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同志领导的湖南初期工人运动

李锐

五、粤汉铁路工人大罢工的胜利

一九二二年九月，粤汉铁路工人经过流血的斗争和十五天罢工，获得了伟大的胜利。

这次罢工是政治与经济相结合的斗争。在罢工斗争过程中，工人组织极为严密，工人群众在军阀的残酷枪杀和路局的软化政策下，英勇奋斗，始终不屈。最后在省内外广大工人特别是全国铁路工人的援助下，军阀吴佩半、萧耀南不得不完全答应工人的要求。

中国铁路最早的罢工发生在粤汉路。一九二○年十二月粤汉路南段工程部因素欠薪，一九二一年三月该路车务工人因军队殴打工人，都曾举行过罢工。但这两次罢工对外影响不大（注一）。一九二一年十一月，粤汉路武长段工人为增加工资、改善生活，罢工五天，获得胜利。毛泽东同志这时巳很注意陆路工人的工作，曾亲自花许多时间了解粤汉路工人情况，并派党的得力干部到长沙新河总站办工人夜校。这次粤汉路的罢工已有党的领导，因此内外影响就深刻多了。一九二二年初，粤汉路新河已成立工人俱乐部。后来为了加强对粤汉铁路工人的领导，毛泽东同志派郭亮同志来负总的责任。

郭亮同志是长沙铜官人，一九二○年至一九二一年在第一师范读书时，是学生运动的领袖；当时就已在毛泽东同志领导下，开始参加工人运动，最初是组织长沙人力车工人。他的善于接近群众和鼓动群众的才能，是极为突出的。他是毛泽东同志领导湖南初期工人运动时最得力助手之一。一直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他是湖南省委的工人部长、湖南工人运动中最有名的群众领袖。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九日，郭亮同志在长沙英勇牺牲，时任湘鄂赣特委书记。

郭亮同志于一九二二年八月来到岳州（那时由于军阀割据的关系，粤汉路分湘鄂两段，每段都有局长；岳州有北军驻扎，归鄂段统辖）。由于早巳受到长沙新河站的影响，九月上旬，粤汉路岳州工人俱乐部便成立了。部分同志自己当俱乐部的秘书。俱乐部成立的宣言中说：“工人是创造世界幸福之母，可是工人自身一点幸福都享受不到。如今工人有了自觉了，我们粤汉路的工人，也自觉了，我们已得着潮流的教训，谋得幸福的方法，首在同一阶级的工人有坚固的团结，这就是我们要成立俱乐部的第一个必要。”（注二）俱乐部成立之后，正式举办了工人的补习学校，学校中还有许多娱乐设备，以引起工人学习的兴趣。

当时粤汉铁路工人最痛恨和最不满意的事有二：一是监工虐待工人；二是工资常被扣着不发，而物价一天天高涨，工人等到工资到手，就更不值钱了。岳州站许多工人自从加入了工人俱乐部后，受到党的阶级教育，加以各地工人、学生风起云涌的爱国运动和罢工运动的鼓舞，他们更增强了斗争的勇气，要求改良待遇和保全工人的合法权利。

粤汉铁路武长段有一个行车监工名叫张恩荣，原来是小监工，由于和鄂段局长王世婿是同乡，善于阿谀献媚，被提拔当了监工，成为王的得力爪牙。这人又与王世婿的另一亲信——翻译苗凤鸣（那时中国铁路上的高级技术人员中外国人很多，这种翻译通称员司）相勾结，倚仗权势，狼狈为奸，肆无忌惮地虐待工人。他们又收买一批流氓，沿路贩卖鸦片，大发其财，并且在工人做工时故意捣乱。有时工人偶与流氓发生口角，张、苗就趁机开除工人，而以流氓补充，流氓就更逞凶了。因此粤汉路工人十分痛恨这两个家伙，一致要求撤消他们的职务。岳州工人俱乐部依照工人的意志呈文给王世婿；王对工人的要求置之不理，反叫张恩荣设法开除那些“闹事”的。张恩荣因此更以“偷煤”等罪名诬陷工人，给工人以处罚、殴打、直到开除。工人们所受压迫和痛苦比以前更深了。

在全国工人罢工高潮和粤汉路前次罢工的教训下，王世婿十分害怕工人的雄厚力量，千方百计地来破坏工人的团结。岳州工人俱乐部成立后，王唆使苗凤鸣和张恩荣组织“工人研究所”，收买工人，与工人俱乐部对抗。张、苗威胁

