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时代的人
1953-08-17鲍·波列伏依/李一柯
鲍·波列伏依/李一柯
贡献
从电线架设工作队到了这些现在已经出名了的地方那天开始,彼得·新里茨就不知怎么忽然对自己的职业感到了失望。
不是的,不是“失望”这两个字。事情还要复杂些。
彼得·新里茨仍然热爱自己高空安装工人的艰难而又危险的事业。从远处看起来,横断山川的高压电线的铁塔好像是轻巧和精细的东西,它们好像是翱翔在草原的辽阔土地的上空,或者是沿着给它们开辟出来的林间小路勤劳地一个跟着一个穿过森林。实际上它们却是些笨重的钢铁建筑物。把铁塔坚起、安装和固定在混凝土的墩子上,然后在很高的地方把电线和防雷线挂在铁塔上,这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这件事情要求灵活、机警和技术,必要时还得做慎重的冒险。彼得·新里茨的劳动道路是在这里的电线架设工作队里开始的。他马上就被这个工作吸引住,并且习惯于这种工作了。他开始完全真心地认为这个工作是人们所从事的一切工作中最有兴趣和最吸引人的。而且,不用说,当你意识到你在把光明、动力和文化送到遥远的地区、荒漠的边疆、草原和大森林地带的时候,你当然是愉快的。
钢铁的台架沿着伟大建设工程的路线前进着。从铁塔的顶上,从鸟飞的那样高度上,在晴朗的日子里,周围十五公里和二十公里的地方都可以看清楚。在彼得.新里茨的面前展开了一幅一幅的建设图画。在掘得翻过来的草原中间,这个年轻的安装工人在如云的烟尘里看见了成群结队的许多正在工作着的机器,这些机器大得和复杂得使他从上面看起来好像是活的一样。
这一切都非常有趣,使得这个守纪律的安装工人有时竟忽然停下工作,发起呆来,好像被这一切给迷住了似的。在建筑工人当中,他见到了很多与他同岁的普通的男女青年们。于是他不满意地开始感到,他羡慕他们在一切建筑上满怀信心地处理一切和操纵着机器,他觉得他自己的工具同这些机器比较起来,简直简单得可笑。报上每天都登载着建设工地的消息。全国都在注视这些男女青年的工作,可是他,彼得.新里茨,和
他的伙伴们仍然继续坚立这些彼此相似的铁塔,架设无穷无尽的电线,这些电线不管是在大森林里、在草原和在伟大建设工程的路线上都是完全一样的。
新里茨感到他开始对自己的职业冷淡起来了。当他发现这个已经影响了工作的时候,于是有一天就把他的忧虑不安的心情说给工长查哈洛夫听了,当初是查哈洛夫吸收他参加这种高空安装的复杂工作的。查哈洛夫,或者叫查哈雷奇——所有的人都这样亲热地唤他,是一个性情随和的人,有时候甚至为了对待下级太温和不拘礼节而遭到上级的责备他莫名其妙地望着自己的学生,然后他的脸突然涨红到出了汗,说出了一连串难听的、只是在革命前才说的话,使得彼得没有等候他对问题本身的回答,就跳起来急忙地跑掉了。
晚上,工长检查了工作队的工作以后,亲自来到新里茨跟前,用一只很硬的小手抓住新里茨的肩膀,向年轻人的难为情的眼睛注视了一下,就责备道:
“彼得,职业是不容许胡来的。它像老婆一样,选上了就要爱她。再不要东张西望,要不,你就一钱不值了,人家会叫你是‘轻浮的家伙”
安装工人那时都住在村边的宿舍里。一个大房间住六个人。工长住在一个用毯子隔开的角落里。夜间,大家都已经打着不同的鼾声,新里茨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开始数数,数到一百又从头数,可是,这个被他不止一次试验过的催眠法也没有效用了。还是睡不着。同工长的谈话老是离不开脑子。
