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印度来华僧人利涉研究*
2025-02-25梅雪
摘 要: 敦煌文书S.2679、P.2165V、BD06251、S.3287写卷记载了僧人利涉的事迹。《宋高僧传》中有来华僧人利涉的传记,称其曾在金梭岭拜玄奘为师,来华后受到唐中宗的钦重,在唐玄宗时与韦玎论辩,晚年被贬汉东,后又移徙南阳龙兴寺。利涉与玄奘行次相逢于金梭岭,金梭岭即金娑岭,即今新疆北天山东段博格达山。《宋高僧传》记载利涉之师是慈恩寺玄奘,但有学者认为利涉之师是白马寺玄奘,前者有不详之处,后者论据不足。嵩高山人李利涉与利涉事迹具有相似性,二人都有被贬南方的经历,但沙门不得依俗姓,且李利涉多撰谱牒类著作,又与道教关系密切,故李利涉与婆罗门僧人利涉无关。
关键词: 利涉;玄奘;金梭岭;金娑岭;李利涉
中图分类号:G122" " "文献标识码:A " " "DOI:10.13677/j.cnki.cn65-1285/c.2025.01.11
《宋高僧传》卷17有婆罗门僧人利涉的传记,记载其于来华途中,在金梭岭拜慈恩寺玄奘为师。李利涉在传世史籍中有相关的记载。利涉与李利涉所处时代相近,二人之名及其事迹有相似之处。由于利涉与李利涉的身份特殊,笔者以为对这一问题的探讨非常必要。利涉是唐朝早期来华的婆罗门僧人,他的事迹对讨论中古时期来华僧人的社会活动及其所带来的影响有重要意义。故笔者拟先分别介绍利涉、李利涉的相关史事,然后讨论二者之间的关系,若有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教。
一、《宋高僧传》和敦煌文书中的利涉
(一)《宋高僧传》所载利涉事迹
《宋高僧传》记载“释利涉者,本西域人也,即大梵婆罗门之种姓。夙龄强志,机警溢伦,宗党之中,推其达法。”1利涉是中古时期印度来华僧人,师从玄奘,善于讲经,长于辩论,多有著述。唐大历(766—779年)中,西明寺圆照撰有《利涉传》十卷,可见其事迹之丰富。
据《宋高僧传·利涉传》记载 “开元中(利涉)于安国寺讲华严经”2。利涉在安国寺讲经的记载又见于唐代笔记小说《酉阳杂俎·续集》,其中长乐坊安国寺条记载了一则有关利涉的史料,其文曰:“利涉塑堂,元和(806—820年)中,取其处为圣容院,迁像庑下。上忽梦一僧,形容奇伟,诉曰:‘暴露数日,岂圣君意耶?’及明,驾幸验问,如梦。即令迻就堂中侧,施帷帐安之。”3这则史料是由李小荣《〈宋高僧传·利涉传〉补正》4所揭示。安国寺中有利涉的塑像,这一点可以和《宋高僧传》中利涉在安国寺讲经的记载相合,同时也说明利涉在安国寺德高望重,与官方有一定联系。
《宋高僧传》记载了利涉与韦玎辩论之事,其文如下:
有颕(颍)阳人韦玎1,……表请释道二教定其胜负,言释道蠹政可除。玄宗诏三教各选一百人,都集内殿,韦玎先陟高座,挫叶静能及空门思明,例皆辞屈。涉次登座,解疑释结……涉重问韦曰:“子先登席,可非主耶?未审主人何姓?”玎曰:“姓韦。”涉将韦字为韵,揭调长吟。偈词曰:“我之佛法是无为,何故今朝得有为?无韦始得三数载,不知此复是何韦?”涉之吟作,百官悚然。帝果忆何韦之事,凛然变色曰:“玎是庶人宗族,敢尔轻蔑朕玄元祖教及凌轥释门。”玎下殿俯伏待罪,……敕贬象州2
从引文来看,韦玎主张“释道蠹政可除”,在辩论时,使道教代表人物叶静能和佛教僧人思明辞屈。针对韦玎的言行,利涉以韦字为韵,作一首偈词,暗指韦后之乱,致使韦玎最终被贬象州。
