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师是人生温暖的底色

一

小学五年级时我转学了。转学前，我以为自然课就是背题。我原来学校的自然课老师姓黄，我对她的背影比对她的正面形象更熟悉。她总是喊一声“上课”，道一声“同学们好”，就直接转身抄题。抄了整整两年，上课是抄题，作业是背题，考试是答题。我们自然而然对自然课形成认知：把题抄了，背了，写出来，答上去就可以了。

没想到，我在新学校颠覆了认知。原来，自然课是有户外教学的。原来，自然课是可以做实验的。原来，自然课是真的有内容，能上课，和数学课、语文课一样。新老师神采飞扬，滔滔不绝。面对她条理清晰的输出，我第一次听明白了那些知识点，再看题时，也终于知道它们究竟说的是什么。

我心里充满愤怒，愤怒因黄老师、因能容忍她存在的学校而起。那时，我还没听说过“敬业”二字，但深深觉得被她的不认真、敷衍冒犯和辜负了。能把课上得像课，每堂课都看得出认真准备过；能把学生真的当作学生，别糊弄，是我对好老师最初的认知。

二

以“把课上得像课”为标准，我初中的英语老师徐老师能拿满分。

徐老师以严格、苛刻闻名，她年纪轻轻便是教学能手。20世纪90年代的合肥刚兴起英语角，每周五的下午，我们都能看见徐老师往英语角的方向走去。我现在闭上眼想到她时，会想起她穿着领口打着蝴蝶结、颜色鲜亮的真丝衬衫，穿着高跟鞋，甩着八片裙，翩翩然出校门的模样。

我最怕的是她从上往下看人的眼神，如北风一般凛冽，如烈日一般残酷，让我无处躲藏。她只有一双眼睛，却能营造出众目睽睽、法网恢恢的氛围感。

是什么时候觉得徐老师是个好老师的？这是我在毕业多年后，对她重新的认识。当年的我们就近入学，如今留在家乡的同学，很多人的孩子上了我们的母校，成了徐老师的学生。

同学聚会上，我听说徐老师要强如故，她带出来的学生必须过她那一关，她班上的平均分能比其他班高出好几分。有几位同学说他们的孩子本不在我们的母校读书，英语不行，仗着是“徒孙”，送到徐老师那儿聊了一段时间，居然开窍了。

“人家是有真本事的！”“脾气虽然不好，好在对谁都脾气不好，倒也没有厚此薄彼。”

“业务好的人，个性强点儿能理解。”不再畏惧她后，我们反倒能给她客观的评价。

同学玉向我们展示了一张徐老师在办公桌前盯着她孩子的照片，那熟悉的像刀似的眼神，令我们不禁失笑。

照片中，徐老师的发型、穿搭无不精致，可用一丝不苟来形容。尤其她的灰色纱裙，稍不注意就会被剐蹭，划拉出一个洞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多么严格的人啊！我蓦地理解了她对别人的要求。

一个人的性格无法改变。但她是敬业的，对业务对象是一视同仁、无差别心的，在学生成年后，她还能以成年人的方式表达关心，徐老师肯定是我见过的好老师之一。

三

如果说徐老师在“好”字上有争议，我高中的政治老师卢老师，我认为是完美的。不仅是教学：政治课之枯燥，由她讲来，精彩纷呈，具有思辨之美。不仅是管理：她是我的班主任，后来又做了学校教学方面的领导，一个班也好，一个学校也罢，她总是游刃有余。

我内心深处觉得卢老师对我有恩。高二快结束时我仍排在年级末尾，感觉高考完全无望，我需要有人告诉我，要怎样规划未来的生活，此时此刻要怎么做。我记得在学校楼梯的转弯处，在办公室的盆栽前，在操场，在她家里，在林荫道上，卢老师都和我长谈过。

我写过一篇文章，后来被多个城市选为中考现代文阅读题，写的是我在高三时如何逆袭，通过背6本数学书，将数学分数用一年时间提高80多分的往昔。那场战役不是我独自完成的，是在初有成效后，被卢老师鼓励，我再接再厉后的成绩。

许多年后，我在微信公众号上看到一篇文章，与最喜欢的老师有关，我将链接发给了卢老师，她说：“你也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样的老师是好老师？好老师会给知识正确的输出，会给情绪正向的反馈，最好的老师都是爱的天才。老师和学生之间，在情感互动的那一刻，是对手，也是队友。

四

我在师范大学读的本科，而今，我的大学同学们大多留在教学一线，他们中不乏我认为的好老师。

我的同学范毕业多年未和我联系，忽然有一天找到我。他说：“我有个学生，我是她的高中班主任，小姑娘大学读完了，找了份北京的工作，我担心她会遇到各种无法解决的事，你能帮我照顾照顾她吗？哪怕只是加个微信，让她有点儿安全感。”

我的同学杨来北京玩，约好了坐地铁来找我。行至八里桥站，她给我发消息讲八里桥的历史故事—我们的专业是历史，我虽然笑话她，却为她完全融入教学而感动。

我为他们骄傲。

我儿子今年七年级，每次说起他小学阶段的数学老师，都会用“最好”来表述。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有一次王星星数学考了8分，全班都笑话她。范老师制止我们。范老师说王星星虽然数学不好，但她唱歌很好听，长大了，你们可以一起去听王星星的演唱会。所有人恍然大悟，一片‘喔’声中，我们为王星星热烈鼓掌，王星星满脸通红，激动地哭了。”

我沉默了。

成年后，我们有无数机会成为那个只考8分的小女孩，在众人面前展示失败。一瞬间，课堂可能是梦魇，也可能是梦想燃起的地方。我们也有无数机会成为见识别人失败的旁观者，是讥笑，还是鼓掌、鼓励，都只在一念之间。

瞬间的切换，思想的转变，全凭一个好老师及时、本能的反应。这反应决定了日后你考8分时，你对自己、对他人的预设，你会得到讥笑，还是掌声。人之所以遇到什么坎儿都能自我调整，靠的是记忆积累形成的温暖底色，好老师们是温暖的底色。

今晚天气很好，想起那些好老师，如有松枝炉火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