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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赛道之外的人生

2025-02-15唐晓芙

读者 2025年4期
关键词:安安学姐朝阳

我第一次见到安安是在上高中的第一天。

当我从校门口的分班榜单上看到自己被分到年级最好的班级时,激动得手舞足蹈。一回头,我看见一张愤怒的脸。一个女孩向她的母亲不满地喊道:“叫你不要找关系把我分到快班,你偏不听。我就算去了也跟不上!”

她便是安安。

安安的成绩差得离谱,全班倒数第一。老师将她安排在第一排,跟高度近视的我成了同桌。但我一开始不和她说话——从小到大,我妈都不喜欢我和成绩差的同学交朋友,害怕他们把我带“坏”了。妈妈理想中的好朋友是朝阳学姐那样的。

朝阳学姐比我高两届,和我住在同一个家属院。在学习上,她是我们院子所有小孩的榜样。朝阳学姐高二那年,参加全国奥林匹克化学竞赛得了一等奖,被保送到复旦大学。这个消息在整个院子炸开了锅,家长们成群结队地到她家“取经”。

我就是在那个夏天被妈妈送到朝阳学姐家去的。

当我羞涩地推开她卧室的门时,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正坐在木地板上听CD。见我怯生生地站在门外,她抬起头冲我一笑,有如春风拂面。

那天,我并没有讨教到什么学习经验。她表示自己并不是一个学习机器,她只是喜欢化学,参加竞赛,拿到了奖。她还告诉我,她妈妈一直建议她读金融专业,可她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要你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没有道理不成功。”她坚定地告诉我。

她还给我听了她CD里放的歌,那是她最爱的乐队演唱的。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喧嚣而杂乱,震得我耳朵发疼,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但我觉得她整个人酷得发光。

我再次听到朝阳学姐CD里的那首歌,是在安安的MP3里。

一个炎热的下午,安安在体育课间隙坐在树荫下听歌,脚尖跟着节奏打着拍子。我被蝉声吵得焦躁,也过去坐在她身边,她突然把耳机往我耳朵里一塞。

音乐响起的那一瞬间,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个不入流的“学渣”竟然拥有和学霸一样的音乐品位,我不禁对安安肃然起敬。

安安告诉我,歌名是《别哭》(Don't cry),一首“枪炮与玫瑰”乐队创作的摇滚乐。乐队成员们留着长发,穿着很朋克,手臂上布满文身。

安安也很“朋克”。她的耳骨上打了一排耳钉,头发顶部烫着当时流行的“玉米须”,裙子很短。每次学校抓校风校纪,她都会被责令整改。

但外表的叛逆只是一个方面,安安还拥有“摇滚”的内涵:愤怒。她是一个易怒的女孩,像烟花一样一点就炸。我们班不少同学都怕她,只有我常和她待在一起。

我们经常一起去逛书店。书店一角有许多好看的小文具,但价格偏贵,安安和我从来只看不买。有一天,她兴奋地告诉我,书店要做周年庆促销活动,买文具的小票面值每满200元就送12元现金券,还可叠加使用。她说:“我们去书店门口找买了文具的人要购物小票,他们留着也没用,一定会给我们的。”

我拉不下脸,远远地躲在一边。安安大大方方地站在书店门口,见人就问对方是不是买了文具。那天,安安要到的购物小票面值加起来接近2000元,共兑换了9张12元的现金券。她一口气买了6个笔记本和一把中性笔,让我挑走一半。

我想要却觉得受之有愧,尴尬之余,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你妈妈要钱买呢?”

“我才不要她给我买。”安安摇头说,“用了她的钱就要听她的安排,就像我不愿读咱们班也被硬塞进来一样。我的人生要自己做主。我最期待的就是经济独立,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妈妈对我和安安越来越近的关系感到不满。她觉得倒数第一的女孩将来一定不会有出息,这样的“坏”坯子不会成为一个“好”朋友。她多次告诫我不要和安安来往,还让班主任把我和安安的座位调开,阻断我们俩的一切联系。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班之前,我经常去找朝阳学姐。

没有高考压力的学姐生活得非常洒脱。她参加了校乒乓球社团,跟着一群专业的体育生南征北战。升大学前,她拿到了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古筝过了10级。

我在学姐家读完了《巴别塔之犬》。她为了让我改掉看了开头就看结尾的坏习惯,一直陪着我读书,等我要回家时就把书收回。

直到她去上大学,我也没来得及向她咨询我该读文科还是理科。

这之后,我和安安被分到了不同的班。她的理科班教室在3楼,而我的文科班在顶楼,我们只能见缝插针地凑在一块玩。

我们俩现在回忆起高考前的那两年,都觉得苦大于甜。我说她当时上学跟上刑似的,她说我补课跟补钙一样。

高考成绩出来后,成绩不理想的我选择了复读。安安去了杭州某专科学校。

复读期间,迷茫的我给朝阳学姐写了封邮件。学姐很快回复了我,还把她新学期的作息时间表发给了我——每一天都排得满满当当,充实得像我的一周。她说自己一直计划读研,所以从大一开始就按照申请全额奖学金的保研标准在做准备,本科读完将赴香港大学继续深造。