《旧唐书》睿宗本纪记载:“景龙四年(710年)夏六月,中宗崩,韦庶人临朝,……庚子夜,临淄王讳与太平公主子薛崇简……等率兵入北军,诛韦温、纪处讷……叶静能、赵履温、杨均等,诸韦、武党与皆诛之。”3从这则史料来看,叶静能参与“韦后之乱”,景龙四年(710年)被诛。唐玄宗先天元年(712年)继位时,叶静能已经去世。若《旧唐书》记载无误,那么《宋高僧传》所记载的玄宗时韦玎与叶静能、利涉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不可能发生。历史上叶静能与叶法善常发生混淆之事4,此处的叶静能也许是叶法善之误5。
《宋高僧传》记载“(利涉)晚节遭其谴谪汉东,寻属宽宥,移徙南阳龙兴寺”6。利涉晚年时被贬汉东,移徙南阳龙兴寺后,为该寺慧忠国师预言:“适观师当有贵气,可作高道国德”7。慧忠国师在开元中入京,居南阳龙兴寺,上元二年(761年)奉敕再入京,赐居千福寺。8利涉晚年移徙南阳龙兴寺,两人相逢于同一寺院,当时的利涉言中慧忠日后的成就。这说明晚年被贬的利涉,得到宽宥移徙南阳龙兴寺的时间,在开元(713—741年)中到上元二年(761年)之间。
(二)敦煌文书所载利涉事迹
《宋高僧传》对利涉的记载较为简略,语焉不详。幸而敦煌文书中存有相关记载,英藏敦煌文书S.2679《释利涉奏请僧徒及寺舍依定》,记载了利涉因朝廷“立限驱驰”僧人之事而上书谏言。前揭李小荣《〈宋高僧传·利涉传〉补正》认为僧人利涉被贬是因开元十五年(727年)上书唐玄宗之事,所书即《释利涉奏请僧徒及寺舍依定》。
法藏敦煌文书P.2165V《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疏释》题记,记载了利涉晚年的一些事迹,并且有纪年,弥足珍贵,录文如下:
涉少事寻师,长多讲说,然于般若,不甚用功。岂期年迫桑榆,力衰目暗,乃被学者请释此经,涉辞无堪,请者不信,辞不获免,聊述所怀,属以时寒9,笔不从志,两上讲10说,间无余暇,惟终所记11,未必可观,诸胜己者,幸为详审,有不可者,以可者替耳。开元四年十一月出1,开元十二年二月十日沙州寂法师下听大云寺尼妙相抄2,第四本。
据P.2165V《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疏释》题记的记载,利涉“少事寻师”,善于讲经,最晚到开元四年(716年),利涉已是晚年。利涉晚年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疏释》,开元十二年(724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疏释》已经在敦煌地区流传。
另外,国家图书馆藏敦煌文书BD06251存有《利涉法师劝善文》。英藏敦煌文书S.3287存有《李涉法师劝善文》,二者内容大同小异。笔者以S.3287为底本,参校BD06251进行录文,如下:
先亡父母告男女,我今受罪知不知?都为前生养汝等,畏汝不活造诸非3。大斗小秤求他利,虚言诳语觅便宜。身口意业都不善,高心我慢镇长为。缘此将身入地狱,镬汤炉炭岂暂离。或作人身贫病苦,终身告〔乞不充〕饥4。或作猪羊常被煞,或作驴马被他骑5。或作材狼生旷野,或作鱼鳖在〔陂〕池6。或作虫蚁生衢路,或作虮虱在人衣7。自作恶业还自受,长劫偿他无了期。恐汝隔生不相识,对面相见不相知。为报后代诸人等,垂心救护不思仪(议)8。从此开赞大乘不思仪(议)解脱法门,甚深义趣,所生福(?)□光将资益梵释四王龙天八部□□□(下残)9。
