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子（组诗）

烟叶记

我吃过旱烟籽，也在烟架的绳子上荡漾过童年

那时，爷爷耐心用乌拉草搓着草绳

鸡鸣狗吠，夕光缓慢，一日要用很多镜头切换

那时一小片烟地就是一座迷宫

足够应付一群孩子一个下午的时光

后来，母亲继承了旱烟栽种技艺

不需要搓草绳、扎捆，只需要一块苫布

一把叉子，塞子，簸箕，一些悠闲阳光

再次卷起旱烟已是多年之后

可我抽着，抽着，看向远方的目光已挂满雾气

母亲说，呛到了？

我使劲儿摇头，又使劲儿点头

虫鸣声声

合奏的小夜曲层次分明

重低音让我分不清是蝈蝈还是蚂蚱

也许是蛐蛐（或是我说不出名字的昆虫）主奏

自然的交响乐，同命运宕荡起浮

人们谈论着，不再只是关乎一亩三分地

丰富到每一天网络上的新闻

片面和激进都不伤大雅，甚至人们忽略了这阵阵虫鸣

而热点就像这秋后的蚂蚱

怎么叫，也蹦跶不了几天

虫鸣的乐章，顺从季节

我一人沉迷在乡村秋夜

听舒伯特绞尽脑汁未弹奏出的序曲

苍耳子

父亲指给我看，他从俄罗斯带回的种子

所接出硕大的苍耳子。并告诉我，小时候

扎在我裤腿上。陈旧事物

父亲在记忆里调动

一种植物，延伸出青葱与苍老

却贯穿我半生光阴。而父亲口中的药性

不适用于我，也不适用于他

我们都小心躲避带刺的植物，话语温和中带着良性

我触摸那些尖锐，试图得到什么？

而父亲及时止损

或许，他怕我疼

而忽略了事物本身

懂草性的人

父亲能轻易在甸子里辨认出小蓟，苘麻

白头翁，苍耳，决明草，蒺藜，走马芹

父亲说，它们有的开花，有的不开，有的结果

有的扎人，有的有毒，有的是草，也是药

有的百无一用，却活得鲜灿灿

其实，父亲更懂植物的枯荣与重生

死与活都是一门艺术

而那些草不会明白

一群懂它们属性的人，如何从苍老中

找回自己的春天

三合小学

这里再也不是一座小学了，或许在我再次到来之前

已经堆满了萧瑟和沉默。这空教室里曾盛产理想

不修饰的欢乐和眼泪

此刻，光秃秃的旗杆指着天空，草书摇曳

可我怎么努力，也学不会。老师留过的作业

我还没有写完

我停留在校门前，像是受到惩罚的孩子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

秋风吹得那么凶

搬运故乡的人

如果我不拦着，父母就要把故乡让我带走

摘好的香菜，应是园中出类拔萃的

窝瓜也是百里挑一

干辣椒、黄花菜干、腌制的蘑菇……无一不是顶级的

我带回被收纳的阳光，也有月光的边角料

和季节的影子。凝神间，乡野辽阔

许多年前，父母来看我，身背风和凛冽

手握干菜、笨猪肉、咸菜……清晨的光

这些好物，是蛙鸣，炊烟，麦田，热炕头

是黄昏里缓缓低垂的光

被他们提着，扛着，背着，抱着，捞着

从一个曾经有我地方

挪到现在有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