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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刀

1954-08-29

中国青年 1954年9期
关键词:眼子空铁筒子

“哎呀,又在剪!你把剪刀跟我剪成啥样呀!”

老婆坐在炕上,喂孩子的奶,一面恨恨地责备,却不敢去拿他手里的剪刀。柳明章,这个铁矿山的打眼工,正在灯下用力地剪铁皮子,他也觉得剪刀已经让自己使坏了,刀口又钝又缺,剪的时候,比以前费力的多。但这是明天就需要的,即使很费力也得剪哩。他对老婆的责备,不以为意,只是笑着骂:

“你又在骂了,等着看嘛,我不给你拖一火车剪刀回来。”

他把铁皮剪来做成一个一个的小筒子,到底拿来做什么用,老婆也不清楚,只看见他上班到矿山的时候,总用白布帕子包起,吊在腰带上,回来就没有了。有一回,老婆忍不住问他:

“你拿这些去干啥呀?”

柳明章不回答她的问话,只是说:

“你管这些干啥。”

老婆就见怪起来:

“你看你糟踏了多少东西?家里铁簸箕,给你剪了,害得我扫地多为难。炉子上那么一长节烟筒,也全给你剪了,到冬天看你怎么办?……不用钱买么?……只要你不糟踏家里的东西,随你怎么办,我都不爱管的。”

“吵个鬼呀,啥都会买给你的。”

只要柳明章这么一叫起来,老婆就不会吵了,只是堵起嘴,生气。但是到了第二天晚上,看见柳明章又在用剪刀的时候,她又忍不住了,仍然要讲几句。因为,一看见用来剪铁,就觉得像绞她的心一样。

这一夜。两口儿刚刚吵了几句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柳明章赶忙把剪着的铁皮子,藏在桌子底下,不让人看见。

进来一个圆脸光头的汉子,身体结实,精力饱满,有着一副爱开玩笑的神气。他是副坑长周田辉,由工人提升上来的,同柳明章非常熟识,常常见了,总要开几句玩笑。他闲谈几句之后,随即讲到了正题:

“老柳。我好久就要问你了,为什么你的掌子一天天爆破的那样好?”

柳明章听见他是为了这个问题来的,便笑了起来,轻轻挥一下手说:

“这没有什么。……干活好,这是应该的呀!”一面摸出烟来吸,悠悠然地吐着烟子。

“我看你是有点窍门,”周田辉眯细着眼睛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为啥他们都完不成任务,火药用的多,掌子又爆破的不好?”

“我有啥窍门,我这样的人,笨手笨脚的。”柳明章又像开玩笑又像谦虚地说。随又天真地补了一句,“我怕是碰着好鼓的掌子吧。”

“你这古怪家伙,我不相信你的话!”周田辉重重地朝柳明章肩上打了一巴掌,“我亲自去查过,都是一级硬岩掌子,怎么会说容易爆破呢?”

柳明章像打得很舒服似的,嘻嘻地笑起来,带着顽皮的神情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还不是打好眼、装上火药就是。”但那笑容里面却使人觉得总像有些捣鬼似的。

周田辉简直拿他没办法,他晓得柳明章这个年轻人,为人直爽,但也固执,他要讲,什么怪话,都说的出来,他不想讲,什么话都不肯说,就默默地吸一会烟。

女人晓得丈夫在搞什么花样,也想知道他的秘密,忍不住插嘴说:

“他就天天拿剪刀剪呀的,剪刀都给我剪坏了!”

“剪坏了,给你买就是嘛,有啥了不起!”柳明章说了之后,还鼓起眼睛瞅她一下,意思是不准她多嘴。

周田辉随便望他们一眼,没有理会他们顶嘴的意思,他只觉得柳明章是在有意隐瞒什么东西,不愿说出,就又耐心地问:

“你告诉我这点好不好?到底你是怎样装火药的?”