从这件文书的内容来看,S.3287《李涉法师劝善文》之李涉与BD06251《利涉法师劝善文》之利涉是同一人无疑。利涉所作的劝善诗,目的在于开示世俗百姓10,该诗能够在敦煌地区传播,说明利涉在河西地区有较大的社会影响力。
总而言之,利涉未来华之前,“宗党之中,推其达法”;来华途中,“少事寻师”;来华后,中宗(683—684、705—710年两度在位)最加钦重;玄宗时(712—756年),与韦玎辩论;开元四年(716年),年迫桑榆11,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疏释》;开元(713—741年)中,在安国寺讲华严经;晚年被贬汉东,后移徙南阳龙兴寺。此外,利涉的作品有《宋高僧传》所记载的《立法幢论》一卷12,敦煌文书记载的《利涉法师劝善文》。大历(766—779年)中,西明寺圆照撰有《利涉传》十卷。
二、利涉与玄奘相逢之处:金梭岭
《宋高僧传·利涉传》记载:“(利涉)欲游震旦,结侣东征,至金梭岭,遇玄奘三藏,行次相逢,礼求奘度。……奘门贤哲辐凑,涉季孟于光、宝之间。”13利涉来华途中拜玄奘为师,从“涉季孟于光、宝之间”来看,利涉之师指西行求法的慈恩寺玄奘,但学界有不同观点。仅从这条记载来看,我们无法确定金梭岭的具体位置。故笔者拟对金梭岭的位置及利涉之师进行讨论1,本文认为利涉与玄奘行次相逢之处金梭岭,应指金娑岭,金娑岭与金沙岭、金婆岭、金岭、金娑山等均是对天山东段博格达山的不同称呼,否认《宋高僧传》所载利涉之师是慈恩寺玄奘的观点,论据不足。
(一)金梭岭与金娑岭
《元和郡县图志》西州条载:“北自金婆岭至北庭都护府五百里”2。《新唐书·地理志》西州交河郡条载:“自县北八十里有龙泉馆,又北入谷百三十里,经柳谷,渡金沙岭,百六十里,经石会汉戍,至北庭都护府城。”3从这两则史料来看,《元和郡县图志》所载的金婆岭和《新唐书》所载金沙岭,均处于北庭与西州之间。
《新唐书》卷218沙陀条载:“西突厥寖疆,内相攻,其大酋乙毗咄陆可汗建廷镞曷山之西,号‘北庭’,而处月等又隶属之。处月居金娑山之阳,蒲类之东,有大碛,名沙陀,故号沙陀突厥云。”4由此可见,西突厥处月部所居之金娑山,当时其地属北庭。
北宋太平兴国六年(981年),王延德从开封启程,出使高昌,雍熙元年(984年)四月返回。《宋史》卷490高昌国条载其行记:“历交河州,凡六日,至金岭口,宝货所出。又两日,至汉家砦。又五日,上金岭。……度岭一日至北廷,憩高台寺。”5从行进路线来看,王延德从交河州到北廷,需翻过金岭。北廷即上文《元和郡县图志》《新唐书·地理志》中的北庭。由此可见,王延德从西州交河到北庭,所经过的金岭,与金婆岭、金沙岭、金娑山应指同一山脉。
清人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65金山条载:“金山,在庭州东南、西州西北。此西域之金山也。山形如兜鍪,俗谓兜鍪为‘突厥’。突厥之先,兴于金山之阳,盖以山形为号。亦谓之金沙岭,一名金岭。……又谓之金娑山,西突厥别部处月种居金娑山之阳。”6顾祖禹认为西州与北庭之间的金山,又名金沙岭、金岭、金娑山。
