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霍珀作品中空间秩序的转化与表现

摘 要：爱德华·霍珀作为20世纪美国最重要的写实主义画家之一，其作品深刻反映了美国社会的变迁与个体在现代生活中的心理状态。面对城市突如其来的巨变，霍珀的内心虽然充满了矛盾的情感，但却始终以一种别具一格的视角和技法，忠实记录下他所居住城市的点点滴滴。在创作时，霍珀十分关注光影、色彩、空间的运用。在他的画作中，光线被赋予了生命，它们自由地穿梭于画面的每一个角落，巧妙地切割空间，与细腻的阴影相互交织，共同构成一幅幅光影交错的绝美画卷。霍珀将一条无形的线延伸至画面边界之外，这条线作为视觉的引导，微妙地暗示了场景外延的广阔空间，从而巧妙地传达了画面中未曾直接展现的深远意境。

关键词：观察视角；光影表现；心理空间；空间秩序

爱德华·霍珀的画作就像是一部没有独白的电影，每一个场景的细节都被精心布置，每一抹色彩都经过深思熟虑。舞台、房间、咖啡厅、电影院这些在现代都市生活里司空见惯的场景，在霍珀的笔下，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孤独与寂寥。霍珀以其独到的观察视角和精湛的绘画技艺，巧妙地融合线条与平面的交织、光影与意境的结合，以及人物和光线之间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在二维画布上构造出一种近乎三维的立体空间秩序感。

一、敏锐的观察视角

霍珀以其独到的视角捕捉生活中的场景，他的构图手法简约但充满力量，总能巧妙地通过画面的精妙布局来牵引观众的视觉轨迹，深刻地凸显主题并引发情感共鸣。他擅于运用水平线、垂直线等几何元素来搭建画面的骨架，这些元素相互交织，产生令人瞩目的视觉张力，给予观者直击心灵的震撼。此外，霍珀还擅长在画面中巧妙地安置空旷的空间或单独的人物形象，以此来营造一种静谧而孤寂的氛围，让整幅画作充满深邃的意蕴。这种手法使得观众在细细品味画作之时，不由自主地沉浸于一种深刻的孤独情绪之中，仿佛与画中世界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链接。

霍珀拥有一双敏锐而独特的眼睛，能够捕捉到那些常人容易忽视的细节与微妙之处。例如Night Windows（图1）这幅作品，描绘了纽约市一座公寓在夜幕降临时的场景，借助三扇晶莹剔透的玻璃窗，将公寓的内部景致温柔地展现给外界，于漆黑的夜色中亮起温馨的暖黄色光辉。透过这三扇窗，观者可以看到室内被温馨的暖黄色灯光照亮，那光芒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而明亮，仿佛是一抹温暖的怀抱，驱散了周遭的寒意与孤寂。画面的左侧窗户里，洁白的窗帘轻盈地在空中舞动，给人以视觉的延伸感。或许在那看似单调无奇的白色墙壁旁边，悄然隐藏着一扇与窗户正对而立的门，缕缕清风穿过这扇未露真容的门，溜进了室内，带着远方的气息与故事。尽管霍珀的画笔并未将这门外的长廊直接呈现于画布之上，但这一微妙的细节却巧妙地触动着观者的心弦，引领着观者的思绪，越过画面的边界，自行勾勒出一个既神秘又引人遐想的第三空间，让整幅作品充满了无限的想象与韵味。位于画面中央的那扇窗户，悄然透露出公寓内部深绿色地毯的边缘、摆放着的茶褐色的床垫，以及一位裹着粉红色浴巾的女性背影。女子正弯着腰，背对着窗棂，这一微妙的动作激发了观者的好奇心，不禁揣测她的下一个动作。而恰好位于右侧的窗户，似乎正悄悄透露着解开这一谜团的线索，引领着我们的视线与思绪。右侧窗户被一抹红橙色的物体遮挡，尽管其形态在朦胧中难以辨认，但这一抹色彩却如同温暖的怀抱，赋予了窗棂以灵魂。就这一色彩而言，它不仅仅是一种点缀，更是画面温度的提升者，让这片原本沉寂于黑暗之中的角落焕发出勃勃生机与活力。

在霍珀的众多作品中，窗户与门不仅是划分室内与外界的鲜明界标，更是他匠心独运设置的窥视世界的微小窗口，引领着观者的目光穿梭于现实与想象之间。霍珀以其独特的艺术手法，巧妙地借助观者的视角，将一种深刻的疏离感娓娓道来。在他精心勾勒的室内场景中，观众被微妙地设定为一位静谧的旁观者，只能隔着画布遥望那些生动而又遥远的情景，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阻隔，始终无法真正踏入那片世界，与之共鸣。这样的视角设计，似乎在观众与画面之间构筑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心理鸿沟，同时也加深了二者之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疏离与隔阂。