“你是个老手,这一套你还不晓得。”柳明章取下嘴上的烟卷,爽朗地笑了起来,觉得这个能干人都给他难住了,实在好玩的很。

“咱们哥儿俩,不要开玩笑,你老实告诉我吧,你为什么火药用的那样少?这几十天以内,我算过一下。你该用的火药,你只用了一半多点。”

周田辉恳切地提出了这个问题,现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柳明章却假装莫名其妙的神气。吐出一连串的烟圈子,笑着问:

“呵,火药用的少么?我到没有计算喃!”

周田辉又改变一种方式谈话,他觉得柳明章是不会说出什么来,便故意拿话来激他:

“我昨天还同老赵他们谈到你,他们那个口气可大哩,‘节省一点火药,算的啥嘛。柳明章那小子,有啥办法,无非走了一步好运,碰到了软岩掌子。我听了好气,就给你辩了几句,还一时性起,跟他们打了个赌,说是老柳有窍门,他们就请我吃酒,没有呢,我就请他们。”

“那你就输定了,”柳明章作弄地笑了起来。

“你不肯帮帮忙么?”周田辉假做为难地说,还皱起了眉头。

“你就假造点窍门好了,人家问我,我不说穿就是。”

“这玩笑好开吗?你这家伙!”周田辉又拍了他一巴掌,作为不再问下去的表示。

周田辉走后,柳明章重又剪铁皮,做铁筒子。

女人忍不住责备他: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连老周都在起疑心了。”

“有一天,你们都会明白的。现在,我要招呼你一句,不许在人家面前再提起剪刀什么的。”柳明章威吓地说,但脸上却隐忍不住地现出了笑纹。

第二天早上,柳明章把馒头、铁筒子都用白布包好,拴在腰上,再戴上柳条编的船形帽子,随着众人,走进隧道。他一面走,一面记起周田辉说的话,众人都料不到他究竟有什么窍门,心里忍不住格外高兴。同时也希望今天就把法子完全试验妥当,好快点交给大家使用,免得国家财产遭受损失。隧道一路的电灯,仿佛比往天明亮的多,看起来如同开出无数的花朵。电车抱着一长串运矿石的车子,哗哗啦啦地从身边跑过,响声也并不像平常那样刺耳,倒是显得很热闹和愉快似的。约莫走了两里路的隧道,大家乘着有点滴水的升降机,下到各层的坑道去。坑道只有人多高,有时还会碰着头,挂的电灯,又大又亮,把走过的人影,一下子显得很大,一下子又显得得长。有些地方,还留下上一班炸过矿石的火药气味,足也常常踏着水渍。柳明章很快地走到打眼的地方去,他和两个同伴,共同使用一架打眼机。打好各种眼子之后,便装火药。柳明章很敏捷地避着电灯光,把空铁筒子塞进岩石上的眼子,然后再塞火药,同时因为他是高大汉子,手也很大,空铁筒子捏在手心里,谁也看不见的。因此,两个夥伴也没有注意。只以为他技术好,会装火药罢了。但这一天,他还在研究一个问题,是不是每个眼子可以再少装一筒火药,多装一个空铁筒子?他心里正在沉思的时候,偶然不注意,一个铁筒子落在地上,碰着岩石发出金属的声音。他慌忙伸手去摸,还未摸着,就被一支手,抢先拿去了。他吃了一惊,连忙伸起腰看,原来站在背后的是周田辉,不知什么时候,尾下来了。

周田辉捏着空铁筒子,对着他的眼睛晃着,笑嘻嘻地说:

“老柳,这你是拿来干什么用的?”

“没什么用,拿来玩的。”

柳明章还在故意抵赖。周田辉就又抓着他的手。

“拿来看,这你又拿的什么?……鬼话,拿来玩的!”

周田辉手足很迅速,连柳明章帕子包的空铁筒子,也发现了。柳明章骤然一下红了脸,但又随即大声笑了起来,接着嘲弄地骂道:

“老周,你这家伙,你这一来,可糟了!你得赔偿我的损失。”

“怎么?该赔偿损失?”