彼得突然听到角落里的木床轧轧地响起来。有一个人摸索着,小心翼翼地绕过睡着的人,走到他跟前来了。
“不痛快是吗?”他听到了查哈雷奇在他身旁的耳语。“我不知怎的睡不着,翻来转去,连腰两边都翻疼了。”工长在旁边坐下了。“彼得,你今天真叫我生气了……我有不对的地方,你可以用任何话来批评我,我一定能听。你侮辱了我们的事业……职业,它是神圣的,老弟,对它应当相信。”
新里茨默不作声。平时挤不出一句话的工长,突然放出这样多的话来,真使他觉得惊奇。
“你谈到什么机器。的确,出色的机器,我自己也羡慕。难道问题就在于机器吗?问题在于是谁使用机器。如果让一个大傻瓜使用它,不光办不了事,连机器也要被他弄坏的。有才智
的人,哪怕只有普通的钳子,也能显示自己的能干,你怀疑我们的事业,一心想去参加建设工程,建设工程,它,当然……如果我们在沃尔加河上不把铁塔和支柱按时坚起来,不把电线架过去,一切建设部会受到阻碍,机器要停住,没有东西供给他们了。”
工长俯向年轻人,贴着他的耳朵很热情地咕哝着。他说他出席了一个会议,有一件最重要的工作要做,这个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和从未有过的。要在河流两岸的支柱中间架设长达一公里半长的电线。在哪里架设呢?在离河面一百多公尺的空中。在什么时候呢?就在明天,很紧急,要在汛期以前完成。不然,左岸就会没有电流了。
“听见了吗?要懂得什么是高空安装工人。记住,小伙子:你使用什么样的机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使用它,而且你的才智你的心都用在事业上,并且对它热爱。如果你本身具有这一切,哪怕你是船上摆渡的人,你也会有机会显示自己的本领,人民也会感谢你的……”
过了很久,彼得.新里茨还记得工长这场热情的谈话。那时候,插入蔚蓝色天空的巨大而精细的铁塔已线耸立在河的两岸上,在那上面架着粗的但是从下面看去只能勉强辨认出来的电线,微微地向急流低垂。技术史上空前的难题被解决了,并且解决得巧妙、大胆和及时。但是,正在电线应该通电的前天,电线检验员发觉在河中间上空有一股电线断了。
这个发现是骇人的。再把电线放下来是不行的,因为河上已经开始返航。延迟交线也不可能:建设的机械,所有的吸泥机和掘土机已准备好了,全在等待电流。只有一个办法法:找一个人,不是随便找一个普通的人,而要找一个最好的能手,沿着架在离河面上一百多公尺高的电线爬到断线的地方,就在那无底深渊的上空摇晃着缠上胶皮带。架线工作队还没有过一个工人在这种非常的条件下进行过类似的工作。即使在全世界恐怕也找不出一个高空架线工人做过这样的活儿。
就像有时在前线一样,通常总是号召志愿着去执行危险的和英勇的任务,这里的工程师也这样做了。他把最优秀的安装工人都召集到一起。问他们中间有没有谁志愿去立这个困难而危险的功绩。
一阵沉默。安装工人用手掌遮着太阳照望那悬在水上的摇晃着的电线,想竭力看清线上断得难以修理的地方。三架望远镜从这个手里传到那个手里。通过强度的望远镜连卷曲的断折线心都可以看清楚。人们都站着不说话,暗自酌量自己的能力和要在深渊上面的高空沿着电线爬行的距离。每个人都在心里想像着怎样走完这段危险的路程,并已觉得光是这样想一下,心就开始跳得快了,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彼得·新里茨也在伙伴们中间。当工程师号召志愿者的时候他就回想起查哈雷奇在夜里对他说的那话:人们在每一种职业中都有表现自己本领的时刻,年轻的安装工人还想到使他那样向往的共产主义建设工程会因为没有电而停工。这些思想一下子在他脑子里出现;甚至不等自己的决定最后考虑成熟,他就走到工程师跟前,急急忙忙地说道:
