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选)
2025-03-05黄方国
父亲是三天前的一个下午到家的。当时无人在家,他搁下背篓蹲在门口抽叶子烟,楼上的张婆以为是盲流,呵斥他走开。我向父亲求证此事时,他像犯了错的孩子,局促地搓着双手,目光游移,嗫嚅地说:“下次,我一定要穿周正点。”
家里不宽敞,我们把父亲和儿子安排在一间屋里。父亲进屋不久,我就听见儿子大吵大闹:“你脏,你脏,不准你亲我,滚出去!”我对儿子动了武,妻子对我怒目而视。父亲垂着手,呆呆地站在一旁,这一夜很晚还听见父亲辗转反侧的声音。
次日早晨,妻子用不友善的腔调对父亲交代:“茶几上有好烟,有烟缸,别抽叶子烟,别乱抖烟灰。别动音响,别动气灶,别动冰箱,别动电视……”父亲谦恭地说:“叫我动,我也动不来的。”
下午下了一场小雨,下班回来不见父亲。父亲回来时,湿漉漉的头发搭在皱纹堆砌的额头,松树皮一样的手提着一个塑料袋。他鞋也没有脱就进了屋,妻子“哼”了一声,又进了卧室。父亲说:“我去买东西了,不会买,也不知你们缺啥,就琢磨着买了这些:蜂蜜治胃病,你记着,一早一晚都要喝一勺;她是用脑的人,核桃粉补脑;孙儿胃口不好,瘦,就给他买了健脾糕,吃了开胃。”
父亲最后从贴身衣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说:“这5000块钱是我卖鸡卖猪攒的,都攒两年了。我用处不大,你拖家带口的用得着,拿着。我明天就回去了,你有空就回来,看看你妈的坟、你爷的坟。”
父亲执意要走,怎么留也不行,我决定叫辆出租车送他回去。一生都没坐过小车的父亲不知怎么打开车门,他的手在车门上东摸西摸,一脸尴尬。我上前一步,弯下腰来,打开车门,侍候父亲坐进车,再为他关上车门。父亲伸出头来,一脸的幸福,他说:“儿啊,爸算村里最有福气的人了。”说完,抬手抹着眼圈,憨憨地笑着看我,我刹那间百感交集。父亲为我们弯了一辈子腰,吃了一辈子苦,操了一辈子心,人到老年依然不忘为子孙分担忧愁。但我们呢?给了他们那么多不敬,仅仅为他开一次车门,就叫他心满意足,泪流满面。
(选自《微型小说》2020年第2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