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黄河 (组章)
2025-02-17李俊功
岸边
冬天披着凉风的纱衣,若无声,接应天上的光芒,在我的视线尽处,所有奔流开封的一段,被广大的两岸祝福。
黄河的脚步向东,它正经过四个人的上午、下午,该有黄沙的历史赋予漫长的记忆,跟着它走上一趟,我们似乎比光阴靠前了一步。
千万只灰鹤的气息,让一条河流保持安静。
跟我们一样,走动着,听听心灵,还有畅想,总有属于未来的一部分,闪亮,抑或无限扩大。
天地韵律和谐着我们不时的呼唤,我们瞭望天空,——黄河飞翔的影子,若透明的尘世,被冲洗,被甩掉泥迹的人,一次次看好。
一眼望见对岸,阳光隔空挥手。
十二月的黄河,平静的流动中,张望,而流水舒缓的节拍演奏着一切。
仿佛有人携带干净的时间,将此岸拓展为彼岸,皆是超越与改变,将无边的蓝色安顿在头顶。
与天地一起逗留,灯光一样的眼睛更明亮地看清,所在。
我带着它的风景,已然学会和真实的自己默然对话,蕴涵,亦是隐藏,世界的全部。
清晰
正是以一种非经验让我们认识到:冬日黄河的沉默流动,它所保持的永不止步的精力,给了天地敏捷,以及底层的思考。
我们伫立或者紧紧相随,必将剔除内心之外的困扰,感觉一滴水正如一个透明的宇宙,与我们一道升起。
远处鸟群,本就是安静的期待,它们以飞翔印证所有的象征。
奔流是每一次拓宽,且展示的秩序,是重新发现:涉及到我们所关心的事情。
清晰,不仅仅是一个概念。
一万只灰鹤
他们说,一万只。
他们说,灰鹤,灰鹤,灰鹤。
黄河不言一语,它画出河中洲,画出一万只活着的素描,似若低语,十二月,还有无雪的冬天,这里属于飞舞的天地。
足足一万只,它们的翅膀上开辟黄河的支流。
向上,然后向东,向西,天空的流动,在我的手掌之上,虚拟的桥梁。
不敢惊扰了它们,它们会在我的心上滑落。
欢鸣的黄河,水波上时光的倒影,一个季节积累的宁谧,在这里集中。
忽然间,我已经学会不对更远处的喧嚣世界动用任何心思。
数数吧,还有21只白鹤,它们是迁徙而来的远方,绕着我们的目光旋飞。
忽然自阳光的南邻,急速飞来的三只,三只鸡毛信的火急,正欲送达。
翅膀的发动机,一起轰鸣,黄河上空,一双看不见的大手,连续的鼓掌,细碎,夸张,短促,持久……那是一条河水一百度的沸腾……
一万只灰鹤,自下而上,天地一体,天河一体,在我们的眼睛上放飞。
我相信,众神被吸引,倾听一万只的钟磬齐鸣。
飞舞,飞鸣,它们相互的接应,让我倾听到少年春耕的土地上,木耧的铃铛。
大河的激动。
且忽然止步,瞬间的打量,它关注到一个舞蹈的巨大数字。一个,两个,三个……直至无法数尽,重新再来……
铜瓦厢
这不仅仅是昨年瞬间的一道亮光,不是铜,不是铁,不是金属的属性,是金属赋予骨头里的品质。
我要写写黄河最后一道弯的铜瓦厢。
一如甲辰十二月七日,我临近它,它避开众人似的,向着我低语,无声地低语:欢迎。请留步。
正如它曾经雄踞黄河东岸,挥动着金光,若声声呐喊:曲直自此有分,然后,请走直!
