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永恒的力的水库（节选）

1一条河流潺动着：

那是母腹，是精神的生殖，是姓氏里古老的碑文，是诗歌、梦想，是爱，是苍茫人世永不枯竭的激情和灵感！

一条河流从天上来，是永恒的力之水库。

在眼睫上光芒闪烁的风中，在神圣的名词的唇音里。

永不唱衰。波涛上，芬芳的神祗撒下的籽粒已鲜花怒放。

花瓣和鸟鸣似起伏的琴键。

你用漪光呼召我，你用我的心跳呼召我。

一个春天在蕴育，我们仿佛奔赴在约定的梦中。

熹微初破，幽深冥远，怀抱着热爱和赞美，一条河流悬停于时光的记忆。

梦幻。词语。血液。心跳。

在眼睫上吹拂的风中，一条河流承载我们的星座与天空。

2舀起黎明，舀起黄昏，淘金者、淘沙者，一条河流上浮现着故乡和异乡人的身影。

青黄的草间万木溃退。像雨在天空行走，拨开喧嚣和浮光，一条河流也代替万物成为合唱中深沉的低音部。

孤鹜落羽，水面上渐渐西沉的落日，可以那样细腻地存在版图上，那样悲怆又那样宏阔地落进一个人暮晚时分的记忆。

存放血脉，存放远方，一条河流的光影如黄昏般陡峭。

被苍茫大地一再论证。

钟声传来。似在黄金的圣殿。

河流在浇灌。一条河流，麦浪翻卷，稻谷金黄。

卵石的大笑摇晃着波浪，骨头在河流深处歌唱。

在笑声里，在歌唱中，在风吹拂的一瞥间。我们生命的图像里，一条河流，承载大地的讯息，浸渍于远行的幻梦。

3带着竹笛、火焰、香草，带着云影里的布谷，一条河流，在神迹闪烁的方向。

幽深、宁静、明澈、冥远，秘密循环着蓝色的血脉和墨迹。

一种宿命般的力量，我们终究从压抑可憎的泥潭拧转出来。

苦难、喑哑、嬗变、眼泪，绝望中的希望，那些难以逆料的戏剧性和冗长的睡眠，我们都要给予感激。

径直向你奔来。

深深潜入你的血液，一场温柔席卷我。因你，我不会在风中孤独地歌唱——找到了它的主人，曾经那些呓语，火热的、月光般的诗游向你。带着我的呼吸。

带着河流上的雾霭，飞霜，鱼群，旋流的粼粼漪光……

贤德。美好。胆量。刚毅。

我在水中说出你。说出你银莲般的脸、浪花的嘴，说出光明和黑暗、花朵与爱情。至于我，我是谨慎交给你的，你知道。无论大地如何改变面孔，我们都是这尘世实际的样子。

在河流里，我们一会儿是鱼，一会儿是浪花，是星粒，是云朵，是月光白，是一句箫声，抑或横笛，柳色和烟雨。

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一句诗经。

我们是水的皮肤，我们身上有流水宽大的波纹。

追随。顺从。庄严。纯粹。真实。

在河流里，我们有自己灵魂信仰的东西。在荣耀的歌声里，在秘密的风中，一条河流要把我们带向哪里？

4我和你那样敞开心扉地交谈。

波涛的回声中，我们都能触摸到彼此的思想。

刻骨铭心。在一条河流里回旋，惊喜和暖意萦绕我的呼吸。

我们谈宇宙洪荒，尘世颠簸。我们来人间一趟就是看世象，看生命的烈马扬鬃与人事代谢，经历人世的平淡、荣耀。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水雾氤氲里，月光依稀。我们在一条河流里“像天鹅那样飞翔，像石头那样下沉”。

而我们分离。我们的归宿漂泊不定，在一把利剑的写真下，我们灵肉的疼痛周而复始，我们到哪里去寻找一场大水的出处？到哪里去寻找火把与歌声？

水中的月亮是一轮虚妄的月亮，忧郁的目光遁向茫远。

寒星闪烁，灯火不眠，一段又一段的岁月迢迢，我又怎能说出河流枯瘦下去，我们的身影飘在风中。

6将所负的重载忘记。这是大清早，我们是穿上双翼衣饰的鸟儿，沿着河岸寻觅自己的道路。

左翼滔滔，右翼滔滔，拍着梦幻的羽翼，我们从蓝色河流的澎湃里看到祖先。看到尧、舜、禹，看到千年的传说，古老的神迹。看到那么多光吹着波浪的长长音调，追水的孩童，托罐的女人，像鱼群一样回到梦中。

丰盈粗犷的歌声里，青壮的男子唱出五谷杂粮。在一条河流里，有西风、黄土、星空、阳光、高原、羊皮筏、雨水和闪电……谛听历史渊薮的回声，一条河流把万千气象写入胸怀。

理想主义。浪漫主义。

打开河图与洛书，一条河流，从五行中来，穿着光明的衣裳，用一张阴历的面孔，创生着一个民族璀璨的思想，创生着响遏行云的颂歌。

水面上，有白鹭翔舞，箜篌引奏，那些浪花举着火炬，灼灼而歌。河流在呼唤，心灵的原址在呼唤，奔涌着，一条河流沿途点亮星光，灯火万盏的城市和月照东山的村庄相映成趣。

7追赶日影的木杖如同舟船。飞天的长袖如同粼粼波纹。

雎鸠，鹤鸣，虎啸，龙吟。一条河流养育躯体也养育灵魂。

那水面映照的北斗七星是“离骚”和“天问”。

被水雾打湿的是一双白鞋子，记忆着屈子抱沉的石头、湘妃的眼泪。一条河流闪闪的流水上，蓝色的墨汁，将我们洗涤。

水面上，有云铺月照的八千里路途，也有一匹瘦马、老树昏鸦。有被萤火虫剔透的远僻荒野、苍茫海角。有秦时明月、汉时关……一条河流上烽烟四起，有朝代更迭的风雨雷电。

有历史的伤口撕裂的风生水起，回音飞溅……有二十四节气，折叠在水面上的桨声灯影。一朵涟漪就是一个密码。三星伴月，金属碰撞奏出的乐音里，有三星堆神秘的青铜泛着时光的涟漪。

画轴徐徐呈现时间和空间。呈现花瓣似的光斑。

静静的黎明周身丰羽。人类东方的晨曦，千年无尽的流水上演绎一个伟大国度的奋进和复兴……

9大水缓缓升高。表彰之词在一条河流上致诵。

水面上，曙光青幽，花朵自舞，锦鱼和飞鸟，在一波一波的音乐中，编织温馨……在空旷的回音里，摇晃我们。

仿佛一群伟岸高洁的人走向我们。多么丰沛呀，一条河流是飞翔的翅膀和天空，携带着经卷和宇宙间的气息。

阳光普照。钟声不绝。沐浴圣光，被河流孕育，万物在河流巨大的恩情里微微战栗。我完全被这条伟大的河流震慑了。

高天滚滚。

一条河流为我们而梦。一条伟大的河流流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