我把学姐的邮件打印出来,复读期间,每次觉得自己即将崩溃时,就拿出来看看。

安安常给我打电话,鼓励我咬牙坚持。

她的大学生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她和舍友的关系很不融洽,课很无聊,连谈恋爱也索然无味。她宅在寝室里逛论坛、贴吧,还学会了网购。

时间过得飞快,第二年高考,我终于考上了一本。

我的大学生活既不像朝阳学姐的那样充实,也不像安安的那样无聊。我按部就班地上课、考试。

有一年寒假回去,妈妈说朝阳学姐在香港大学谈了个男朋友,对方家境优渥,同样品学兼优。妈妈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说教的机会。多年来,她从我的生活和学习过程中发现,我和她理想中的女儿背道而驰。我安于现状,毕业后最想做的工作是图书馆管理员,泡在图书馆里看海量的书籍,挣够用的工资,过平淡的一生。

也是那年寒假,安安告诉我她申请了一家网店,专卖衣服。她教我开通了网银,让我在网上下单,给她刷评价。

我对她的网店事业并不看好,身为学生,不好好学习反倒赔钱做生意,不是舍近求远吗?但安安认为如果自己现在就能挣到钱,谁还在乎读不读大学。

安安的网店事业并没有做起来。她开店一个月,真正成交的只有一单,没挣上钱,反而亏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在朝阳学姐研二那年,我和安安去香港找她玩。

多年没见,学姐已然发福,常年坚持的运动应该停下了。她的寝室不大,却摆满了东西。床头散放着许多音乐专辑,课桌上立着一个相框,里面放着一张她和一个高个子男生在香港太平山顶的合照。

学姐的男朋友早已毕业,在上海找到了工作。他劝学姐放弃读博,毕业后去上海,可她并不愿意。对于自己在化学领域的深造,学姐也有些动摇。同一所学校的,化学专业应届毕业生的工资只有计算机专业毕业生工资的一半。过几年,收入差距会越拉越大。她不知道选择读博到底对不对。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学姐摇摆不定。我发现在前进路上高歌猛进的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安安却充满干劲地拍了拍学姐的肩膀,说:“等下次痛仰乐队巡演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现场听《公路之歌》。”

“好啊。”学姐点点头。

从香港回来,安安发现香港的化妆品价格比内地的便宜,她打算重新开个网店卖化妆品。我问她货源是哪里,她说在学姐所在学校的公共游戏室认识了一个女孩,留了联系方式。那个女孩家境一般,支付香港这边的学费和生活费挺吃力。内地学生在香港不能打工,她可以给安安当买手。两个人按比例分利润。

我以为安安又是心血来潮,没想到她真的做起了化妆品代购。后来开通微信,她就天天在微信朋友圈大张旗鼓地叫卖,产品种类越来越丰富。

后来,听我妈说朝阳学姐和男朋友分手了。我想起学姐床上的音乐专辑。她都从摇滚听到了民谣,谁又能保证爱情一成不变?

而安安和朝阳学姐相约一块去看痛仰乐队的巡演,一直未成行。

朝阳学姐申请到了美国弗吉尼亚大学读博的全额奖学金。

她临走前回了一趟老家。我发现她并没有特别高兴,她父母也十分平静。学习上的成就再也不能给予他们全家意气风发的喜悦了。

我们还是像以往一样,坐在地板上聊天,学姐脸上却是一片迷惘。她的学业瓶颈早已出现:资质虽不差,但已触及天花板。现在她常质疑自己不够变通,没有魄力,错过了转行的最佳时机。她本科的一些同学毕业后自主创业,有的在互联网行业,有的进军房地产,短短几年已小有成就,可她还一事无成。

同一时期,在风口发展起来的安安已实现财务自由。作为最早的一批代购者,安安从“港代”起步,逐步发展成多国代购,有了规模不小的代理团队,日进斗金。

现在,安安还会直播代购的过程,在直播中向粉丝推荐好用的货品,告诉大家衣服怎么搭配才好看。她受到一群粉丝的热捧,俨然一位时尚达人。年纪轻轻的她已经在二线城市买了车和房。

我妈对安安如今的成就感到不可思议。每年春节安安回老家上门来找我,我妈都格外热情,叫我多跟安安学习,说我们这种从小一起玩、知根知底的交情最可贵。她仿佛忘了,自己曾经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拆散我和安安。

我妈再也不把朝阳学姐挂在嘴边当榜样了,反而觉得她读书厉害又有什么用,也没见她多孝顺父母,挣的钱还不如安安这个大专生多。评价相当功利。

人生路那么长,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毕业后,我进入一家报社做编辑,一待就是5年,薪资的增幅完全赶不上通胀的速度。我妈常说我是只没出息的青蛙,只会坐井观天,被温水炖熟了还沾沾自喜。如今纸媒式微,我还是不愿离去。天天和报纸相伴,也算曲折地实现了自己当图书馆管理员的愿望。

最近,我无意间翻出我们在香港拍的合照,想起安安和学姐之间那场未能履行的约定。我上网找出痛仰乐队的《公路之歌》,在线试听。

“梦想,在什么地方,总是那么令人向往。我不顾一切走在路上,就是为了来到你的身旁……”

那时的我们还非常年轻,未来正闪闪发亮。

(章期帆摘自台海出版社《真故·女性叙事》一书,本刊节选,陈 曦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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