陈戈在《新疆古代交通路线综述》中认为“金沙岭、金娑岭即天山大阪”7,西州至北庭的具体路线是“从今吐鲁番西北的交河故城向西北溯大河沿河逆上,途经红柳河、三岔口,入天山山谷,越天山大阪,过泉子街而至吉木萨尔”8。
综上所述,金梭岭,利涉来华途中遇慈恩寺玄奘之处,理应在中亚西域地区,前文所及两处金梭岭不可能是利涉与玄奘“行次相逢”之处。因金山、金岭、金婆岭、金沙岭、金娑山均是对同一山脉的不同称呼,且“梭”与“娑”,同音异字,金梭岭可能会受到金婆岭、金娑山、金岭等名称影响,故而称之。《西域地名考录》认为金娑岭,位于今乌鲁木齐市东南的博格达山1。陈戈的《新疆古代交通路线综述》2也认为金娑岭即今新疆天山山脉。因此,笔者以为金梭岭当为金娑岭,即今新疆天山东段博格达山。
(二)利涉之师玄奘
据《宋高僧传》记载,利涉在金梭岭拜玄奘为师,从“奘门贤哲辐凑,涉季孟于光、宝之间”来看,赞宁记载的利涉之师是西行求法的慈恩寺玄奘。因光、宝指玄奘的弟子普光、法宝,《新修科分六学僧传》卷23记载“时光、宝二师之于奘师,是犹什公之得融、叡”3。该书卷16《唐利涉》记载“会玄奘三藏方东反(返),遇诸金梭岭,而获师事焉。”《新修科分六学僧传》与《宋高僧传》均记载利涉之师是西行求法的慈恩寺玄奘,但《新修科分六学僧传》将利涉与玄奘相遇的时间确定在玄奘东归途中,这点在《宋高僧传》中没有记载。
李小荣的《〈宋高僧传·利涉传〉补正》认为利涉之师是初唐后期白马寺玄奘,非慈恩寺玄奘,金梭岭遇玄奘乃后世附会之说。笔者梳理了慈恩寺玄奘与白马寺玄奘可能与利涉相遇的时间后发现,前者有不详之处,后者论据不足。
若利涉之师是慈恩寺玄奘,则其年龄很可能已逾百岁。《续高僧传》记载:“会贞观三年,时遭霜俭,下敕道俗逐丰四出。幸因斯际,径往姑臧。渐至燉煌,……辗转因循,达高昌境。”4慈恩寺玄奘贞观三年(629年)出发,沿姑臧、敦煌、高昌一路西行,玄奘“以贞观十九年(645年)正月二十四日届于京郊之西”5,返回长安。利涉与玄奘是“行次相逢”,若利涉之师是慈恩寺玄奘,那么二人相遇的时间在629—645年间6。利涉开元(713—741年)中在安国寺讲华严经,若取开元中为727年,那么利涉遇玄奘后,到在安国寺讲经,已经过了82—98年。再加上利涉是“少事寻师”,还有晚年被贬汉东的经历,那么利涉的年龄很可能已经过百。若不然,则说明利涉幼年便启程来华。
白马寺玄奘的相关记载见于《宋高僧传》卷24:“释玄奘,江陵(今湖北荆州市)人也。通大小乘学,尤明法华正典,别是命家。自五十载中,日诵七遍,尝因净室焚香,感天人来倾听。斋讲之时,征祥合沓。与道俊同被召,在京二载。景龙三年二月八日,孝和帝于林光殿解斋,时诸学士同观盛集。奘等告乞还乡,诏赐御诗,诸学士大僚奉和。”7白马寺玄奘景龙三年(709年)还乡,“在京两载”,即707—709年在京,“自五十载中,日诵七遍”,则说明他657年左右开始诵经。若利涉之师是白马寺玄奘,二人相遇则在657年之后。利涉开元四年(716年)作《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疏释》,距利涉遇玄奘,最多过了59年。利涉开元中讲经,同样我们取开元中727年来推算,利涉遇玄奘后,到安国寺讲经,最多已经过了70年。
