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动世界的中国风

拂动世界的中国风——“外国作曲家创作的中国风格作品系列音乐会”是由四川音乐学院王文教授及其主研主创团队近年来倾力打造的一个对外文化交流品牌。主创团队围绕“外国作曲家创作的融入中国音乐和文化元素的作品”这一主题，开展了包括挖掘、整理、分析、研究、展演在内的系列工作。自2018年12月19日首场演出以来，该系列音乐会已持续六年。回顾笔者对该系列音乐会的认知过程，坦率而言，经历了从最初的“不以为然”到“半信半疑”，再到“深表认同”，最终发展为“高度推崇”。2018年在成都中欧中心云端剧场举办的首场音乐会由成都市对外文化交流中心支持。该音乐会汇集了包括美国、英国、加拿大、法国、日本等国作曲家创作的中国风格作品，现场吸引了在蓉领事馆官员、在蓉高校师生代表的参与，社会反响颇为积极。然而，由于音乐会曲目较少，节目编排缺乏统筹，形式相对单一，主要还是作品的简单呈现，未能引起笔者太多兴趣。随着主研主创团队在随后的几年中对理论研究的不断深化，对作品收集整理的不断拓展，对演出内容和形式的不断打磨和提升，系列音乐会的内涵逐步丰富。2020年，项目团队成功完成了以该系列音乐会为内容的四川艺术基金青年表演人才项目；2023年，自筹资金在成都城市音乐厅举办音乐会，引起了比较强烈的社会反响；2024年度，作为四川艺术基金传播交流推广项目，该系列音乐会还在川渝两地巡演，慢慢引起了笔者的深度关注，由此引发了一些思考。笔者不仅钦佩项目组的长期坚持，也对系列音乐会从内容到形式，从艺术价值到文化意义的不断提升深为赞赏。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血脉，是人类精神的家园。“‘中华文化’是以中原文化为基础历时几千年发展而成的中华民族文明、风俗和精神的总称；是中国历史中延绵不断的政治、经济、思想、艺术等各类物质和非物质文化的总和”。它涵盖了中华民族五千多年历史中形成的包括哲学、史学、文学、语言、艺术等多个方面的内容。

作为一种声音、时间、听觉和表演艺术，音乐是“中华文化”宝库中的重要类别之一，是象征并承载文化内涵的独特符号。其以表现特定声音的听觉性表现对象及其他非听觉性表现对象为特征；以声音承载文化认知的理念来组织音响、创造声音的艺术。“中国风”系列音乐会正是以声音形态来呈现外国作曲家对“中华文化”的理解与认知。从音乐会的缘起、内容和意义来看，体现出以下四个方面的特点。

一、爬梳剔抉：笃定中西乐韵交融景

音乐是人类把握世界、理解世界的重要审美活动，是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与人之间最易达成共识的语言。不仅如此，它更以具有地域和人文的属性而承载不同的文化表现。王文教授正是在对中西文化交流研究的二十余年中洞悉了中国音乐文化在文化交流、传播中的独特性而萌生了举办系列音乐会的灵感，以音乐承载文化认知的视角来探究中国文化及文化元素在外国作曲家作品中的呈现。

