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处处有“江南”

多年来，我行走各地。在外国，我是自信的中国人；在北方，我被认为是讲情调的南方人；在南方，我努力做个雅致的江南人。因为差异产生美，差异生发出交流的话题，于是，美美的、说不尽的“江南”，成了我最爱说的话题之一。

塞上江南

说到“江南”，我常引用晚唐诗人韦蟾的《送卢潘尚书之灵武》：

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

水木万家朱户暗，弓刀千队铁衣鸣。

心源落落堪为将，胆气堂堂合用兵。

却使六番诸子弟，马前不信是书生。

这首唐诗不太有名，却很有趣。为何有趣呢？我们通过这首诗可以知道，早在晚唐时期，西北的贺兰山下已被称为“塞北江南”。而再往前追溯，依据北宋乐史的《太平寰宇记》以及曾公亮、丁度的《武经总要》的记载，最晚在公元6世纪末，以今银川（古称兴州）、吴忠（古称灵州）为中心的银吴平原，随着两三万江南战俘的迁入定居，南方的水田种植与水利灌溉技术被带到这儿，社会风俗也变得“崇礼好学”，从此这里获得了“塞上江南”的美誉。时至今日，这里大漠金沙、黄土丘陵的自然景观与水乡绿稻、林翠花红的人文景观相映成趣，交织出一幅“塞上江南”的五彩画卷。那么，为何这样的经济面貌、社会风俗就被称为“江南”？“江南”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江南”的模样

公元506年，建都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的梁朝发动北伐。主帅萧宏命令手下丘迟给镇守寿阳（今安徽省寿县）的北魏将军陈伯之写了封信（后称为《与陈伯之书》）。陈伯之原在齐梁改朝换代之际叛逃北魏，但他得信后，竟然率领八千大军，重新回归梁朝。这是一封怎样的书信呢？古往今来，人们都认为《与陈伯之书》中的这几句最为感人：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

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想早励良规，自求多福。

这段话的意思是：暮春三月的时候，江南绿草如茵，五颜六色的花朵开满树丛，群莺在天上穿梭飞翔。每当您登上城墙，手抚弓弦，远望故国军队的军旗、战鼓，回忆往日在故国的生活时，怎么会不感伤呢？也正因为如此，廉颇才仍然渴望做赵国的将帅，吴起临别西河时才掩泪悲伤。这是人之常情，难道唯独将军没有这种感情吗？切望您早定良策，弃暗投明。

人岂无情？所以，丘迟的一封信招来了陈伯之的八千大军！这既缘于陈将军故国乡关的情结，也缘于丘迟文学经典的力量，更缘于说不清也说得清的“江南”的魅力。

“江南”魅力何在

“江南”魅力何在？在于说不清的意象。比如江南作为地名，在哪里，是什么，可谓言人人殊。

气象学者说江南是梅雨，地理学者说江南是丘陵，语言学者说江南是方言，历史学者说江南是沿革，经济学者说江南是财富，人文学者说江南是文化，诗人说江南是“江南”。

比如梅雨的江南，广及淮河以南、南岭以北、三峡以东。方言的江南，以“吴侬软语”最具代表性。至于诗人的江南，如杜牧在《寄扬州韩绰判官》中写的“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竟然又是“江北” 的扬州。直到今天，一江春水、二分明月、三月烟花的江北扬州，仍被视为典型的江南。

“江南”魅力何在？在于说得清的意象。江南可谓“天造一半，人造一半”，是人文色彩浓重的自然，是自然风韵独具的人文。江南是灵动，是创新，是人间天堂。以江南是人间天堂来说，杏花春雨、流水人家、粉墙黛瓦、古镇园林、飘香的稻米、精致的丝绸、缓缓移动的油纸伞、丝竹流畅的音乐、婉约悠扬的民歌、自然淡雅的家居，还有聪颖灵慧的性格，凝聚成“江南” 地名的文化意象。江南象征着身体与心灵的诗意栖居，代表着平和、安逸、美好的人间天堂。

这样的文化意象的“江南”，又使本指长江以南，尤其特指长江下游以南的地名“江南”，频频“跳跃”到了远方。比如，甘肃的天水与陇南被称为“陇上江南”，西藏的林芝被称为“西藏江南”，新疆的伊犁被称为“塞外江南”……

《乾隆南巡图》

人人都说江南好，就连皇帝也不例外。《乾隆南巡图》就记录了乾隆皇帝第一次到江南巡游的场景，画中的江南一派繁荣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