李小荣认为利涉之师是白马寺玄奘最有力的论据是P.2165V《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疏释》题记中“然于《般若》,不甚用功”的记载,因《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慈恩寺玄奘所译8。笔者认为“然于《般若》,不甚用功”只是自谦之词,毕竟这篇题记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疏释》的题记1,有人请利涉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作疏释,且在敦煌地区流传,便说明利涉在这方面有了一定的成就。
综上,利涉与玄奘相逢之处金梭岭,即金娑岭,处于唐宋时联系西州和北庭的交通要道。另,从利涉、慈恩寺玄奘和白马寺玄奘所涉的时间点来看,无论是慈恩寺玄奘还是白马寺玄奘,利涉与之相遇的时间都太过宽泛,对判断利涉之师的问题益处不大。利涉之师是白马寺玄奘的观点难以验证,同样也无法直接否定利涉之师是慈恩寺玄奘的记载。笔者认为在没有新出土文献或其他有力证据的情况下,否定《宋高僧传》记载的利涉之师是慈恩寺玄奘的观点,似嫌证据不足,要断定利涉之师是白马寺玄奘也需要更多论据。
三、利涉与嵩高山人李利涉
(一)李利涉相关史事
“李利涉”与婆罗门僧人“利涉”之名仅差一字,又同有被贬南方的经历,利涉与李利涉似有是同一人的可能性,需要进一步讨论。李利涉在传世史籍中的记载,多记录其所著之书,与之相关的记载至少有6条。
一是《新唐书》卷58记载:“李利涉《唐官姓氏记》五卷。(初,十卷。利涉贬南方,亡其半。)又编《古命氏》三卷”2。从这条记载来看,李利涉撰《唐官姓氏记》后被贬南方,致使其书一半散失。
二是《新唐书》卷59记载的嵩高山人李利涉为成玄英《庄子疏》作序之事。其文曰:“永徽(650——655年)中,(成玄英)流郁州。书(《庄子疏》)成,道王元庆遣文学贾鼎就授大义,嵩高山人李利涉为序。”3道王元庆,是唐高祖第十六子。武德六年(623),元庆封汉王;武德八年(625年),改封陈王;贞观九年(635年),拜赵州刺史;贞观十年(636年),改封道王,授豫州刺史。麟德元年(664年)夏四月,道王元庆薨4。由此看来,李利涉为《庄子疏》作序的时间当在元庆受封道王之后,麟德元年去世之前。结合《新唐书》及道王元庆的记载,我们可以确定李利涉为成玄英《庄子疏》作序的时间上限是永徽(650—655年)中,成玄英流放郁州后,《庄子疏》完成,下限是道王元庆去世的麟德元年(664年)夏四月。
三是南宋藏书家尤袤为私人藏书所撰写的《遂初堂书目》载有:“唐李利涉编《古命氏录》”5。
四是南宋洪皓《鄱阳集》卷4《跋李利涉命氏编》6,这篇跋文首先说明了谱牒的重要性,然后介绍了唐时谱学的概况,最后说明了作者的写作目的,并未提及李利涉的生平事迹。
五是南宋王应麟编《玉海》卷50载有:“唐编《古命氏》。永隆二年(681年)李利涉撰三卷,凡二百五十六姓,著胄系之始。……李利涉《唐官姓氏记》五卷,初十卷,后亡其半。又编《古命氏》三卷。”7永隆二年(681年)的记载,可以为我们推断李利涉的活动时间提供一个支点。
六是《宋史·艺文志》记载了李利涉著有《姓氏秘略》三卷,又编《古命氏》三卷,《五声类氏族》五卷1。
另外,唐耕耦《敦煌四件唐写本姓望氏族谱残卷》2提出敦煌写卷P.3421疑似李利涉所编《古命氏》。因史料有限,李利涉所编《古命氏》与残卷P.3421的关系难以论断。
(二)利涉与李利涉的相似之处
利涉与李利涉的事迹具有共性,李利涉与利涉均有被贬南方的经历。《新唐书》记载李利涉撰《唐官姓氏记》,初十卷,因被贬南方只余五卷。《宋高僧传》记载利涉晚年被贬汉东。
