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过最乡村的中国年
2025-02-21张健
一踏入农历腊月门槛,纷繁多彩、热闹非凡的年味儿,总是在北京乡野中最先洋溢出来。乡土之间,除旧布新、赶大集办年货、祈福迎春、祭祖拜神等传统年俗隆重登场,而到了元宵节,灯会、庙会、社戏等一场场民俗活动更如一首首华彩乐章,把过年的“氛围感”拉满。
在北京,总能体验最乡村的中国年。北京的村落风貌虽因地而异,但散落其中的年俗却如深埋京城里的文化根脉,它们不仅镌刻着农耕文明的烙印,亦如一坛坛陈酿,历经岁月沉淀,滋养着一代代北京人的情感。
古集红火
走进京郊,赶一场热闹非凡的年集,是北京人迎接新年的传统年俗之一。尽管当下的生活极为便利,超市商场里商品品类齐全,在手机上下单,年货便送上门,但这一切并不能替代年集的独特魅力。每到腊月尾声,许多北京人依然会不约而同地走进年集,在熙熙攘攘的人潮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穿梭,沉浸式感受着属于中国年特有的烟火气与温情。
北京京郊的年集风格各异,既有规模宏大的市集,也有沿袭百年的老集,其中顺义的杨镇大集尤为知名。大集的入口矗立着一座气势非凡的牌楼,牌楼飞檐翘角、点翠描金,中间匾额上书“大市场”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彰显着集市的历史与底蕴。杨镇因地处顺义与通州、平谷交界之地,自古商贾云集,清代时更是一跃成为中国八大名镇之一。走进杨镇大集,各式摊位鳞次栉比,货品琳琅满目,很容易就让人挑花了眼。

不过,若说年集上诸多年货中最能烘托过年喜庆氛围的,非春联、年画和“福”字贴莫属。寓意吉祥的春联,精致的窗花和年画,层层叠叠的“福”字,以及迎风摇曳的红灯笼与喜庆的中国结,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红火。而这些红彤彤的春节装饰,是中国人迎接新春佳节的传统仪式,更是团圆时刻不可或缺的点缀。杨镇大集的一大亮点便是手写春联,那些隐于乡野的书法高手,行、隶、篆等各类书法笔力不俗。只见他们饱蘸浓墨,笔走龙蛇,挥毫泼墨间,一副副或舒朗大气,或婉约精致,或古朴雄浑,或灵动飘逸的春联应运而生,笔锋间尽显书法的艺术之美。这些春联多以“平安人和”“万事如意”为主题,字里行间蕴含着吉祥的寓意,更浸透着人们对家庭幸福、长寿健康、和顺富贵的美好祈愿和对来年幸福生活的热切期盼。
对于美食爱好者来说,京郊年集无疑是一个“舌尖上的天堂”。年集里藏着许多城里难得一见的地道美味:刚从爆米花机里崩出的香脆大米花、自家磨制的纯芝麻香油、手工制作的江米元宵、甜糯诱人的柿饼,以及黄桃、山楂罐头,无不唤起人们对“儿时的味道”和“过年的味道”的回忆。每个摊位前都人头攒动,试吃、购买的食客络绎不绝。而在众多京郊年集中,延庆永宁大集以其悠久历史和独特风味,成为一道别样的风景线。这里的“镇场之宝”传统豆腐和火勺,尤受当地人和游客青睐。永宁的豆腐在北京久负盛名,其独特之处在于炒时不散、口感筋道,令人一尝难忘。腊月二十五磨豆腐的传统,如今虽已简化,但买一块永宁豆腐,为家人烹制一道家常豆腐或豆腐酿肉,依然承载着浓浓的家庭温情和年的味道。延庆火勺则是另一绝妙风味,它源自明代,已有500多年的历史。与传统的肉夹馍不同,火勺用火炉烘烤,外壳酥脆,内瓤软糯,还带着一股沁人脾胃的椒盐香。刚出炉的火勺散发着浓郁的小麦香气,轻轻一捏,边缘裂开,露出蓬松的内里。爱吃素的,可以夹上一块油饼或煎蛋;喜欢荤腥的,则可加入肥美的酱肉。这一份火勺,不仅填饱了肚子,更是京郊年味的一张美食名片。春节期间,因这简单却丰盛的火勺,让人对传统滋味多了一份难以割舍的怀念。
2025年北京城市副中心“运河大集”以“运河上的通州,集市里的烟火”为主题,打造“1+8+365”大集体系。“1”为大运河新春游园会,于1月22日(农历腊月二十三日),在大运河文化旅游景区(漕运码头)正式开集。“8”为7个乡镇的8个大集点位,分别为永乐店大集、漷县大集、西集大集、张家湾大集、马桥大集、于家务大集、台湖大集、台湖演亦市集·公园里大集,覆盖通州全域,串联一年365天,形成“节庆闹大集,天天有大集”的地区浓厚烟火气。