中西文化交流历史由来已久，西方对中国文化的认知走过了从直接借鉴和简单再现的表现到内涵透视的层积累进历程。早在17、18世纪，以传教士为主体的西方人士对异域文化、异域风情的游记、博物志类作品中不乏介绍中国音乐的作品，如钱德明的《中国古今音乐篇》等。18世纪，一些艺术创作者开始借鉴中国题材创作含有中国元素的艺术作品，如伏尔泰根据《赵氏孤儿》改编的剧本《中国孤儿》等。鸦片战争后，阿理嗣与李提摩太夫人的同名著作《中国音乐》介绍了中国音乐的“礼乐”思想及器乐、调式等。19世纪的中西文化交融如冯文慈先生的描述：“19世纪后半叶，随着不少华工到达美国、古巴等地，上演中国戏曲的戏院随之在这些国家出现，成为中乐西传的据点之一。”20世纪冷战结束和中国改革开放以来，西方开始对包括中国文化在内的东方文化日益重视，意图挖掘其中的精神性资源，以期与西方文化交融发展。比如以偶然音乐著称的约翰·凯奇的部分音乐创作，正是典型的中国佛、道思想在其音乐创作理念中发挥巨大作用的结果。21世纪，高速发展的互联网为中西文化交流、传播提供了更为便捷的条件，让世界了解、接受中国及中国文化更为快捷、全面、深入。“更多的西方艺术家被中国和中国文化所吸引，在它们的音乐表现中加强了对中国文化和文化元素的关注、学习、融入和转化。这些经过文化融合的音乐形态，不仅传播和发展了中国文化，也为西方音乐发展提供了视角，丰富了样态，有力地推动了西方音乐发展。”

自2018年12月至今，该系列音乐会已成功举办了数十场演出，所有曲目均围绕“中国风格”展开。这些中国风格的展现形式多样：有的直接采用中国传统乐器进行创作；有的选取中国旋律进行改编；有的对中华文化史上的重要事件进行意象化表达；还有的则通过运用富含中国文化内涵的元素进行陌生化处理，从而创作出新的作品。曲目体裁涵盖了独奏、独唱以及多样化的室内乐组合，尤其是混合室内乐编制，尤为引人瞩目。

作曲家涵盖了菲律宾、日本、俄罗斯、美国等十余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而演奏家则囊括了来自韩国、土耳其、美国等共五十余位中外音乐家。曲目中，既有1730年法国作曲家弗朗索瓦·库普兰的古钢琴曲《中国人》、1839年奥地利作曲家卡尔·车尔尼的《辉煌幻想曲——中国风》这样的经典作品，也有2019年意大利作曲家米歇尔·曼加尼的《来自中国的色彩》、2023年西班牙作曲家奥古斯丁·阿维的《太阳神鸟》等现代佳作，创作时间跨度近三个世纪。

音乐会线上线下的观众累计达上万人次，通过全国性和地方性媒体的报道，其点击量和浏览量更是节节攀升，引发了广泛的关注。

二、本同末离：多元呈现外邦曲中华情

该系列音乐会是一个多维度聚焦中国文化传播与交流的综合性项目，融合了作品展示、作曲家访谈以及外国演奏家的演绎。除了音乐会，项目还致力于通过与外国作曲家访谈，实现对中西文化交流更全面、更深入的探索。访谈围绕多个方面设计，包括作曲家与中国文化的结缘、了解中国文化的途径、关注的文化领域、对中国传统文化现象或具体方面的见解，以及对外国作曲家创作的中国风格作品的评价等，通过线上或线下的形式与作曲家展开交流。

西班牙作曲家奥古斯汀。在欧洲和美国度过了大部分的学习和生活时光。尽管他对各种文化都抱有开放和好奇的态度，但中国文化曾一度让他感到难以接近。然而，2012年首次到访成都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在那里，他不仅结识了众多杰出的音乐家，更交流了创作理念和思想，深入体验了当地的民俗风情。这次经历激发了他对中国文化的浓厚兴趣。

回到萨尔茨堡后，他开始尝试将中国的灵感融入自己的作品中。2015年，他创作了《石灰岩》，作品灵感来源于成都的石灰岩。自此他创作了一系列受中国文化启发的作品。这些作品大多与个人经历紧密相连，如《金凤求凰》便是基于中国传统故事创作的。中国的寺庙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也促使他为在成都生活和工作的菲律宾吉他演奏家马守湛（JosephMirandilla）创作了《E-Spiritual》。

谈到对中国文化的哪些方面更感兴趣时，奥古斯汀表示，他对书法着迷，尤其是当书法与中国建筑相结合时，更能领略到其中的韵味。同时，他也非常喜欢绘画、哲学、传统音乐和故事。他最近完成的作品《鹤与阳光》是为吉他和琵琶而作，灵感来源于唐绍广颇具哲学意味的一幅画。此外，他还对《太阳神鸟》的故事深感着迷，并为之创作了一部同名作品。这部作品结合了代表太阳辉煌和鸟展翅翱翔力量的声音，通过作品来呈现成都的诞生传说。