《元和郡县图志》山南道之随州条记载:随州本春秋时隋国,与周同姓,《左传》曰“汉东之国随为大”,其后为楚国所灭,秦时为南阳郡地。汉朝立为随县,隶属南阳郡。晋太康九年(288年),分义阳置随郡。后魏文帝大统十六年(550年)改随州3。《舆地广记》随州条载:隋开皇(581—600年)初郡废,大业(605—618年)初州废,置汉东郡。唐武德三年(620年)曰随州,天宝三年(744年)曰汉东郡4。从这些记载来看,隋唐时期汉东属随州,即今湖北随州。汉东郡属南方,利涉与李利涉被贬的地点均是南方。
另外,《新唐书》记载李利涉为成玄英《庄子疏》作序。《续高僧传》卷第四记载了道士成玄英、蔡晃与玄奘等的辩论5。成玄英是皇家道士,社会地位崇高。成玄英的《庄子疏》受到道王元庆的关注,李利涉能为其书作序,这说明李利涉的地位必然不低。利涉同样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受到朝廷的重视。《宋高僧传》中记载利涉“中宗最为钦重,朝廷卿相感义与游”,唐玄宗将南阳慧忠国师与利涉相比,感叹“此人何如利涉”6。李利涉撰《唐官姓氏记》十卷、《姓氏秘略》三卷,又编《古命氏》三卷,《五声类氏族》五卷。从这些著作来看,李利涉著述不少,与《宋高僧传》之利涉传记中的“涉才业优长,帝王器重,复多著述”相合,二者都与官方联系密切,社会影响力较大。
(三)利涉与李利涉无关
利涉是婆罗门僧人,李利涉多著氏族谱牒类著作,二人身份特殊,其关系对中古时期来华僧人的社会活动有重要影响。通过对二人关系的进一步讨论,笔者以为利涉与李利涉无关,两人不可能是同一人。
1.沙门不得依俗姓
魏晋初期沙门依师为姓,自道安后,乃以释命氏7,其依据是《增一阿含经》卷44云:“尔时,比丘姓号,皆名慈氏弟子,如我今日诸声闻皆称释迦弟子。”8出家为僧者不得依俗姓,成为一则佛教徒传持的戒律。在道宣《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中,非常明确地指出沙门不得依俗姓。该书《导俗化方篇》第24载:“四姓入佛法,同名为释迦种子,不得依俗姓。”9道宣作为律宗的开创者,其撰述对当时及其后的僧人产生了深远影响。
虽然唐朝有来自印度的佛教徒姓李之事,但其主体是居士而非沙门。例如,《开元释教录》卷9记载了居士李无谄与阿你真那(又名宝思惟)、菩提流志等合作翻译佛经10。《宋高僧传》卷1记载居士李释迦参与了义净主导的官方译经活动11。李无谄、李释迦是居士而非沙门,故可称俗姓。利涉作为来华梵僧,应当不会被赐姓或称俗姓。
2.唐前期外邦之人作谱牒类著作的可能性不大
李利涉所撰著作有《唐官姓氏记》十卷、《姓氏秘略》三卷、《古命氏》三卷、《五声类氏族》五卷。
北宋郑樵《通志》卷25《氏族序》载:
自隋唐而上,官有簿状,家有谱系。官之选举,必由于簿状;家之婚姻,必由于谱系。历代并有图谱局,置郎令史以掌之,仍用博通古今之儒,知撰谱事。凡百官族姓之有家状者则上之,官为考定详实,藏于秘阁,副在左户1。
从这段论述来看,隋唐而上,谱牒类著作的用途在于“官之选举”和“家之婚姻”,官方有专门机构负责修撰,其撰写者是“博通古今之儒”。
唐代多次官修谱牒,如唐太宗时,官修《氏族志》;高宗时修《姓氏录》;中宗时修《姓族系录》等。唐前期通过官修谱牒,有意将皇族塑造成政治和社会地位最高的家族,这一时期修撰的谱牒类著作是为了满足当时的这种政治需要,即扩大士族范围,抬高庶族地位2。李利涉主要活跃在唐前期,他有被贬经历,说明其入朝为官,其所撰著作必然受官方影响。