“我爬上去。”随后就嫉妒地瞧了一下其余的安装工人,一面又补充了两句:“我,我爬上去,我去把胶皮带缠上。”
他的心跳得那么厉害,他甚至害怕起来,他想,千万不要被那个决定他的命运的首长听见。他甚至从工程师跟前往后退了几步。还有一些志愿者也响应了号召。
工程师用一种研究的眼光仔细瞧着他们晒黑了的面孔。他们都是些有经验的。受过考验的高空安装工人。工程师需要作决定,这个决定不仅是关系于给建设工程按时输送电流,而且,也许与人的性命也有关系。
工程师的视线停在那个激动不安的年轻人的脸上,他的脸虽然哂得很黑,但那种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面色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新里茨去吧。”工程师尽量使自己说得安静和平淡。他马上就命令采取一切安全措施。
人们平常都以为:高空安装工人已经失去了人们幼年时在地上开始运步的时候,就产生了的和根深蒂固了的,最强烈的怕高地感觉。其实不对,这种难受的感觉连极有经验的高空安装工人也是存在着的,只是人的战胜一切的意志抑制住了这种感觉,使得一个熟练的工人,在很高的地方进行什么工作,也有像在坚固的地上一样镇静、准确的技巧。但是,一个知道了高度的意义,并学会了冷静地在高处工作的高空安装工人,当他站在地上看着在高处的同志的时候,却决不能毫不激动。
现在也是这样。彼得·新里茨肩上挎着工具袋,敏捷地向铁塔顶上爬去,从下面看起来,春天的灰色云朵像是被铁塔刺穿了自己的胸膛,这时候彼得的有经验的同志们都怀着激动的心情注视看他。彼得变得越来越小。他那副紧紧地咬着嘴唇的面孔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他身体的轮廓还不十分清晰地显露出来,在泥土色的和移动得很快的密云当中,忽隐,忽现。
“还刮风,风住了多么好……”注视他的一个人说。
“又潮湿……电线,现在是滑的。”另外一个人忧虑地补了一句。
“你们安静些吧!”查哈雷奇,一边眼睛不离那个小小的身影,一边唉声叹气地说道,好像人们在地上的这种轻微的耳语会分散和消除在高处那个人的注意力似的;那人在上面已经离开了铁塔的大梁,开始非常慢地沿着深渊上面摇晃的电线向前移动。
“他爬到电线上去了……呀,电线,风把电线吹得多么厉害呀!”
“不要胡说!”查哈雷奇大嚷起来,但他自己又却用刚能听见的低声念叨着:“小心点,小心点!抓住,休息一下……”
大河这时还是原来的样子。一个小巧的拖船拉
着几驳船木材。汽艇拖着一个当渡船用的大平底船,渡船的甲板上满是人和机器。雪白的内燃机和大火轮好像天鹅一样庄严地航行着。在被风吹动的电线上面漫慢移动的小人,从地上几乎看不清!可是从各处都已注意到他,几百人的目光都向他投去。
查哈洛夫工长曾经也这样悬在空中修理过电线(当然不是在这样高的地方,也不是在这种从来未有过的情况下),现在却认为这些激动的目光、汽艇马达的嘭嘭声和轮船的汽笛声——这一切好像都会妨碍那个悬在深渊上、慢慢地但一直向断了线的地方移动的人似的。
