。”说罢,司机把他的方向盘一扭,车子‘呜地一声开走了。
“同志,你——?”司机给我谈了许多话。但我始终没有问他的姓名,刚刚想起要问,车子却开过了指挥台,答话已经来不及了。
十字路口的繁忙情况,引起了我新的兴趣。
那装满了褐黄泥土的载重卡车,一辆接着一辆,由东而西开了
过来;满载着建筑材料的汽车大队,从西向东奔驰着;一串望不到尽头的马车,在汽车行进的间隙,寻找着前进的机会;忽然,背后传来轧轧作响的吼声——,一辆活像坦克车的大东西,耀武扬威地开了过来。大东西把许多车辆挤到了两旁,道路立刻被它堵塞,站在旁边的人们,感到天在动,地在摇。大东西走过的路上,揭起很厚很厚一层皮——,这是坦克型吊车要到工地去……。
联络员来了,他叫白云亭,今年二十三岁。战争期间,他战斗在河北平原,跟解放军一位将领当警卫员,自从来到建设岗位,他已经经历了好几项工程。但是他说,到了第一汽车制造厂,使他更加体会到了大规模经济建设的意义。因为这里是“从平地起家”,“一切从头开始”。他指着眼前的交通指挥台说:“以前加工地上,就没有见过这个。这是专为指挥工地车辆设立的。这里每一分钟内都有车轮通过。这里的交通警察, 比东北沈阳市的警察都忙。”
白云亭跟刚才那位汽车司机一样,他忠于自己的职务,处处显示着对祖国建设事业的高度热情。他讲解汽车厂的建设过程,叙述各项建设工程中的先进方法和困难。一切好像都经过他自己的手一样清楚。然而他最感兴趣的是工程的规模和进度。
“我们的厂子建设得多快呀!去年,这里还是一片野草齐胸的旷野。可是现在,这里已是一座汽车制造厂的雏型。”白云亭说。“现在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主场房工区,也就是平常所说的十大场房。这十大场房当中的每一个工场,都相当于一般机器制造厂,像辅助工场,它就包括十来个车间,实际上就是一个机器厂。像热电站,它的发电能力比一般中等城市的发电厂还大,建筑规模也比一般城市的发电厂还雄伟……。”
白云亭挥舞着他的右臂,介绍着各项建设工程,熟练地打着比方。他的举止言谈,使我想起了人们事前送给我的一张画。那张画也像白云亭所介绍的,把汽车厂的各项工程做了各种形象的对比。画上说:
如果把今年建厂用的钢铁结构的铁,铸成口径十五公厘的铁管,然后把它接起来,就可以从工地现场接到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和北冰洋,就可以同时把四大洋的水吸到工地现场上来;
如果把今年建厂用的混凝土,做成标准宿舍的楼梯,然后把它高高竖起,那它的高度就比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要高六十五倍;
如果把今年建厂用的砖,一块一块接起来,那就几乎可以绕地球一周;
如果把今年挖出去的土方,和回填进去的土方装在马车上,然后把马车一辆接一辆的排成队,那就可以从工地现场一直排到上海市的黄浦江。
……………………。
画是经过艺术加工,真切动人的。画上说的是”今年的工程”。而第一汽车制造厂的建设工程,去年已经进行了半年,明年还有一个相当时期的建设任务。如果把这三年当中的建设工程加在一起,那又该是多大呢?
美丽的画页,引起了我的深思。然而当那位年青的女技术员陈琳——半年前她还是重庆建筑学院的学生——把我带到热电站的楼顶,俯瞰全厂建筑的时候,我立刻感到真实的建筑比那张画上的庄严得多,也美丽得多了。在我们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万里晴空,头顶上有几朵淡淡的白云,在微微游动,那绿禾如茵的大地上,出现了一幢幢朱红色的巨大建筑,在这中间,数万男女在纵情的歌声中奔忙,数不清的机械在来回转动……。
我们站在汽车厂的顶峰,俯瞅着四面八方一片忙碌的工地。陈琳把她的场房平面图卷成一根手杖。指点着远远近近的建筑,用她那热切的四川话,叙述各项工程的进度。
热电站,全厂的最高建筑,今年工程中的重点。现在,这里一面进行土建工程,一面开始了紧张地机器安装。陈琳说:“眼前的任务很紧,担子很重,工程也实在艰巨。但大家都有信心按时完成。”她说这话的时候,背后那面上月超额完成国家计划的红旗,正在随风飘荡。
木工场和模型场两场的土建工程已先后完成了。木工场那朱红色的墙壁上,涂抹着漂白色的檐边。天青色的气楼上,镶着银灰玻璃的铜窗,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远远看去,那庄严瑰丽的穹形大门,很像一座现代化的学校,初到这里的人不敢相信那是工厂。
有色金属场、锻工场、装配场和车身压制场,四个场房排成了一行。前三个工场已经完成了结构工程,目前正在加紧修饰内部,准备迎接机器安装。在这四个工场中,只是车身压制场刚刚竖完了钢柱、檩梁,不久就开始砌砖垒墙。
建筑工程最紧张的是铸工场,摩托工场和辅助工场。大批土方机械集中到铸工场,日夜不停地挖着基础坑。那高大雄伟的塔式吊车,为铸工场的生活间装吊预制墙。摩托工场刚刚做完了地面工程。辅助工场跑在了最前面,它的土建工程已经完成了。目前正在紧张地进行机器安装。不要多长时间,这里的一些车间和部分机器,就可以投入生产。这个车间投入生产,不单对生产汽车做准备,而且将在建厂工程上起它应起的作用。
离主场房工区老远老远的地方,也是一片繁忙的建筑景象。陈琳告诉我说,那里是汽车厂的职工宿舍。目前也正加紧建设。看来,那一片房屋足有主场房工区这样大。那就是将来的汽车工业城。另外一片如林似海的临时建筑,则是专为汽车厂建厂工程开办的五个工厂。其中有一个“华东铜铁厂”,是为汽车厂的钢铁构件从遥远的上海搬来的。机械修理厂是为工地机械修理特设的。所有这些工厂,都相当于一般机器制造厂。
我是刚刚来到这里的,对汽车厂工程不过只是极粗略的印象;但在这第一个印象中,我就深深感到汽车厂工程的伟大和艰巨,也看到了我们祖国建设事业的维伟气魄。(一九五四年十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