二、光影与意境表现

罗斯金曾说过：“每种用于绘画的颜色（除了纯白或纯黑），都同时既是光又是影，对于比它暗的颜色而言，它就是光。对于比它亮的颜色而言，它就是影。”[1]想要充分展现明暗之间的鲜明对比，就需要借助色彩的强烈冲击力。因此，画家们巧妙地运用光影的交错与色彩的明暗更迭，在画布上精心构筑出深邃而富有层次的空间感。他们不仅捕捉到了自然景象的微妙变化，还生动地再现了其万千气象，使观者仿佛置身于真实的自然之中。而霍珀对光线的运用绝非仅仅局限于捕捉光影的瞬息变幻，正如他本人所言，他是在草稿的随意勾勒与深刻记忆的回响中，赋予了光线更为深邃与独特的艺术表现力。在霍珀的画作中，光线常常被赋予深邃的象征意义，它仿佛是一位无声的叙述者，诉说着人物的孤独心境与丰富的内心世界。

霍珀在创作中尤为注重光影效果的强化，在各种场景以多种形式表达光的存在。有时光线的描绘凸显出画中孤独的氛围；有时是借助从窗外射进的光线，给人一种复杂性的戏剧意味和荒诞感[2]。霍珀的画作深刻反映了他对社会生活的敏锐洞察及美国民众内心深藏的困境，这种情感真挚地流露在每一幅画上。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Nighthawks，描绘了一个深夜灯火通明的餐馆，其与外界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餐馆内的顾客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没有言语和目光的交流，营造出一种孤独和隔绝的氛围。这幅作品创作于珍珠港被袭、美国宣布加入二战时期。室内强烈的灯光将人物置于显露与静止状态，大面积玻璃窗所提供的脆弱防护，引发了人们心中的不安情绪，隐喻着战争时代摇摇欲坠的生活状态。他巧妙地利用建筑、物品和光影的布置，将人物锚定于场景之中，构成了一幅精心策划的画面，任何细微的移动似乎都会打破这份精心雕琢的平衡与和谐。

三、人物与光线的互动

霍珀的作品并不契合那些专注于形式剖析或技艺鉴赏的传统观赏模式，他对人物的内心活动有着细致入微的观察，并且思考光线如何巧妙地透过房屋，探究光影穿透窗户的微妙轨迹和营造的意境。在他的作品中，人物沉浸于静谧的思索，眼神穿透画布与观者进行无声的对话，光线从门窗缝隙中投射进来，为画面增添了一抹不可言喻的氛围。他笔下的人物往往呈现出一种孤独、疏离的状态，仿佛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些人物常常被置于空旷的场景中，独自一人或是与他人有一定的距离，这种孤独的氛围被霍珀巧妙地传达出来。他们的面部表情往往模糊而内敛，留给观者无限的想象空间，让人不禁思考人物内心的情感世界。通过这些细腻的描绘，他巧妙地展现了室内外空间的界限与疏离感，同时又在其中隐含了一种深刻而微妙的交流与共鸣，让人在欣赏时产生无限的遐想与感悟。

“霍珀绘画中，光线透过建筑折射出的阴影线，将画面中的几何形体巧妙地分割和整合，进一步加强了空间结构。即使是画中的人物形体，也被光线简化处理。通过阴影的强调，进一步凸显了光的重要性。整个画面展现出简洁而理性的空间秩序感。”[3]霍珀的绘画特色在于他常借助人物的视线导向与光线的引导，来隐喻性地展现心理内省的空间，这种表现手法成为他绘画空间独特的表现特征。其作品Morning Sun描绘的是一位以画家爱妻乔为灵感的女性，她身着一袭粉红色短裙，双臂自然裸露，悠然自得地坐在床边，膝盖轻轻抬起并贴近胸口，这一姿态既流露出一种慵懒与惬意，又隐约带着一丝矜持与内敛。她的眼眸穿过卧室的窗户，深邃地凝视着远方那模糊的城市轮廓，仿佛在那无边的天际中寻觅着过往的记忆，或是沉浸于深深的思绪之中。在这幅画作中，光线的运用恰到好处，晨曦中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户，于室内营造出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氛围。然而，这抹光辉并未全然驱散室内的幽暗，反而在女子背后裸露的墙壁上投下了庞大的阴影，巧妙地在光明与阴暗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极大地丰富了画面的层次感与深度，使得整个场景更加立体、生动。女子的目光与穿透室内的光线交织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引发了观者深沉的思考。随着她的视线延展，窗外的景象也一同变得广阔无垠。此刻，画面空间已不再局限于房间之内及窗外那座朦胧的建筑轮廓，而是仿佛蕴含着一个更宏大、更深邃的维度。霍珀十分擅长运用人物的视线来激发观者的无限遐想，引导人们意识到画作之外所蕴含的广阔空间与深层意蕴。