位于台湖镇的大集不仅是附近居民年货采买的首选之地,更吸引了许多年轻人专程从市区赶来。台湖大集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小车会表演,这一传统民间艺术已经拥有数百年的历史。在网络上发布的台湖大集小车会表演视频中,可以看到演员们踩着欢快的锣鼓点,各色角色依次登场:身着黑色僧衣、头戴僧帽的僧人,身穿长衫、头戴小圆帽的盲人,脚穿绣花鞋、手拿长烟袋的媒婆,拄着拐杖的老太婆,骑毛驴的小娇娘,以及坐在小车上的小姐和推车的长须老汉。演员们化着各式花脸,穿着艳丽的戏服,通过夸张的动作和幽默的对白,展现出一个个鲜活的民俗场景。
表演的精华在于推拉小车。两位演员通过高度默契的形体表演,让小车在“平路”“坡岗”“河水”等不同场景中展现出千变万化的状态:走平路时,小姐悠然自得;上坡、下坡时,小车颠簸,小姐脸露焦急之色;过河时,小车左摇右晃,几近倾覆,惊恐之情跃然脸上。这些动作生动自然,让观众感叹演员技艺的高超。除此之外,僧人甩佛珠、丑婆子手舞足蹈、傻丫头插科打诨等场面接连上演,热闹的氛围中充满了幽默与欢乐。而这种生生不息的民俗活力,让人恨不得下个年集,接着赶。

古幡炫动
年俗的热闹是赶大集的红火,亦是闹元宵的欢腾。如果想亲身感受元宵如何“闹”,不妨在正月十四至十六日走进门头沟的千军台村和庄户村。在这里延续了400多年的“千军台庄户幡会”,是京西两村珍存的文化瑰宝,被誉为京郊农历新年的“活化石”。从明万历二年(1574年)至今,这项古老的仪式一直严格遵循祖辈流传下来的程式和习俗,不仅展现了古代祭神的神秘场景,更成为当下深入了解中国农历新年闹元宵的生动样本。
幡会源自古代庙会,是明清时期京郊农村常见的祭祀与娱乐活动,以请神、送神、祭神和娱神为核心内容。千军台庄户幡会原名“天人吉祥会”,寓意神与人同庆佳节。幡会一般持续三天,流程井然有序:正月十四晚上举行“请神”仪式;正月十五,千军台村作为主村,庄户村的幡队前来拜访;正月十六,主客交换,千军台村幡队前往庄户村;当晚举行“送神”仪式,标志着幡会的圆满结束。“请神”,也称“请大表”,是整个幡会的开端和灵魂。村民们将各路神仙的名讳书写于黄表纸上,郑重装入盒中,并在香火供奉下虔诚祭拜,以此邀请神灵降临村庄。这一古老仪式看似简单,却是中国传统文化内涵的延续,毕竟早在2000多年前的屈原《九歌》中就有“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的请神祭祀传统。
“请神”仪式完成后,幡会迎来了最热闹的高潮——“走会”。走会通常从中午开始,参与走会的幡队早早在庄户村口的大院内集结,院墙上悬挂着五彩缤纷的巨大幡旗,迎风招展,场面气势恢宏,仿佛古代大军出征。庄户村与千军台村仅相距一里地,中间隔着一个小山洼。从下午两点半开始,幡旗高擎,鼓乐齐鸣,浩浩荡荡的队伍踏上走会的行程。