另外,南宋洪皓《跋李利涉命氏编》记载“唐兴,赐姓多及裔夷。厥后乱离,尤乖古制,屡撰志录,荐肆纷更。路、韦、萧、孔、两柳、二李、殷、林之徒,谱学皆明,著书亦众,各据状承,莫能谙究,因生祚土,寖失其本。”3引文中提到的“路、韦、萧、孔、两柳、二李、殷、林之徒”均是唐朝重要的谱牒学家。在《旧唐书·经藉志》和《新唐书·艺文志》中,笔者查知编撰谱牒类著作的有路敬淳著《姓略记》《衣冠谱》等,韦述著《开元谱》等,萧颖士著《萧梁史谱》,孔至撰《姓氏杂录》等,柳芳著《皇室永泰谱》等,柳璟著《续皇室永泰谱》等,李衢等著《大唐皇室新谱》《皇唐玉牒》等,李匡文著《天潢源派谱》《玉牒行楼》等,殷敬等撰《殷氏家传》,林宝编《元和姓纂》等。4在《新唐书·艺文志》中,李利涉与这些史学家并列,他们博学通儒,还有一些有家学渊源,如柳芳、柳璟等5。
综上,唐前期的谱牒类著作撰写者需要学识渊博,通晓儒家文化,清楚氏族脉络,且要符合当时官方的政治需求。外邦之人要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可能性实在有限。唐朝早期,当权者应不会将此重任委于外邦之人。
3.李利涉与道教关系匪浅
《新唐书》卷59记载了嵩高山人李利涉为成玄英《庄子疏》作序之事6。嵩高山,即嵩山,唐时在河南府境内。《元和郡县图志》河南府登封县条记载:“嵩高山,在县北八里。亦名外方山。又云东曰太室,西曰少室,嵩高总名,即中岳也。”7嵩高山人李利涉,从这一称呼来看,李利涉也许长居河南府或是河南府人。
唐代作品《初学记》卷五《嵩高山第七》有诸多与嵩高山相关的记载,如嵩高山之名的由来,嵩高山的传奇故事,与嵩高山相关的诗、祭文等,其中有“潘岳《关中记》曰:‘嵩高山石室十余孔,有石床、池水、食饮之具,道士多游之,可以避世。”8唐代崔融为嵩高山启母作《启母庙碑》,武则天至嵩高山时看到此碑,深加赞叹9。该文收入《正统道藏》洞神部记传类1。可见,嵩高山是道教名山,李利涉被称为嵩高山人,可能与道教有关。而且,李利涉能为皇家道士成玄英的《庄子疏》作序,说明他与道教的关系匪浅。
总而言之,在敦煌汉文文书中,与利涉有关的写卷有P.2165V《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疏释》题记、S.2679《释利涉奏请僧徒及寺舍依定》、BD06251《利涉法师劝善文》等。因S.3287《李利涉法师劝善文》的内容与BD06251《利涉法师劝善文》的内容大同小异,所以S.3287中的李利涉与利涉是同一人。
《宋高僧传》记载玄宗时利涉与韦玎辩论,参与者还有道教代表人物叶静能,但叶静能因参与韦后之乱,早在玄宗继位前去世,不可能参与韦玎和利涉的辩论。利涉与玄奘“行次相逢”于金梭岭,金梭岭即金娑岭,位于西州和北庭之间,即今新疆天山东段的博格达山。据现有史料来看,利涉之师是白马寺玄奘或慈恩寺玄奘,无法直接断定,还需要进一步讨论。
利涉与李利涉之名仅差一字,虽唐朝赐姓多及裔夷,二人都有被贬南方的经历,似有是一人的可能性。但沙门不得依俗姓,外邦之人著谱牒类著作的可能性有限,且李利涉与道教关系密切,因此笔者认为来华梵僧利涉与李利涉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