除了对外国作曲家的访谈，外国演奏家演绎外国作曲家创作的蕴含中国风格的音乐作品，同样构成了一种对中国风格作品的新颖诠释，并成为推广中华文化的有力途径。如，在2023年11月举办的音乐会上，世界知名的日本室内乐团“NOMAD”的音乐总监、吉他演奏家佐藤纪雄教授，参与了吉他三重奏《琵琶》的精彩演绎；马守湛则在二重奏《同心圆花园》中表现卓越；土耳其低音提琴演奏家巴德·巴亚齐托格鲁（BadeBayazitoglu）亦倾情参与了七重奏《康定情歌》的演奏。这些音乐活动不仅展现了演奏家们对中国文化的独到理解，更是让听众深刻感受到了中华文化的多重魅力。

三、旁见侧出：广视角绘外国作曲家中华礼赞

外国作曲家对“中华文化”的表达是建立在对其认知的基础之上的。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既有物质的，更有民族的、思想的等各个不同的方面，作曲家对“中华文化”的兴趣、理解各不相同，有不同价值判断和美学取向。系列音乐会目前已经呈现的作品中，对“中华文化”的表达集中体现在以下领域。

（一）诗词歌赋

诗歌起源于人类的生产劳动实践。从最早的《诗经》《楚辞》到汉朝的汉赋、乐府诗历时千年在唐诗、宋词中达到高峰⑤。“情与理合”是诗词的文化精神，“思与景谐”是诗词的文化旨趣，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⑥美籍俄裔作曲家齐尔品有感于唐诗《金缕衣》的劝学励志，为人声与钢琴创作了艺术歌曲《谱中国诗词》；毛泽东诗词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创造性继承、发展的典范，日本作曲家高桥悠治以诗朗诵与钢琴二重奏的形式、用写意手法创作的室内乐《毛泽东诗词三首》是对毛泽东诗词中体现出来豪放、浪漫气质的另一种表现。

（二）民歌曲调

菲律宾作曲家马守湛分别用小提琴、吉他和钢琴及吉他和班多钮两种编制的三重奏根据《太阳出来喜洋洋》重新赋予了这首高亢嘹亮、豁达乐观的四川民歌以新的色彩表现。在改编的七重奏四川民歌《康定情歌》中，更是将这首委婉含蓄的情歌表达得淋漓尽致。《鸿雁》是意大利作曲家曼加尼根据同名乌拉特民歌改编的钢琴与单簧管二重奏，以丰富的器乐化表达把这支传达人们对亲朋好友思念之情的旋律表现得更为宽广、舒缓而深远。

（三）民族器乐

日本作曲家西村朗受到琵琶演奏中“轮指”技法和泛音空灵感知的启发，为三把古典吉他创作了《琵琶》的三重奏，同为弹拨乐器的琵琶与吉他在演奏法上、发音特质上极为相似，但古典吉他的共鸣箱较大，所发出的音高、中、低三个频段则较为完满，而琵琶的发音则更多集中在中高频段，古典吉他的声音更具有声音的空间性，而琵琶的声音表现更注重音高和节奏的表现。面临这种情况，作曲家采用了移植的手法，把琵琶的某种演奏法嫁接到吉他的高音区上模仿琵琶音效来获得一种艺术上的“错觉”感知表现，达到了委婉、含蓄的表达效果。作品取名为《琵琶》也有意将听众的听觉联想引导到这件乐器上来。加拿大作曲家奥利弗为古筝与弦乐四重奏而作的混合室内乐《紫莲花》则采用了另一种方式，他首先突出了古筝标签性的压揉滑音表现，然后用持续音织体模糊了约定俗成的弦乐四重奏音乐形态，以此淡化这一经典体裁的习惯性表达而描绘了古筝的支声声部。在接下来的部分则用相同的手法做了相反的处理，使得整首作品在古筝音乐形态与弦乐四重奏音乐形态中交替进行，形成了新奇的、不同文化感知的自然切换和交融的听感。