走会的队列讲究分工与次序,严谨而有章法。队伍模拟古代道观布局,神职较低的神排在前面,排在后方的则是地位尊崇的大神。幡队中的神仙选择也与当地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作为京西重要煤炭产区,这里独具特色的窑神幡特别引人注目。而马王爷、龙王爷这样的守护神则是每次走会不可或缺的角色。在一众神幡中,碧霞元君的天仙幡最受推崇,幡后更设有象征娘娘銮驾的仪仗。碧霞元君是华北地区广受崇拜的女山神,也是金顶妙峰山的主神。她与妈祖齐名,有“北元君,南妈祖”之说,被视为慈悲和庇护的化身。
这些神仙幡每面重逾百斤,是天桥中幡重量的两倍,因此在蜿蜒起伏的山路上行进,尤为考验技艺与体力。幡旗由一人高擎,两侧各有一人牵绳稳固,以确保行走时不失平衡。举幡者步履沉稳而谨慎,每一步都凝聚着力量与虔诚,生怕稍有不慎让神圣的幡旗触地。他们眉宇间的庄严与专注,仿佛昭示着心中对神灵的崇敬与信仰。那份敬畏与山路上巍峨的旗幡交相辉映,成为幡会中最气势恢宏神圣庄重的一幕。

下午3点,庄户村的队伍抵达千军台村,村头早已热闹非凡。千军台村的会头率先举着主村的幡旗与花会队伍迎接来客。两村会头在村口互致敬意,礼节周到而庄重。千军台的两面主幡——关帝旗与真武旗,每一面都象征着一位神明的降临,幡架高近7米,主体由粗壮的竹子搭成,顶部插着象征护佑的松枝。五棚伞则用红、绿、白、黄、粉色绸布制作,色彩鲜艳,下悬的幡旗长达5米,旗上用堆绣工艺描绘出神像与神名,显得庄严神圣。
走会队伍汇聚于千军台村村口的空场上,伴随着鼓乐、号角与锣声,双方队伍先行“开箱立旗”,接着进行“神佛见面”与“号佛”、奏乐仪式。仪式庄严有序,会头高举幡旗挥动,宣布“起会”。随后,幡旗队伍浩浩荡荡穿行于村中,每条狭窄的巷子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村民们在家门前摆上桌案,放置茶水、香烟、糖果、点心,供行人随意取用,寓意布施善行。与此同时,地秧歌、吹奏班、大鼓等十余个表演队伍穿插其中,热闹非凡。整个队列逾三百人,将村中小巷挤得水泄不通,村庄仿佛变成了民俗文化的舞台。
幡会表演中演奏的古幡乐,同样是珍稀的民间音乐瑰宝,它们中有的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现存三十首曲牌中,过街时演奏的《秦王挂玉带》,其旋律源于唐代军队出征的战乐;祭祀时奏的《柳公宴》再现了孔子周游列国时的宴请场景;《泣颜回》则是孔子怀念弟子颜回的情感表达。这些乐曲,早在明代便是古韵悠长的音乐遗存,代代传承至今。
千军台庄户幡会不仅是两村村民的节庆仪式,更是乡愁的寄托。每逢元宵节,外出工作的村民和闻讯而来的游客齐聚千军台村,热情地参与走会。这场文化盛宴,在鼓乐与欢笑声中,将传统的力量一代代延续。