然后,之下,走直的黄河,一路东海,一路东方。
这不是一个人的铜瓦厢,这是整个大河的铭记,它仍然在站直的人们心间,在流水的记忆。
我来过,正如它的坚守。
我感叹过岁月薄如白纸,它正巧是穿越那张白纸的几片速写簿。
三个字的题目,不仅在眼前,在河水倒映的一层层波纹之间,蘸着夕阳,我再次书写了它。
夹河滩
用黄河水的声音,镶嵌这个名字。
它驻足观望,水,柔软的世纪;阳光,巨大的编织物。
我们站了十几分钟,左边的岸,右边的草木,仍然绿成了冬天的样子。
只用思念的词语摸索的村庄,没有狗吠,缺少走动的脚步,他们走上更高的堤坝,到之外的远方。
红砖墙在树影中间晃荡,张贴时间的旧影和孤独。
汽车继续行驶于蜿蜒的大堤路。忽然,一群灰鹤的翅膀,铺天的惊喜。
寂寞的石头上,三个字的名字,覆盖上一层层动感,视野为之而无限扩大,大河朝前,湿漉漉的世界朝前,我们也朝前。
张庄
它用冬日的平静迎接诗意。
落叶铺满透亮的阳光,闲散地走上一回,听吧,树木和干净的房屋都会说话,用一条条变换着钥匙的胡同或者街道,打开你的少年,你是你,你非你,你尚未说出的事物内涵,扩大到高天,远地。
汇集,诗句一样的人群,和烙花的葫芦无关,但和走动的事件,和下马台有关。
注定此间有戏。
绿植仍是绿,月季花仍是红,夜晚的古代诗人,吟哦的数十条押韵和平仄,直接深入某人某事的怀旧,领取一条、两条,不够,而我喜欢领取自然的那一本,无形无色,存在着,内在着。它和清风走过的田野联系紧密,和大雪滋养的深根联系紧密。
有人命名为仁者的花生仁,有人命名实心的木。
它们,皆是为着纪念一颗颗曾经丢失的心。见到,想到,泠然一动,无异于一次次寻找。
跟着黄河一路向东
无论你怎样说出,只是一个巨大的名词,不,是动词,在奔流。
企图搬动它的一滴水,是多余的。
它袒露了所有的内心,洗涤的,洁净的,宽广的,一切皆重新开始,每一日出,每一暮临,我仿佛看见了沉静的我,正跟随它,学习如何沉静。
让我们感到活着的自由,如此。巨大的流动若沉默,如此。
记下,无雪的冬日,我们第几次,不,是无数次来到岸边、水边、天边,将自己忽然送到无限之远的想象尽头,做一个无尘的自己,精神的自己。
我相信,我能够是被黄河认出的一位,它喊着我,安然着我,奔赴着我。
我是否有资格做它的一个驿站?随着密集的岁月快乐,随着有用的梦想,允许干净、清净、静谧通过!
是的,我将一一说出。
任意的冷风
冷风里的冷,骨子里的刻画。
随意说着梦的燃烧,它就来了,随意掀起浮尘,它就来了。
乘着北风向北,能够做到的还有道路、古城、一记诺言。
漫天的日光,因为它的紧紧跟随,命运的热爱,永不会放弃。
以静制动,寒冷中的树木,以无言仿佛说着勇毅,枝干如耿介的高士,逼退狂飞的喧嚣、名利赛道上帽子和鞋子的呼喊,以及某某人某某事某某时小人主义的癫狂。
从不跟随谎言旋转,我只认定被日月领跑的前方。
所在,皆在安静深处,属于清醒,无沾无染,拼尽半生原为认准内心的位置,宽阔,博大,雄壮,宁定。
我翻越昨日,亦翻越冷风。向着冷风的更远处,走上一趟……
作者简介:
李俊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诗学会副会长,开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散文诗》《诗林》《诗潮》《青年文学》《延河》《青年作家》《光明日报》等多家报刊。入选《中国百年散文诗经典》《中国散文诗90年》《中国一百年散文诗大系》《中国诗歌导读》等选本。出版散文诗集、诗集《梦园》《弹响大地风声》《长昼》《披褐者》《开封,开封》《五种颜色的春天》(合集)等。参加过第五届、第十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获得第五届中国大河双年度诗歌奖、第七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第七届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