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交小麦之父”李振声: 守望丰收的人
2025-02-25冯丽妃
小麦与水稻,是中国的两种主要粮食作物。由于气候、地形等差异,中国形成了南方种植水稻,北方种植小麦的农业格局。“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坐镇南方,改良水稻,解决了中国人的温饱问题。而在北方,李振声研究小麦,培育良种,甚至一度让小麦的单产超越水稻。
2024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这一年,党和国家功勋荣誉表彰工作委员会办公室发布《关于“共和国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建议人选的公示》,李振声光荣入选。
坚守麦田,二十三载培育一粒种
1931年,李振声出生于山东淄博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小时候遇到连续大旱,村里人把树皮都吃光了。因为饥饿,父亲患上严重的胃病,在他13岁时撒手人寰。
高二那年,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李振声原本决定辍学到济南找工作,那则山东农学院的招生启事,照亮了他的人生。“又有饭吃,又能上大学,这是我从来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山东农学院读书时,李振声的专业是研究小麦育种与栽培。当时,学校农场种植了在山东推广的几个优良品种,李振声将它们引种在自家地里,果然当年的产量不错,惹得种地的“老把式”都来向他请教。这让李振声切身感受到,科学技术对提高粮食产量的重要性。
1951年,20岁的李振声从山东农学院毕业,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北京遗传选种实验馆(中国科学院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前身)工作,被分到了栽培组,与各种牧草打起了交道。5年后,响应中央支援西北建设的号召,李振声被调往陕西杨陵的中国科学院西北农业生物研究所工作。
上世纪50年代,新中国百废待兴,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饱饭的问题。彼时,我国粮食年产量2000多亿斤,因北方冬小麦产区条锈病肆虐,一年就损失120多亿斤。小麦一旦染上条锈病,会减产30%到50%,甚至绝产。在当时,小麦条锈病是一个世界性难题。
到了杨陵,李振声看见不少农民在地头抱头痛哭,他的心被狠狠刺痛了。
这时,5年的牧草研究派上了用场。“农民种了几千年的小麦,但小麦还是这么体弱多病;野草没人管,都生长得很好。”对比之下,李振声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能不能通过将牧草与小麦杂交,培育出一种健壮的、抗病性强的小麦品种呢?
自然界的一粒小麦演化成今天的小麦经历了近万年时间,人工育种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多长时间才能成功?李振声心里没有底,但他下定决心要把事情干到底。
然而8年过去了,那粒理想的麦种还是没有出现。可能老天也愿意帮助执着与勤奋的人。那年夏天,小麦成熟前连续40天阴雨,直到天气暴晴,1000多份小麦杂种后代一日之间几乎全青干了,但有一株仍保持着金黄的颜色。
李振声如获至宝。直到1979年,他才在这株麦子的基础上将偃麦草的抗病和抗逆基因成功转移到小麦上,育成了小麦新品种——“小偃6号”。远缘杂交前后花费了23年的时间,李振声也年近半百。但他收获了陕西农民给他的最高评价:“要吃面,种小偃!”
“小偃6号”能同时抗8个条锈病生理小种,且产量高、品质好,做出来的馒头白、面条筋道。这些品质让它成为中国小麦育种的重要骨干亲本,其衍生品种80多个,全国累计推广3亿多亩,增产小麦逾150亿斤。由小偃麦衍生出的品种“高原333”,至今仍保持着单产最高的世界纪录。
麦田里的研究让李振声先后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国家科技发明奖一等奖、陈嘉庚科学奖农业科学奖等荣誉。人们亲切地将他与科学家袁隆平并称为“南袁北李”。
1983年,李振声担任中国科学院西安分院院长、陕西省科学院院长。陕西省科学院给他在西安分了房子,他没去,因为他觉得在杨陵做学问是最好的选择。
在杨陵的20多年,李振声吃过120多户农民家里的饭,知道农民想什么、要什么。“科学研究的主流应该是从生产中来、到生产中去。”
“三场战役”,向盐碱地要粮
李振声不仅是麦田里亲力亲为的耕耘者,更是运筹帷幄的谋划者、拓荒者。他先后提出向盐碱地要粮的“三场战役”:农业科技“黄淮海战役”、“渤海粮仓科技示范工程”、“滨海草带”战略构想。
1987年6月,李振声担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上任两个月,他就提出黄淮海地区中低产田治理方案。
当时,我国粮食生产连续3年徘徊在8000亿斤左右,但人口增长接近5000万。为打破粮食生产的徘徊局面,李振声跑遍黄淮海地区做调研,时间紧、任务急,他和随行的专家就夜里坐车、白天调研。在甘肃沙河洼、安徽蒙城,他看到中低产田的治理成本都得到回报,更加成竹在胸。
1988年2月,在中国科学院时任院长周光召的大力支持下,中国科学院组织25个研究所400多名科技人员深入黄淮海地区,与地方科技人员合作开展了大面积中低产田治理工作。经过6年治理,我国粮食产量从8000亿斤增长到9000亿斤,仅黄淮海地区就增产504.8亿斤。
1991年,李振声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2006年,他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人生已经熠熠生辉,但他依然没有止步。
2013年,中国科学院和科技部联合河北、山东、辽宁和天津启动实施国家科技支撑计划项目“渤海粮仓科技示范工程”,82岁的李振声正是这个项目的倡导者。为了让这个在盐碱地上淘金的想法付诸实施,他筹谋已久。
随后,渤海粮仓建设在河北南皮、海兴,山东无棣、禹城等地部署了示范工作。从2013年到2017年,“渤海粮仓科技示范工程”5年累计示范推广8017万亩,累计增粮210亿斤,节本增效155亿元,节水43亿立方米。
2020年,年近90岁的李振声仍在思考。根据团队成员在曹妃甸、海兴、南皮、东营等处盐碱地连续多年的长穗偃麦草种植试验,他提出建设“滨海草带”的构想——通过种草养畜,实现我国环渤海地区难治理的1000万亩滨海盐碱地的高效利用,以期解决我国盐碱荒地利用与当前我国严重依赖进口饲料粮问题。
在反复调研中,李振声形成了一个观点:我国北方农牧交错带和草原地区发展草食畜牧业潜力很大。在他的指导下,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青年科学家刘公社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种植羊草,解决草原家畜“吃饭”问题,同时解决草原沙化、盐渍化问题。后来,刘公社研发的中科羊草系列品种在我国内蒙古、新疆、陕西、甘肃等地得到大力推广。
除了科研成果,李振声院士在我国的粮食安全战略上也有巨大贡献。在我国粮食产量多次出现徘徊时,他及时提出增产对策。针对西方国家有关“谁来养活中国”的议论,他理直气壮地作出“中国人自己养活自己”的回答。
这一切,他是如何做到的?
在李振声的论文集首页,他用工整的小楷写下的白居易的诗,或许体现了他的“方法论”:“千里始足下,高山起微尘。吾道亦如此,行之贵日新。”
生活中,除了读书、看报,李振声最大的爱好就是书法和国画。他对名利十分淡泊。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后,他认为荣誉首先应该归集体,他把奖金全都捐给中国科学院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作为学生的“助学基金”。
对于粮食,李振声一如既往地珍爱与敬畏,他从不浪费一点粮食。中午在实验室开完组会,订饭时他就只点一碗牛肉面,因为“多了吃不了”。去食堂吃饭,他的餐盘里从不剩一粒米饭。
翻看李振声的照片,但凡笑得灿烂的,大多是在麦田里拍摄的。那金色的麦田和饱满的麦穗,让他感到无比幸福。
(李恒克摘自《时代邮刊·新中年》202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