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解放区
1948-08-16江明
江明
去年七月中旬,我们愉快的到了解放区。
沿途令我印象很深的是:那些被蒋匪抢劫的人们,没有一个人对匪兵的暴行表示惊奇,多年的生活经验使人们确信:兵嘛!不抢劫你那才是奇怪的事呢。
可是在我们进了解放区以后,一位民兵查出我深藏在棉被里的一支自来水笔,却笑咪咪的给我插在衣袋上,亲切的说:“现在你可不用怕了。”民兵并且委婉的向一伙大学生解释中共五一口号中联合民主党派的主张。旧话说:“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新社会的兵,却头头是道的对秀才讲起理来了。
进解放区后,沿途老乡们指给我们道路的时候,大都不厌求详,有如主人送客似的再三叮咛要往东或者往南,好像万一我们走错了他们心有不安似的。使出在“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旧社会生活久了的我们,彷佛到了世外桃源似的得到无限温暖。怀着满腔愤怒终日生活在焦急状况中的蒋区人民,很少人有这样开阔的心情去关心旁人的。
在蒋管区,我们很少与农民接近,同时由于旧社会对于劳动人民的压迫和轻视,蒋管区有些农民在像我这样的知识分子面前说话的时候,显得很拘束,畏缩,好像做出对我们很崇敬的样子。因此。在我们的想像中,农民大概就是这样唯命是听的。有一次在蒋管区看戏。一个扮演农民的演员,因为演得不够卑躬屈节,我们就批评他不像真正的农民。可是到了解放区,见到了农民,所得到的印象,完全和以往不同,他们向我讲话的时候,毫无拘束的大胆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他们像对待老夥伴一样的称呼我作“老江”。最初,我感觉到农民竟然和我称兄道弟,未免太傲慢了,然而很快地从他们友爱的表情中使我明白:并不是他们对我“傲慢”,而是农民已经进步了,农民在解放后的地位已经提高了,而我自己还存在着“高人一等”的不正确的意识。
解放区虽然也有职位高低的不同,但这只是为了分工,在人格上绝没有尊卑之别。蒋管区机关里上级对下级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在解放区是不允许存在的。待遇的不同是按对于革命出力的大小来区分,我们机关里有几位伙马夫,我们都称他们为炊事员饲养员,因为年纪老了,革命历史长,身体又差,比那些职位虽然高于他们然而新近参加革命的年青同志,享受着较高的待遇。
这使我开始明白小王同志新来的时候为什么那样兴奋了!小王同志今年才十九岁,以前在蒋管区当茶役,他到解放区后的前几天,兴奋得笑着跳进跳出。向人谈起解放区某县县政府一位科长如何亲自招待并引他到各处参观的时候,就笑得两张嘴唇合不拢来。在他突然发觉他自己以及与他一样一向被人轻视的人,都居然和他从前认为高不可攀的人处于平等地位的时候,这真是翻天覆地。他怎能不兴奋?
三月以后,会见了几位从前在蒋管区经常一起发牢骚的朋友,谈的大都是学习与工作上的问题,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爱写信,(从前一提起笔来写信,那牢骚就说都说不完。)都有一个显著的变化,牢骚没有了。并不是解放区已经没有缺点,而是解放区的人对决不满意的事情采取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方式,自己已经作了主人,还向谁去发牢骚呢?
一天上午,机关里开支部会,同志们对一位犯了错误的同志提了很多意见,最后被批评的同志站起来说:“我当时的思想,并不是同志们所说的那样。”我以为他一定要为自己申辩了,然而他却接着说:“事实上,我当时的思想比你们所说的还要糟糕!”他把自己的错误思想毫无掩饰地在大家的而前作了更进一步分析,谈到可笑之处,他自己也跟着众人大笑起来,与他个人的面子问题好像全不相干似的。会开完后所有的人连被批评的同志在内都说获益不少。以前我们听说共产党的批评是不留情面的,从这一次会上我发觉到他们是为一种更崇高的为人民服务的热情所支配着,对于他们:只有不顾人民利益而姑息自己的错误,只有对自己的错误不去改正,才是最不荣誉的事情。回想起我们以前一面高喊着为人民服务,一面却爱面子,深怕别人发现自己的错误,是多么可笑的事啊!
解放区给了我从书本上得不到的活生生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