“彼得呀!小彼得呀,好彼得呀,小心点呀,小心点呀!”他低声说。当一个安装工人把望远镜贴近眼睛时,他一下就抢过来了,并且说道:“不要望,又不是在马戏院。”
允许新里茨去完成这次功绩的工程师光听到了这句话的末尾,想道:“在马戏院?就是最复杂的马戏节日——在有限的高度上,下面有网接着,重复着成百次的表演,同这个现在悬在深渊上和被风吹得摇晃不定的电线上的青年自告奋勇去作的事情比较起来,又算得什么呢!毕竟我这个允许安装工人去立这个功的首长还是对的。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接过这样的电线。这是一次独一无二的飞越,技术还没有造出离地面这样高的修理电线的专门设备。暂时还只限于一般的安全办法。这样高的浮塔是不能设想的。离水面一百一十四公尺哪!”工程师的由数学组成的头脑自己计算着。下降的速度,在第一秒是多少,在第二秒,在第三秒……“天呀,多么骇人的速度!但是,总还应当派汽艇去。是的,开到电线下面去,以防万一。不过,可能发生什么‘万一呀!掉在水上,也就……”
“上汽艇!”他指挥道。
汽艇的马达响起来,很快地离开码头;它好像被系住了似的。开始在电线下面的河上打圈子。汽艇上面有工程师、查哈洛夫工长和开汽艇的。开汽艇的是一个头发卷曲的青年人,穿一件水手的条纹汗衫,他的脸现在白得使一层晒黑了的面皮有点发青,而雀斑却变黑了。查哈洛夫躺在船尾,为的是能永远看见自己的学生。
“你不要把马达弄得哒哒的响,雀斑鬼!”他狠狠地向开船的小声说。“又不是带着你丈母娘来兜风……把船开慢点!”
工长自己整个人和所有的思想都和悬在深渊上、差不多已经到达了河当中的那人在一起了。他现在最迫切的希望就是要到学生身边去,可是丰富的经验(在只有一个人就够了的高空安袋工作中,两个人是没有用的)和高空安装工人的严格的自觉纪律,阻止了他向工程师要求允许爬去帮助彼得……
这时彼得.新里茨已经到达电线断头的地方了。
起初,他爬到了被风打得直动的嗡嗡响着的铁塔顶上,他眼前就是电线和钢索,从上面看得很清楚:它们好像在向前后翻动,这时,他被骇得两腿发抖。彼得一开始就学会了抑制人在深渊边上常有的那种难受感觉。没有必要他从来不向下望,使自己习惯在高处感觉他周围山一切就好像在地面一样。
但是,那里手脚没有坚固的依靠。他要攀着它们向前走的那些钢索摇晃不定,好像有意从他脚下面滑走似的。在心窝下面产生一阵骇人的令人难受的寒冷,很快就把全身筋肉缩紧了。手脚都失去了平常的弹性变得很呆笨。也许在整个工作期间还是第一回,彼得身体上的每一块地方都感到铁塔的顶端在颤动,甚至在摇晃不定。
怎么,爬下去吗?他想用目光测量一下他与地面的距离——从上面看得特别清楚的建筑工地在他的眼前展开了。建筑工地广阔地伸延在河弯上,整个都在冒烟,包在云雾般的尘土里。吸泥船像些浮着的房子,停在碇泊所里;在吸泥船的后面,一节一节的吸泥管,好像很长的灌肠似的伸延着。在那个有许多停船处的防波堤旁停着密密的船只。起重机不停地从驳船上把型铁、钢梁、成捆的木板、木头和用网袋装着的小型材料往下卸,过后,又是金属和木头……。
四周一直到地平线都沸腾在劳动的热潮中。
爬下去吗?让这些吸泥船、移行掘压机和混凝土工厂都没有电吗?
几百人这时都望着彼得.新里茨——从两岸轮船上和渡船上,彼得看不见这些。然而,他却知道最近几个月他幻想在那儿工作的共产主义建设工程,这时正注视他这个普通的青年团员高空安装工人。
爬下去吗?他怎么敢这样想呢?