四、空间秩序感的建构

空间并不仅仅是在一个简单的式样中创造出来的，任何一个视觉形状所产生的影响，都会超过它自身所在的范围。霍珀对纽约的都市生活有着更为深刻且独到的见解，他并未将其浪漫化，而是持有一种更为审慎和批判性的态度。正因如此，在构思具象绘画作品时，他必然对现实生活场景进行细致的筛选与提炼，有选择性地淡化某些细节，同时着力强化那些能够深刻反映其创作意图的元素，以确保作品能够精准地传达出他对都市生活的独特理解和感受。霍珀的画面始终秉持着对精准的不懈追求，从未涉足大幅度的扭曲与变形。无论是整体布局还是局部细节，他都巧妙地融入了极具分割感的图形设计，并运用直线元素，营造出一种既和谐又富有张力的视觉效果。霍珀的作品成就了一种令人信服的真实境界，这并非是对日常景象的直接摹写，而是他凭借深邃的洞察力与创造力，对现实进行精心重组与构建的产物。霍珀在形式探索上的高度自觉，让他在塑造栩栩如生的场景时，也确保了抽象形式本身拥有的表现力。

画面的巧妙分割如同一座桥梁，引领观者跨越现实世界的藩篱。然而，这一分割也蕴含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它引导并约束着观者的视线，使之不由自主地遵循着分割后的画面结构，逐一探索每一个精心设计的视觉角落。霍珀巧妙地运用块面的组合与布局，以清晰而富有层次的方式划分出画面中不同关系与空间区域的界限。其中，窗户是其画作中反复出现的元素，它是有聚焦功能的取景框，在画面中框出一幅画中画，从而划分出丰富且具吸引力的多重空间[4]。在Room in Brooklyn这幅作品中，一个女性静静地坐在房间的角落，她的背影与花瓶以及透过窗户的光线共同构成了画面的主体。窗户作为画面的一个重要元素，不仅切割了画面空间，更引入了外界的光线，与室内的昏暗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后期创作中，霍珀刻意追求一种简约与空旷，有意地避开繁复拥挤的画面布局，转而通过选取最为质朴无华的主题来强化“留白”的意境。为了进一步凸显这份空灵之感，他甚至大胆地将人物元素从画面中剔除，认为人的存在反而会打破场景的宁静氛围。于是那些空寂无人的房间，乃至近乎空无一物的空间，逐渐演化成霍珀精神世界的一种象征，它们不仅承载着艺术家深邃的思考，也引领观者步入一个静谧而深远的艺术境界。例如Rooms By The Sea这幅作品，描绘了一个位于海边的小房间，房间内一张红色的沙发和一把黑色的椅子静静地靠墙放置，墙上挂着一幅画框。画面中最大的面积是一扇半开着的门，透过这扇门，可以看到广阔的海洋和天空，天空与海面相连，形成一片广阔的蓝色。霍珀采用横向与纵向的直线来勾勒室内及室外的大部分元素。这些线条在画布上交织，形成各式各样的几何图形，展现出一种理性且有序的布局，营造出一种即刻便能安抚人心的稳定氛围。在这幅作品中，尽管存在着看似矛盾之处，却展现出一种令人信服的真实感。这得益于他对细节的敏锐捕捉，他以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方式，巧妙地调整了空间逻辑，运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创造出一个既和谐又引人入胜的空间与光影韵律。

五、结语

爱德华·霍珀以其独特的空间秩序感为核心，构建了一系列充满孤独、疏离与深刻内省氛围的作品。霍珀通过精湛的光影与意境表现手法，结合人物与光线互动时的深刻心理空间暗示，不仅展现了都市生活的真实面貌，更深刻地触及了美国民众内心的困境与情感世界。他创造出的这种严谨而富有张力的空间秩序，不仅体现在他对画面整体的把控上，更深入每一个细节之中。霍珀的绘画艺术不仅是对现实的再现，更是对人性、社会与存在的深刻反思，其作品中蕴含的丰富意蕴与情感力量，让观者在品味与感悟中获得了深刻的审美体验与心灵共鸣。

参考文献：

[1]黄帝隆.林风眠静物画的光线表现研究[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21.

[2]渠鑫.爱德华·霍珀绘画秩序的建构[D].曲阜：曲阜师范大学，2023.

[3]李娜.爱德华·霍珀绘画语言秩序的重构[J].艺术百家，2020（6）：165-172.

[4]王浩宇.解构爱德华·霍珀绘画中的形与空间[J].美与时代（中），2024（2）：98-100.

作者简介：

耿彤妍，湖北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造型艺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