古戏咿呀
当京西门头沟区千军台村和庄户村的古幡在山谷间摇曳炫动时,昌平区西部深山中的长峪城村也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闹元宵”时刻。天光渐暗,社火锣鼓敲响,灯会的序幕随之拉开。长峪城村中的社火巡游,从村委会浩浩荡荡出发,秧歌队的身姿摇曳,旱船队的桨声铿锵,尾随其后的“县令”更是神气十足,坐在杠子上高声“查街”,一路嬉笑怒骂,逗得村民和游客笑声连连。当夜幕低垂,远山的轮廓被黑暗吞没,村中的男女老少纷纷涌入“九曲黄河灯阵”,转灯祈福;而古寺戏台上,老戏骨们的戏腔悠扬,仿佛为整个村庄奏响了一曲盛世欢歌。
平日里安静如画的长峪城村,只有在每年正月十五闹元宵的时候才会敞开怀抱,向世人展现它的民俗“家底儿”。它的家底儿来源于整个村落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据村志显示,长峪城村是一座始建于明代的古老村落,因其独特的历史风貌,早在2013年就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村里的“九曲黄河灯会”在十里八乡颇有名气。“九曲”,即以木杆搭建成弯曲的小道,形成一片迷宫般的灯场。每根木杆上都点缀着一盏灯碗,共计三百六十余盏,中心则竖立一根七至十米高的灯杆。灯会开始后,村民们和游客会从入口处进入灯阵中,转至中心处伸手触摸那根“老杆”,祈求健康长寿。这一传统,最初是古代村民用于祭祀和驱邪的庄严仪式,而后逐渐演变为一场集祈福、求财、游乐于一体的灯会盛事。

长峪城村并非地处黄河流域,却流传着“九曲黄河灯会”,这源于500多年前的一场迁徙。长峪城村位于太行山东麓与燕山交汇的山口地带,被称为“大风口”。这里两山夹一沟的地形,使其成为天然的军事要塞。村志记载,明代曾有三五百驻军及其家属和从山西、陕西逃难到这里的百姓居住于此。明正德十五年(1520年),居庸关总兵主持修筑长峪城旧城,不料数十年后遭洪水冲毁。嘉靖年间,新城在旧城南侧重建。如今,城墙虽已不见,但新旧瓮城遗址依然矗立,旧城残墙从东西两侧的高山上绵延而下,宛若展翅翱翔的雁翼。长峪城因军成城、因堡成村。从山陕两省迁徙而来的百姓,在这深山之中扎根,依山而居,繁衍生息。随着清代此地边关功能的逐渐退化,驻军撤离,长峪城转型为普通村落,但这里的百姓保留了丰富的文化习俗。
除了灯会,唱社戏也是在长峪城村延续了数百年的一项重要传统。社戏,是中国的古老民俗活动,最初多在土地庙、祠堂等场所进行,兼具酬神祈福与文化娱乐的功能。谈及社戏,许多人会想起鲁迅笔下的《社戏》中少年鲁迅去外祖母家邻村赵庄看社戏的情景。然而,与江南水乡雅致的社戏不同,长峪城村的社戏充满了北方的豪放与热闹。每逢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后,村中戏台上便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一连数天,村庄内外人潮涌动,平日寂静的长峪城被涌入的游客挤得满满当当,成为一片欢乐的海洋。
长峪城村的社戏,最早源自明代山陕移民带来的梆子腔,经过数百年的传承与融合,在这片山水之间生根发芽,逐渐形成了独具地方特色的“山梆子”。这一剧种既保留了山西梆子的高亢激越,又融入了河北梆子的婉转柔和,其戏腔洪亮,声传数里而不散。山梆子不只是艺术形式,更是长峪城村村民生活中挥之不去的精神印记。村里的社戏团沿袭着古老的教学传统——没有剧本、没有曲谱,全凭言传身教。那些耳熟能详的经典剧目,如《辕门斩子》《四郎探母》《王宝钏》等,早已融入村民的日常记忆。村里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几乎人人都会哼上几句,戏中的忠奸善恶、恩怨是非,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村庄淳朴的民风。