彼得·新里茨用一种不肯放松的像弹簧似的动作滑到电线上去了,愉快地——的确,就是愉快地——感到全身又变得富有弹性,几乎又有了攀登力;开始向前爬动。一切疑惑、顾虑和犹豫好像一下都扔到脑后了。思想和意志——一切都集中在一个坚定不移的、到达断线的地方和缠好胶皮带的决心里。
彼得一边沿着摇晃不定的电线爬着,一边在想:怎样使自己的动作变得更准确;除了自己依托的忽而消失在湿雾里、忽而非常清晰露出来的摇晃的支持物(指钢索)以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没有向下望,也没有想到危险;只是慢慢地、小心地、一公分一公分地在那连一只猫都通不过的地方向前爬行。
真奇怪,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没有觉察到他是怎样到了断线的地方的。就是它,这可恶的断绝地方,使得架线工人们的努力、劳动和热情受到了打击:两股线当中有一股线断了。断线卷曲着。真见鬼,怎么会单单在河上断了呢?也许是一时疏忽,把损伤了的电线架上来了?不对,断线地方的粒状的断头还在发着黄色的亮光。想必是电线架上以后才断了的。不过,反正总得把它修好,还要快点修好。
彼得·新里茨在深渊上慢慢摇晃着……可是他的工作对整个国家都是重要的。这个工作正在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和感情。这种聚精会神使得安装工人
能够冷静地和审慎地查清了断线的地方。双手很有把握地和毫不打颤地缠着胶皮带。这件工作本身原来不算一回事,可是在老是摇晃的电线上干起来就困难了。还有那可恨的风,它一会平息,一会又突然用富有弹性的力量打你一下;好像先藏起来,然后又悄悄地跑出来。使劲想推你下去。
“不成、你想捣乱是不行的!”彼得透过牙齿缝漫不经心地说,他的双手扔在不停地工作。
现在一切都弄好了。可以往回走啦。可是发生了件事情,顿时把一切都改变丁。从安装工人的手里滑落了一把万能钳。从上面看起来,这个不复杂的工具是在慢慢地往下落。安装工人的眼晴不由地伴随着它;万能钳穿过了波浪,就藏到水里不见了。这是彼得.新里茨离开了钢和钢塔支架以后第一次清晰地看见底下被浪打乱了的黄色河水。某些地方还露出了琥珀色的三角形浅滩。水鸥在下面盘旋。白色的浪花在波涛间奔翻。小得像火柴盒子似的汽艇(彼得认出工程师和工长在上面)在下面打着圈子。彼得连查哈雷奇怎样把双手做成话筒,大概是喊着什么,都看见了。
在旁边,电线和钢索被风吹得一边摇晃,一边铮铮发响。彼得瞧着它们,又好像在铁塔上发生过的样,立刻满身是汗,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感到了那可怕的高度、电线的摇晃和风的恶毒的力量。
头马上晕起来了。抓住电线的双手开始讨厌地直哆嗦。全身好像散了似的。彼得渐渐失去了平衡,从他的摇摇晃晃的落脚处遏止不住地向黄色的、微动的无底深渊倒下去了……
“啊!”在底下,突然从躺在汽艇尾上望着上面的工长口里,从安装工人们的口里,从那些由建筑工地返航的渡船上的乘客的口里都发出了这种意思含混的喊声。
彼得从电线上掉下来。但是,过了难以觉察的一刹那,人们看见他被扣在电线上的腰绳练子挂住了,伙伴们立刻跑到铁塔跟前,开始向上爬去。汽艇在水上,在那有一个孤立无援被风吹得直晃的人悬在一百多公尺高空的地方的下面打着圈子。工程师由于激动把嘴唇咬破了,鲜血沿着他的下巴慢慢流行。工长再把双手贴近嘴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
“彼得,彼得!不要摆动,安稳地挂着!休息一下,彼得,休息一下,积蓄力气!听到了吗?积蓄力气!”
工长的双手无力地放下了一会,他不知所措地望着工程师。
“没听见:又是风,又是浪……哎,你不要把马达弄的咚咚响,该死的家伙,把你的可恶的汽油炉子关上!”
