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瓷片的遐思

前不久，我前往杭州临安区的吴越文化博物馆参观。馆内展品琳琅满目，让人大饱眼福。其中一块刻有“戊寅太平”四字的秘色青瓷圈足残片，令我驻足遐思。

在中国历史上，唐朝与宋朝之间曾经历一段长达数十年的政权割裂、战乱频仍的混乱时期，即五代十国（907年至979年）。五代指唐朝灭亡后，中原地区依次出现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五个朝代，这些朝代大多通过军事政变或武力征伐建立。比如后梁由朱温篡唐而立，后唐则是李存勖攻灭后梁后所建。五代历时53年，于公元960年赵匡胤建立宋朝政权时结束。

与此同时，在中原地区之外的中国南方（除在山西的北汉外），存在着十个割据政权，被统称为“十国”，即吴、南唐、吴越、楚、闽、南汉、前蜀、后蜀、荆南、北汉。其中南唐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后主李煜是著名词人。而吴越国在钱镠的统治下，保境安民，注重水利，经济文化相当发达，百姓生活相对稳定。

“戊寅”即公元978年，“太平”是北宋第二位皇帝宋太宗赵光义的年号，全称“太平兴国”。当时吴越王钱俶（本名弘俶）已归顺宋朝，自宋太祖开国之年起就以宋朝纪年为纪年，其身份为宋太祖所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但仍管辖着吴越大地，向北方宋廷履行岁银财物的贡奉义务。

两封元帅

此中故事复杂，钱俶先后两次被封“天下兵马大元帅”。

第一次是在后周时期。后周广顺元年（951年），钱俶被后周加封诸道兵马都元帅。广顺二年（952 年），后周封钱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加食邑二千户、实封五百户，改授推诚保德安邦致理忠正功臣。之所以如此封邑，是因为钱俶继位后，对后周政权恭顺有加，积极向后周进贡，在政治上表示臣服，且在军事上响应后周的号召。例如显德三年（956 年）正月，钱俶奉后周世宗（柴荣）诏，出兵攻南唐并取得胜利。

第二次是在北宋时期。宋建隆元年（960年）正月，时任后周殿前都点检的赵匡胤称帝，改国号为“宋”。钱俶为避宋高祖名讳（赵匡胤父亲名赵弘殷），主动去“弘”单名“俶”。两个月后，他遣使开封，贡御服、锦绫、金帛等，祝贺宋即位，深得宋太祖欢心。赵匡胤封钱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加食邑一千户，实封五百户。赵匡胤加封钱俶，一方面是对钱俶主动向北宋示好、积极进贡的回应和安抚；另一方面，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钱俶在北宋统一江南的过程中发挥更大作用。

纳土归宋

归宋后的钱俶遵奉其祖钱镠遗训，以“保境安民”维持自己的统治。然而，当时江山尚未完全统一，这是宋太祖难以释怀的大事。开宝九年（976 年，这一年宋太祖去世，太宗即位，年号太平兴国，所以这年为太平兴国元年），宋太祖曾诏钱俶入朝，并在宫中设宴款待。席间，内伎弹琵琶，钱俶献词：“金凤欲飞遭掣搦，情脉脉。”宋太祖拍着钱俶后背说：“誓不杀钱王。”后来钱俶南归，太祖说：“南北风土不同，渐及炎暑，卿可早发。”钱俶回答：“ 愿三岁一朝。”太祖说：“川陆迂远，当俟诣召即来。”临行时，太祖亲赐黄包袱，封缄甚固，嘱咐钱俶途中秘密拆看。钱俶打开后，里面都是群臣要求扣留他的奏章，他既恐惧又感动……（综合《续资治通鉴长编》《十国春秋》等）。

又过了两年，即太平兴国三年（978年）三月，钱俶奉诏再次前往开封贺朝，贡物颇丰。与他先后贺朝的还有来自闽南的节度使陈洪进。陈洪进向宋廷献纳土地，钱俶察觉到形势变化，于是上表“ 以所部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户五十五万六百八十、兵一十一万五千三十六”献于宋，史称纳土归宋。

同年五月，宋廷改封钱俶为淮海国王。雍熙元年（984年）十二月，改封汉南国王；雍熙四年（987年）二月，改封南阳国王。后来钱俶多次上表请求辞去“国王”封号，宋太宗遂将其改为许王，端拱元年（988年）改封邓王。同年八月钱俶卒于南阳，葬于河南洛阳县贤相里陶公原。

宋廷追封其为秦国王，谥“忠懿”。

保俶平安

杭州西湖北侧有宝石山，山上有塔叫保俶塔。保俶塔建于后周至北宋初年，建塔原因有两种说法，我主张其中之“钱俶说”：钱俶前往开封觐见宋太祖，吴越国大臣吴延爽担心钱俶此去凶多吉少，于是在西湖边的宝石山上建塔，祈愿保佑钱俶平安归来，因此取名“保俶塔”。可见当年情势，吴延爽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平安虽平安，钱俶终身未归故里，还是遗憾。

“戊寅太平”铭文圈足正是这一时期的遗物。中国古代陶瓷在明代以前刻写铭文、署作纪年的情况较为少见。笔者所见，瓷器上署此同一年款的还有北京故宫所藏的执壶、上海博物馆收藏的粉盒，二者均为越窑所出，不同之处在于故宫、上博所藏署“太平戊寅”，而此圈足署“戊寅太平”。看似只是文字换了个顺序，含义也并无二致，但是从修辞学角度看，前者单纯纪年，“戊寅太平”则是偏正词组，强调“戊寅”要“太平”。而正是在戊寅这一年，钱俶觐见宋太祖收到了黄包袱……

吴越国三代五王，历时七十二载，以“保境安民”为国策德政，使杭州乃至江南闽浙得以昌盛繁华。从钱镠到钱俶，功绩卓著。此圈足纪年铭文，或许是钱俶当时心境的寄托，当然更是历史变迁的见证。欣赏之余，不禁令人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