20世纪80年代,是长峪城村社戏最辉煌的时期。那时,每逢戏班开演,全村老少齐聚,甚至吸引周边村庄的人们慕名前来。一出好戏常常唱得人声鼎沸。而这热闹的场景,总是在村西的永兴寺里上演。永兴寺建于明代,寺庙前院有钟鼓楼,后院则立着古戏台。戏台虽只有三间面阔,两间进深,却承载了无数次欢笑与热泪。每逢社戏演出,四邻八乡的村民扶老携幼赶来凑热闹,小贩们也早早摆好了摊,叫卖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围着戏台打闹嬉笑,有的调皮地掀开后台帷幔偷看演员化妆。锣鼓一响,喧闹的村庄忽然安静,聚光灯下,化着重彩戏妆的演员们,穿戴着厚重的行头,咿咿呀呀地登场了。尽管演员们都是村民,但一板一眼的表演、齐整的装扮行头,丝毫不输专业剧团。生旦净末丑齐聚一台,声情并茂地唱起古老的戏腔,台下的观众屏息凝神,任由这悠扬的腔调将他们带离日常生活的琐碎,重回那些荡气回肠的历史场景。而从热闹的戏中抽身戏外,同样是人头攒动、声声叫好的热闹场面。这样的热闹场景是无数长峪城村老人心中抹不去的记忆,即便时过境迁,这一份戏台前的欢聚和浓浓乡愁,依然在今天的长峪城村上演。
戏,是长峪城的魂。尽管现代娱乐方式日益多样化,年轻人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痴迷于戏台,但在这个仅有百余人口的小村里,社戏依然是村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锣鼓声再度敲响,站在古戏台前,目睹这凝聚了数百年乡土情怀的演出,任谁都会为这片土地的历史厚度与民俗风情的魅力所折服。

古宴浓情
尽管物质生活的丰盈让北京人早已习惯了“天天像过年”的日子,但每逢正月十六,众多游客专程从北京市区出发驱车前往怀柔区杨树底下村,只为亲历一项古老的民间盛事——敛巧饭。虽不如千军台、庄户的古幡会在京西扎根400余年,长峪城的社戏在长城脚下传唱600余年,但杨树底下村正月十六吃敛巧饭的年俗传统也延续了近200年。
杨树底下村,是坐落在京北怀柔的一处地地道道的古村落,迄今已有近两百年历史。村里主街道两侧的石墙上,刻着杨树底下村人世世代代铭记的“神雀传说”。相传清代嘉庆、道光年间,霍、靳两家祖先因逃荒辗转来到杨树底下村,决意在此定居。建村种地时,他们外出寻找种子,遍寻无果。归途中,几只山雀飞来,竟将叼来的种子放在他们面前。两家人将种子带回村里播种,终于收获了粮食。得以生存的霍、靳两家人无不感慨雀儿通灵,发愿报答其恩。从此,每逢做熟饭菜,他们总会先扬饭喂雀(麻雀在北京土话里被叫家雀(qiǎo),谐音“巧”),以感念山雀之恩。这份感恩之心最终也延续为村里独特的年俗。每年正月十六,由十几岁的姑娘们自发到各家敛收粮食与蔬菜,由成年人搭锅垒灶,妇女们将收来的食材精心烹制成丰盛的菜肴。开饭前,先扬饭祭雀,而后全村男女老幼齐聚共享一餐盛大的村宴——“敛巧饭”。