查哈洛夫又把双手贴近嘴边,喊得嗓子也哑了,眼睛现出红圈儿,全身颤抖起来。
“彼得,挂住,挂住!积蓄力气。来回摆动一下,用腿勾住电线,彼得!”他突然把身子转向工程师,用喊沙哑了的嗓子快乐地说过:“他听见了,……”
可是,彼得·新里茨什么也没有听见。
跌下来以后他又醒悟过来了,换了一口气。他明白在工作中有时被他忽视了的练子和绳子暂时救了他的命。现在他知道不会掉到河里去了。这就立刻使他有可能研究现在的处境了。
不会找不着出路!不管练子多么结实,这样在河上悬着,总不是事呀!要知道,他已经爬到了电线断头的地方,把胶皮带缠好了,毛病也没有了,可以送电了。建筑工地将要得到电啦。
意识到自己胜利地完成了任务,使高空安装工人彻底清醒过来,使他的思想也清楚了。可是怎么办呢?如果他这样挂着,那么,人们要把电线放下来,不管这要花多少钱。这是件巨大的工程,主要的是:不能很快地重把电线架起来。要作好这个,需要许多时间。这样,要怎么办呢?
没有,他没有听见查哈洛夫工长从汽艇上向他喊话。风把查哈洛夫使劲向他的学生说的一切都刮走了。但是彼得自己却懂得应该做什么。
他静静地挨过了难受的几分钟。他非常安定地挂在深渊上——当然,如果在他这种情况下能够安定的话。他在积蓄力气。他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在练子上摆动。他越摆越高。一只脚已经碰到了电线。再晃,再晃……啊,头多么晕呀!再高一点……电线模糊地在旁边闪动着,最后,彼得全身都使劲缩做一圈;然后一放开,双脚就勾住了电线。
现在他再不被风玩弄了,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控制着动作了。他头向下挂着,又休息几分钟。现在他甚至都不害怕了。他有了自信。人们不会把电线放下去了!……他用双手攀着练子,一把一把地抓到了电线。猛的一纵身他又在电线上了。
他没有听到河上迸发出来的欢呼声。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在深渊的上空休息,把一切感觉器官都闭住,节省着每一个动作。
然后,他休息够了,积蓄了力气,已经平平稳稳地、双手紧紧地攀着电线,向着铁塔移动过去。
从下面聚精会神地望着他的人们,都对他这次这么快地通过了到坚固的铁塔的一段距离感到惊讶。相反,彼得还认为动作太慢,他把自已在电线上的每一步移动都看成是一个小小的胜利。
彼得疲倦极了。有时他像机械似的移动着,然而总是在前进。方才受过考验的意志和对自己的信心,丝毫不错地在引导着他。最后,一只手到底触着铁塔了。已经忘记了的疲倦感觉又重新生出来,并且比以前更厉害了。可是快乐像把胸都胀裂开了,心好像也觉得胸里的地方太窄了。
这不仅是得救的快乐,不是的,这种快乐,要大得不可衡量,这是意识到胜利完成任务的快乐,这使他模糊地感到,他这个普通的高空安装工人现在对实现自己人民的伟大计划也有了一点小贡献。
“我也尽了我的一点力量。”他一边慢慢从铁塔上往下爬,一边心满意足地想着。我也没有站在建筑工程的圈子外面。”
然而,当兴奋的同志们,欣喜的工程师和现在并不是用一种平常的宽厚态度、而是怀着敬意望着他的查哈洛夫工长,在地上把彼得.新里茨包围着的时候;当所有的人都开始争先恐后地夸奖他和祝贺他的时候;他关于他自己的快乐思想却加一点也不对他们说,只是用沙哑的嗓子费力地说道:
“给我喝点,好吗?凉水……给我喝点……”
(李一柯译孙广英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