周田辉怔了一下。

“咱的法宝,可不灵了。你说该不该赔偿损失?”

“狗头,闲话少说,赶快工作,我看你是怎样用的。”

“我不工作。”柳明章笑嘻嘻地说,他知道隐藏不住了,他的心感到很温暖,但却要尽量同他开个玩笑。

“我是副坑长,我得命令你工作!”周田辉笑着责备。背靠着身边的岩石,拿着空铁筒子,趁着灯光观看。

“副坑长也得接受群众的意见,你在这里,打岔我的工作,你得走开。”

“狗头,不要打官腔了。”周田辉朝他背上着着实实打了一拳,“咱们说正经话吧。这一向,谁不着急,爆破任务完不成,火药又用的多。你看一天国家损失多少!同志,亏你还是工人阶级哩!不想办法来解决困难是不对的。想出办法了,又不交出来,更是不对。”随即又笑了起来,“你这家伙就是爱捣鬼,这样的大事情,可不能捣鬼喃。”

柳明章这个人啥玩笑都可以同他开的,就是提到国家,提到工人阶级什么的,他可就沉不住气了,他立即红了脸,向周田辉郑重地说:

“并不是我不交出,就是怕还有不妥当的地方!我还要试一试。”

“那末,你当真有法宝了。”周田辉喜的大叫起来,“鬼东西,你真瞒的好紧呀!”

“我到不是存心要瞒谁!”柳明章挥了一下手,

“你晓得我这个人的脾气,就是这样的,要能够百发百中了,才肯当众射跟你们看。”

“这是不对的。”周田辉立刻责备他,“只要你提个合理化建议,哪个不支持你?现在领导上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要大家找窍门,提合理化建议。不说别的,就你这个铁筒子,你不向领导要,你自己怎么贴得起?”

这说的柳明章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笑着诉苦道:

“为了做这个筒子的铁皮,这向真伤透了脑筋!起初剪了铁簸箕,又剪了炉子上的烟筒,惹得老婆天天骂我。”

“呵!”

周田辉这么叫了一声,接着笑了起来,他一下明白昨天两口子为剪刀顶嘴的事情了,但柳明章不理他,只顾讲下去:“后来家里啥铁皮都搞完了,我又到处从废铁堆去捡。前几天,简直弄得山穷水尽了。你晓得老贺那个猪圈房上,搭有一块洋铁皮,

我上班下班经过那里,望过多少次。有天我手都伸起了,听见他屋里有人在咳嗽,就吓得我连忙跑了。跑的时候,下子踏虚了足,还跌坏了皮。这真叫做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

说到这里,他们两个人和另外两个打眼工,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周田辉还拍下他的肩膀,笑着骂道:

“你简直是个笨贼!”

两个打眼工就抓着柳明章两支手,又一面拿拳头捶他的背,嚷起来:

“好家伙,你好哄人呀。”

“你真瞒得好紧!”

一个打眼工急忙向周田辉说:

“老周你说他该打不该打嘛?前几天他忽然说他家里炕坏了,要我们找点铁皮子给他补,我们当真信进去了,就老老实实帮他找了一张。”

另一个打眼工立即骂道:“这混蛋东西,真装得像呀。”

接着两个打眼工又笑着拍打他的肩膀。

“该打,该打,”周田辉重又大笑起来,“这简直是自讨苦吃,你告诉领导上,啥都会给你的。洋铁皮还少了,仓库里堆着多的很哩。”随即笑着责备:“你看不要领导支持,你自己可要惹出多少麻烦。”

柳明章感到好玩似地,大笑起来,笑了之后,就又说道:

“我这个人,就不喜欢城门打鼓,生怕搞不成功惹人笑话,还有我也不愿意,先使国家的财产,受到损失,铁皮子的价钱,我也算过,并不便宜。成功了不说,不成功,请问这笔损失,该算给哪个?”