杨树底下村人不仅牢牢地记住了神雀救人的传说,更将祖祖辈辈传下的“敛巧饭”习俗发扬光大,成为乡村文化的标志。2009年,村里修建了敛巧饭文化广场,这片占地5000平方米的场地如今是杨树底下村最耀眼的名片。广场布局独具匠心,古色古香的仿古戏楼高立中央,周围环绕着整齐排列的70个灶台,3个可同时容纳500人共享美味的聚餐棚,12座休闲草亭以及贯穿广场东西的文化通道。在广场北侧的公路旁,高达10米的神雀台尤为瞩目。台顶一只振翅欲飞的山雀雕塑生动逼真,仿佛正守护这片山村。台柱表面则以剪纸工艺刻画山雀衔种、山民耕作的场景,生动地再现了传说中神雀叼出种子护佑先祖们的情形。
每到正月十六,杨树底下村的村民们都会按照祖辈的传统,隆重举办“敛巧饭”。早上8点,村里便响起长者洪亮的喊声:“敛饭喽!”这是全村的集结号。约50名十几岁的女孩子手持箩筐,从各家各户和粮仓中敛收粮食。她们敛回的小米、肉、冻豆腐、萝卜干等被送到敛巧饭文化广场,交给主妇们料理。与此同时,广场上另一番热闹景象正在上演:小车会、高跷会、秧歌会等民间花会轮番登场,将气氛一次次推向高潮。高跷艺人的表演尤为引人注目,他们踩着1.2米高的高跷,边走边表演“蛤蟆吸水”“乌龙摆尾”等惊险动作,不时赢得围观人群的热烈掌声与欢呼声。
约9点,村中长者再度发出指令:“生火点柴喽!生财气,点旺运,预祝财源兴旺,日子红红火火。水开下米喽!水开财源滚滚,下米五谷丰登。”柴锅前的主妇们闻声而动,开始忙碌地烹煮“巧饭”。她们身着碎花衣服,添柴、加汤、捞饭,各司其职;孩子们或在广场上追逐嬉戏,或在灶台边给大人们打着下手。不多时,由猪肉、粉条、酸菜、海带丝、冻豆腐、萝卜干等食材做成的“巧饭”就熟了,整个广场洋溢着一股浓郁的饭香。
中午12点整,敛巧饭活动进入最庄重的环节——扬饭喂雀仪式。在长者的引领下,村民们将一锅香气四溢的“巧饭”摆放于神雀台前,祭拜祖先和“神雀”。长者恭敬鞠躬,随即朝东西南北四方扬撒饭粒,高声吟诵:“小家雀别着急,你要吃的预备齐;快快飞呀来这里,这里丰收有吃的。”一声声饱含感恩的呼唤,不仅是对“神雀传说”的虔诚纪念,也承载着村民祈愿丰年的美好心愿。仪式结束后,村里的孩子们小心翼翼地端起热气腾腾的“巧饭”,敬献给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以及远道而来的客人们。饭前,老人们要念祝福语:“敛巧饭,大伙敛;巧饭节,大家办。一吃心灵手巧,二吃财源滚滚来;不打架,不红脸;邻里睦,谋发展。吃它个益寿又延年,吃它个日子赛神仙。”语声一落,最受期待的“吃敛巧饭”时刻就此到来!村民与游客齐聚柴锅旁,盛上满满一碗“巧饭”。各式饭菜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大家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笑声不断,推杯换盏间尽情享受这难得的乡土盛宴。这场年年不落的节庆,不仅延续了杨树底下村近两百年的风俗,更让“敛巧饭”习俗于2008年被正式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为北京最具代表性的民俗盛典之一。

过去,热气腾腾的敛巧饭宴后,村民们会继续热闹非凡的“走会”和“走百冰”活动。如今,“走会”虽然因时代变迁而不再延续,但另一项传统——“走百冰”依然深受喜爱,成为杨树底下村春节年俗的一大亮点。
所谓“走百冰”,是村民们在村南那条结冰的小河上行走百步。“冰”与“病”谐音,年初行走冰面,寓意“去掉百病”,祈求新一年无灾无病、身体康健。“走百冰”时,脚下冰面嘎吱作响,四周欢声笑语不断,参与者无不感到一种源于内心的欢欣与愉悦。
“走百冰”时由心生发的欢愉,毫无疑问是北京乡村年俗中最美好、最温暖的存在,它是文化传承中的内心笃信,也饱含集体温馨记忆。曾经,人们努力走出乡村,进入城市,开启新的生活。如今,北京人更愿意走出城市,重回一次乡村,在广袤的田野中、星罗棋布的村庄里,重温儿时的过年记忆,沉浸在一份城市里难以体会的情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