工人说：“不加入的，送官厅重办。”一同时利用封建同乡关系。拉拢少数落后工人加入这个工贼的破坏组织。工人俱乐部于是再次要求革除张、苗的职务，自然又和以前一样得不到答复。工人群众的反抗情绪越来越高涨。郭亮同志认为大多数工人都有罢工的要求，进行这种斗争的时机巳经成熟。毛泽东同志这时直接领导着长沙新河站的工作，他得到郭亮同志的报告后，同意这个估计；便立即与武汉党的组织联系，动员徐家棚工人起而响应；并迅速统一粤汉铁路工人的组织，以便行动。在毛泽东同志的指示下，岳州工人俱乐部联合全粤汉路工人拍电报给交通部，请求三天以内答复撤办张、苗二工贼的问题；最后通告路局，声明九月五日如果得不到圆满解决，即采最后手段——全路罢工。九月六日，粤汉路徐家棚、岳州、长沙、株萍四处的工人俱乐部成立了全路工人俱乐部联合会，分组调查、留守、通信、检查、总务各部，准备罢工。各处工人俱乐部紧急召开各种会议，动员每个工人作好罢工准备。工人们为了防止破坏，将火车上的重要机器零件都拆存起来，然后不慌不忙地停止工作。九月九日那天，徐家棚和岳州、长沙之间都不通车了，修机厂也停工了，粤汉铁路大罢工正式开始。对于这次有重大意义的罢工，毛泽东同志始终严密地注视着，与郭亮同志保持密切的联系。长沙新河工人俱乐部于罢工之后，为分化统治阶级，特别呈文给赵恒惕，说明湖南境内军事仍照常开驶，请不要干涉。这是由于一九二一年，赵恒惕为谋夺湖北地盘而进行的“援鄂”战争失败后，直系军队始终驻扎在岳州，赵与湖北“督军”萧耀南之间存在着矛盾。在毛泽东同志的指示下，新河的罢工组织很好地利用了这个矛盾，争取赵恒惕在这次罢工运动中保持了中立。罢工几天之后，粤汉路湘段的局长曾到新河讲话，表示“本局及湘政府均无暴力压迫之意”，罢工期间工资并照发。（注三）后来赵恒惕又派了一个参谋到新河，想劝用工人早日复工，工人俱乐部写了封覆信说：“朝允八条，夕即开车，决不违命。”（注四）粤汉路工人俱乐部联合会提出八条要求，请铁路局答覆。八条要求的主要内容是：张恩荣、苗凤鸣撤职。全路工人的工资，依照京汉铁路例，作工满两年的改日资为月资计算（即京汉铁路的改短牌为长牌），按月发给，不得拖欠；病假期间照发工资；增加伙夫、小工等的工资，和发出差费。工人升职应由旧工人中依次升补。工人不得无故受处罚，不得任意被开除。以及其他工人福利事项。（注五）罢工宣言迅速地在全路和省内外、全国各地传开了。宣言于控诉张苗罪恶、说明生活困苦情况、请全国工人阶级和各界起而援助后，明确提出如下罢工的目的：“我们为‘解除压迫、‘维持团体、‘改良生活、‘提高人格，不能不罢工呀！我们完全为我们切身利益而奋斗。我们为生存而奋斗，为人格而奋斗，不达到目的，誓死不止！工友们！勇敢、坚决、死中求活，全在我们团结、奋斗的力量呀！我们大家联合从来，一致向压迫我们的敌人奋斗！”（注六）粤汉路工人正义的呼声，立即获得了全国各地工人的同情。武汉各工团和京汉路即刻派了专人来徐家棚协助工作；并且劝导“工人研究所”的工人，不要再受工贼的欺骗，回到工人自己的队伍里来。罢工以后，各处工人俱乐部为了防止破坏机车，轮流看守机器，许多工人都驻守在机器厂里，通夜不睡觉，往来巡查，使得企图破坏工厂和陷害工人的坏分子无隙可乘。个别工头也为工人们这种伟大的精神所感动，暗地里帮助工人护送机器机件。无形之中，工人的队伍更扩大了，更坚固了。

罢工两天了，火车像死蛇一样躺在轨道上不动了。不料就在这天半夜，工贼张恩荣和苗风鸣利用“工人研究所”少数落后工人，驾驶一列火车由徐家棚向岳州开来。岳州工人听到这个消息，在郭亮同志的领导下，于九月十一日早晨一齐涌到铁路上来阻止火车的通行。他们手里举着“张苗万恶”、“驱逐二贼”、“要求正当权利”的旗子，一个个横卧在轨道上；郭亮同志是最先英勇地卧下去也是卧在最前面的一个。列车被迫停驶了。王世婿驾着摇车亲自赶来，在火车后面指挥，拍胸顿足地强迫工人开车，疯狗似地叫骂着：“赶快开车！压死了这班王八蛋，有我负完全责任。”机车驾驶工人开前几步，随即又后退几步。他们知道躺在轨道前面的是自己阶级的兄弟。王世婿在工人阶级的伟大意志面前，无所施计，只好打一个电报给萧耀南，请求派驻岳州的“北军”镇压工人。萧耀南当即应允。但“北军”士兵都同情工人，不同意打杀。王世婿便大摆筵席，对士兵说：“不要顾虑！什么事都由我来负责。”并且以一万二千元贿赂了两个连长。连长便命令他的部下开枪射击，据第二天报载，士兵迫不得巳地向坚持卧轨的工人群众“闭目乱刺”（注七）。一时工人的口号声与枪声混成一片。当场有七十多工人受伤（后有六人重伤而死），有的头被劈开，有的手足被砍断，有的四指被砍去；许多工人家属跑去抢救，也不免于枪杀。大屠杀停止后，“北军”在王世婿指使下，逮捕了郭亮同志和二十多个工人积极分子，押送武昌陆军监狱。新河工人得到岳州惨案的消息后，愤怒极了，立即发出快邮代电给交通部，要求撤除王世婿；同时电告徐家棚工人联合会，要誓死坚持到底，并派三个代表到徐家棚工人联合会协助工作。第二天岳州派一工人代表来到新河，将岳州工人遭惨杀的情形作了详细的报告，并说明岳州工人俱乐部至今虽被“北军”占驻着，但是工人并没有停止活动，他们一面救护受难的工友，一面派人到武汉各地联络。这位工人代表最后