“我祝贺你,你已经成功了,你这个月节省了多少火药。”周田辉兴奋地叫了起来,随又很有兴味地问:“你告诉我,你这个法宝,怎样想出来的。”

“就是你们害了我的。一听了你们的那个找窍门的号召,害得我晚上觉都睡不好了。”柳明章又像埋怨,又像开玩笑,笑嘻嘻地说:“白天一闲了,走在这里也想,走在那里也想,晚上躺在炕上也想,有一天、下班来,喝完汽水,还不走开,只是想:碰着硬岩掌子,又要火药用的少,又要鼓的好,怎么办呢?一面就把手指头塞进瓶口玩耍,一下子塞进,一下子抽出,砰,发出了声音。呵,这有点意思。空瓶子,它也会砰……晚上睡在炕上又想,几个人挤在炕上,翻爬起来,很不容易,一个人呢,一下子就可以跳起来。……哈,装进火药的眼子让它空点不好吗?……这样我就想起做空铁筒这个玩艺儿了……”

“老柳,你这瓶汽水,真喝得不简单!”一个打眼工忍不住赞美起来。另一个还抱怨自己地说:“咱真太老实了,喝汽水,就只是喝汽水。”

周田辉听到这些创造的经过,真是欢喜不尽,仿佛压在背上的大石头,一下子咯咯碌碌地滚下山去了。他抚着柳明章坚实的臂膀,欢喜地说:“老柳,你真干的好!你给咱们矿山解决了多大的困难……这回行政上,一定要好好奖励你一下。老柳,你说你喜欢什么东西,我可以告诉他们,买来浆给你。”

“不,我拿奖品做什么?”柳明章挥下手,大声地说:“我工钱使不完,还存在银行里。有啥东西自己不好买的。”

“那买,又是一回事。奖品就不同了,它是表示一种光荣。你告诉我,你最喜欢什么?”周田辉随又反问一句,“你总不会一样都不喜欢!”

“好,我告诉你吧,我最喜欢的,就是我能够解决最困难的问题,这就是最了不起的光荣,我还要什么奖品!”柳明章现出沉醉在欢乐里的神情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一看见,我那铁皮做的筒子,装在眼子里,把掌子鼓的很好,我真欢喜的不得了,把帽子朝坑道里一股劲地丢。你瞧我的帽子边边,烂了一点,就是上次碰坏了的。”

“解决了这么大的困难,行政上总要给你奖品的。”

“好吧,那你告诉他们,给我买一火车剪刀好了!”

柳明章说的时候,尽量忍住不笑。

“一火车剪刀?你又在开啥鬼玩笑啰。”

周田辉眯细着眼睛看他。

“不是玩笑,我要塞塞我那老婆的嘴巴。”柳明章一本正经地说,“我拿剪刀剪铁皮的时候,她就天天骂我,骂我使坏了她的剪刀。我就回骂过她,我搞成功的时候,就赔你一火车剪刀好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现在当真给她拖一火车剪刀去,看她咋个说嘛。”

周田辉大笑起来,一面喊道:

“好爱伙,你拖一火车剪刀回去,不把她吓死。”

一面还要举起手来打他。柳明章这回笑着躲开了,连忙嚷道:

“不要打岔我,让我来开始干活吧。”

周田辉立即把铁筒子递给他,看见他朝岩石的眼里塞一个空铁筒子,然后才塞一筒火药,便忍不住赞叹地说:

“好,明天就请工程师来总结!”

“哎呀,不要那样兴师动众,这点小玩艺儿算个啥嘛!”

柳明章阻止地说,声音里全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味了。

周田辉很激动起来:

“小玩艺儿?全国铁矿山都用你这法宝,你看你要替国家增产节约多少?……真是的,小玩艺儿!”

柳明章没有话说了,只是很专心地朝岩石的眼里,按装空铁筒子和火药,仿佛连周田辉的话,都没有听见似的。他已下了决心,每个眼子少用一筒火药,要把火药节省得更少,矿石爆破得更多。使他这个爆破方法得到更大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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