（四）民间艺术

流行于四川、贵州一带的以一人唱为主，偶有对唱与伴唱的“金钱板”民间艺术被菲律宾作曲家马守湛所运用，他用金钱板部分作为主要“旋律”、吉他作为金钱板的变化模仿声部、钢琴作为伴奏的织体形式来重塑了这一民间艺术形式，演奏中，吉他音块的快速滑奏、节奏性拍击及大量使用的短倚音等为听众营造了一种“对唱金钱板”的形式，特别是吉他对其夸张的语气、语调、节奏的移植和模仿，使这种曲艺表现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视听感受。

（五）神话传说

2001年金沙遗址中出土的太阳神鸟金饰是来自三千多年以前古蜀文明的象征。这一发现印证了古蜀人将日出日落现象观察融入了远古神话中并将其不断具象的过程。太阳神鸟背后是古蜀先人的精神图腾，也是古蜀文明的重要象征。西班牙作曲家奥古斯汀为古蜀国这一璀璨文化创作了吉他独奏《太阳神鸟》。作品试图通过一种丰富的声音构图来表现成都的传说。

（六）宗教思想

活跃于墨西哥的乌拉圭作曲家赫伯特·瓦兹克斯（Hebert Vazquez）受中国禅宗文化的影响，用吉他与小提琴二重奏的形式来描绘了树叶飘落池塘泛起的同心水波涟漪等禅意景象，在表达这种意象时，作者没有使用具有中国标签的声音元素作为材料，取而代之的是时隐时现的、淡化了的五声性色彩音调结合其他调式语汇及特殊奏法形成的音响运动，音乐音响的功能性微弱，进行的目标不确定，在音色-音响的控制上特别在声音的空间感上营造了一种禅宗修行中的静谧意境。

四、方兴未艾系列音乐会推广续新章

随着中国文化的全球影响力日益增强，越来越多的域外人士获得了深入了解与认识中国文化的机会。在艺术创作领域，中国文化的丰富元素已成为诸多国外艺术家汲取灵感的宝库，这些新兴的创作不仅为系列音乐会赋予了持续不断的生命力，还确保了未来呈现内容的可持续发展。王文教授长期以来致力于促进中西文化的交流与融合，特别是在推动中华文化国际化进程中做出了积极的努力。她在艺术创作与艺术表现上的广泛国际合作与交流，为系列音乐会团队搜集并呈现国外艺术家最新创作的中国风格音乐作品提供了现实路径，有力保障了音乐会的举办。

据悉，项目组未来将采取更加多元化的策略，进一步推动该系列音乐会的发展。在继续发掘并展示过往优秀作品的同时，项目还将采取“引进来”与“走出去”并重的方式，定期邀请国际知名作曲家来华考察交流，委托他们创作符合现代审美趋势的音乐作品，并在四川、全国乃至全球范围内进行推广演出。此举旨在更好地讲述中国故事，传播中国的美好声音，为增进国际文化交流与合作贡献力量。这实际上也是在推动中华文化，特别是中国音乐的创新发展。

该系列音乐会是对中华文化在全球推广与传播过程中，对外国作曲家产生深远影响的阶段性总结与展示。它以音乐为媒介，广泛搜集并整理全球范围内外国作曲家创作的具有中国风格的作品，同时促进与这些作曲家及演奏家的交流与合作，有力推动了中华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发展。此项目依托四川音乐学院为平台，整合多方资源，通过音乐会的形式，不仅展现已经“走出去”的外国作曲家创作的中国风格音乐作品，同时也能促进新时代如何进一步“走进去”，让外国作曲家更加准确地理解中国音乐和文化作出积极努力。这也是对有效提升中华文化全球影响新路径的积极探索。

谭金刚 四川音乐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