说：“我们广大的工人队伍在敌人的刀枪下团结得更坚强了！”就在这个大会上，新河工人致电全国各工会、各报馆、各团体请求声援。这天下午，毛泽东同志指示长沙各工会团体联合各公法团体和各界代表开紧急会议，援助粤汉路罢工工人。当决定以湖南各工人团体名义，通电全国宣布萧耀南罪状；派员慰问岳州工人和粤汉路罢工工人，鼓励他们坚持到底；散发传单，将罢工与惨案经过通告长沙和湖南全省工人，发动对粤汉路工人的各种援助。各工人团体快邮代电中说道：“虽日之于韩，英之于印，亦不过如是残酷……我们要打倒穷凶极恶的军阀！全国劳动阶级朋友们！这班军阀的走狗，压迫工人的局长、监工如不扑灭，工人永无见天之日！大家联合起来，扑灭这班敲骨吸髓的工贼！”（注八）武汉全体工人在武汉工团联合会的领导下，决定三日内如不得圆满解决，即全体罢工援助岳州受难工友。武汉工团联合会通电向路局提出四条：（一）彻退弹压工人的军队。（二）撤退并惩处王世婿。（三）抚恤受难工友及工人的家属。（四）完全允许工人提出的条件。电文最后说：“武汉工团联合会认为这件事，是我们劳动阶级全体的事，不是粤汉工友一部分人的事；是我们劳动阶级全体的耻辱，不是粤汉工友一部分人的耻辱。因此这个问题要我们劳动阶级全体去解决。武汉工团联合会决定各工团以实力援助这次的罢工。粤汉铁路的工友呀！你们要勇敢决绝坚持到底，百折不回，我们誓尽力为你们的后援！“（注九）武汉工团联合会又将三日内如不作圆满解决即全体罢工的决定，通知萧耀南。萧耀南接到这个通知，万分惊惶，急忙打电话大骂王世婿，不该闯出这样的大祸，责令王世婿一手办理。据当时报纸的报道：“王世婿接到这个电话登时昏绝椅上，汗如雨下。”（注十）王世婿于是改变方针，以软化手段对待工人；请工人吃饭，送礼，送受伤工人入院治疗，亲自去”慰问“。同时以发双薪引诱工人开工，他以为工人为生活所迫，必不能长久坚持。但工人们完全不为这种卑鄙手段所动摇，一致决心坚持到底。粤汉路工人联合会每天接到全国各地声援函电不下数十起，各地的捐款援助也源源而来。安源工人俱乐部专派代表送来援助费，长沙各业工人正在发动捐款，武汉工团联合会筹了一千元，京汉路江岸工人俱乐部援助了五百元……因此罢工工人每天能得到一角钱生活费的救济。大家的决心更坚强了。罢工坚持到九月二十二日，在全国铁路党的组织领导下，召集了陇海、郑州、长辛店、粤汉等铁路工人代表一千多人在汉口开会，准备同盟罢工响应。罢工风潮将波及全国铁路了。北京政府的交通部这才着慌起来，连忙在九月二十四日派了一位次长到徐家棚粤汉路工会总部，邀请工人去谈判。王世婿被迫承认了工人的要求，但马上又反了脸。九月二十七日，京汉路和粤汉路全体工人通电给吴佩孚，若四十八小时内不圆满答覆工人要求，就全体罢工。吴佩半看到工人势力不可抗拒，第二天只好完全答应了工人的八条要求。郭亮同志和被捕的工人都释放了。压迫工人的张恩荣、苗凤鸣被革除了。工人各项要求都被接受了。付出了巨大代价的粤汉路工人的大罢工，至此获得完全胜利。九月二十八日，新河俱乐部工人代表乘早车回到长沙，工人们都赶到车站去欢迎，一路放着鞭炮，高呼胜利。徐家棚、岳州、新河各处粤汉路工人都大开庆祝会。郭亮同志回到长沙后，许多铁路工人和他们的家属都来慰问他。在这个胜利基础上，毛泽东同志亲自领导粤汉铁路工人成立统一的工人组织。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一日，徐家棚、株萍、新河、岳州四处工人俱乐部派出代表，在毛泽东同志主持下，于长沙新河集会，正式成立粤汉铁路总工会。这是全国铁路工会中成立最早的统一组织，会址就设在长沙新河。（注一）见邓中夏遗著《中国职工运动简史》第三章“铁路罢工潮”。（注二）—（注十）载一九二二年九月十日至九月十七日的长沙大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