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坐垫

1

小李老师环顾教室，点点头，很满意。

第二节课时，她将要上支教以来的第一次公开课，也是她在全校老师面前的正式亮相。虽然全校老师还不到十个人，但是，也绝不能有半点差错。

小李老师一个月之前来到疙瘩村支教，接了三年级的班主任。她刚来的时候，感觉教室里坐着一群眼睛明亮的“小猴子”——这些孩子的头发指甲都太长了。她用了一个月时间，在放学后或者课间，帮男生剪头发，教女生编辫子，也顺便了解了这些孩子的家庭状况。

班上十二名学生，只有班长罗小飞不是留守儿童。学习委员丁妮妮很羡慕罗小飞，罗小飞的爸爸是村主任，不用出去打工。罗小飞却说他爸爸跟出去打工也差不多。他天天太忙了，村子不大，但事不少，还有自家的地要侍弄，每天早出晚归，罗小飞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总算爷俩都在家时，爸爸就能挑出他很多毛病，上次看他盛饭时掉了几粒米，就开始教育他。

罗小飞倒羡慕丁妮妮。丁妮妮的爸爸妈妈在城里美食城租了一个炸串的档口，生意不错，每次回家都给她买好多好东西。其他孩子就没那么幸运了，尤其是苏达，爸爸去世了，妈妈在外打工，他和姥姥一起生活，穿的是姥姥手工做的衣服——是由她穿破的衣服拼成的，孩子穿了还是偏大，可能想让他多穿两年。

小李老师注意到，苏达今天穿了一件比较合身的衣服，看来，同学们为了今天的大日子，都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了。

下课铃响了，十分钟后，就要上第二节课了。小李老师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看着后面一排准备给听课老师坐的凳子，她忽然想起来，对了！应该在凳子上放上坐垫。她把自己的坐垫递给苏达：“苏达，再找几个坐垫放在后面凳子上。”苏达点点头。他是生活委员，小李老师把班里每个同学都安排上了班干部。

同学们一听，都争先恐后抓着自己的坐垫递给苏达：“用我的！用我的！”大家都想为班级做一点贡献。苏达不知道接哪个，愣在那里。

当初安排班干部时，小李老师颇花了一番心思，想尽量发挥每个同学的优点。苏达少言少语专注认真，就给他安排了生活委员，每天负责开门锁门，一次都没出过错。但让他从这么多坐垫中选择几个，他就难了。罗小飞看不下去了：“我来帮你！”

小李老师放心了，匆匆去了厕所，来回的路上还在心里走了一遍上课的流程。

2

当小李老师回来时，教室变成了兵荒马乱的战场——两个男生扭打在一起！其他同学奋力拉架，书桌被撞得东倒西歪，书本文具散落一地。小李老师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急忙跑过去制止：“快住手！”可是，两个人正打到激烈处，什么都听不到。这时候，一双大手把两个男生拎了起来，是校长。其他老师也都陆续到了，帮着摆正书桌，捡拾地上的东西，同学们都去找自己的书本文具……小李老师都不知道上课铃是什么时候响的，只是等大家都坐好后，机械地开始上课了。

“同学们，我们每个人都有心爱的物品……”

这是一节作文课，描写自己最喜欢的一个物品。本来小李老师也准备了下水文，她写的是一束干花。这是她刚来学校时，同学们为她采的一束野花，她把野花做成了干花一直保留着。这束干花已经提前放进讲台抽屉里，准备开题前拿出来引导孩子们的写作思路。结果，她被打架的事情搞得昏头昏脑，忘记了这个步骤，直接就让学生开始写了。

在同学们埋头写作文时，她的怒气渐渐消减，内心平静了下来。她看了看两个男孩，罗小飞的头发上沾满了土，脑门红肿。苏达的鼻子流血了，现在已经止血了。是什么事让两个男生动起了手？小李老师发现自己还不能集中注意力，看来这堂课注定要失败了。

3

写完的同学都端坐好。小李老师让丁妮妮先分享。

丁妮妮说她最喜欢的物品是一个小房子存钱罐，这是爸爸妈妈送她的礼物。她详细描述了小房子的样子——洁白的陶瓷品，有窗户和门，还有一个小烟囱呢，可以往里投硬币。同学们都露出羡慕的表情。丁妮妮说，她喜欢这个小房子，因为这会让她想起爸爸妈妈，想起他们在为这个小家而努力。

小李老师很感动，同学们也被打动了，自发地鼓起掌来，打破了课堂原来的沉闷和紧张。小李老师的心情好了一些。

接下来罗小飞举手发言。他头发和衣服上的灰土没有拍干净，脸上还有一道泥印子，小李老师本来很生气罗小飞的表现，这会儿也心软了。

罗小飞说：“我最心爱的物品是——我的班级。”听课老师互相对视了一眼，大概觉得很新奇。

罗小飞继续说：“本来，我没有什么特别心爱的东西，但李老师来了后，让我当了班长，我感觉我最心爱最在乎的东西就是这个班级。”

罗小飞的语气变得激动了：“我想让班级越来越好，我想让来听课的老师们都坐上干净漂亮的坐垫，可有的人却自私自利！”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好像再说下去就要哭了，气氛有点尴尬。听课的老师忍着笑。其实啊，老师们都是带着坐垫来的，就连校长也在胳膊下夹了一个呢。

小李老师觉得自己应该点评一下，怎么点评呢？正犹豫，苏达举手了。

这是小李老师第一次见苏达主动举手。苏达的声音像蚊子嗡嗡，得竖起耳朵听：“我心爱的物品是——我的坐垫。”大家都不自觉地看向他的坐垫，他的坐垫已经看不出原来布料的颜色和质地了。

但是，苏达从课桌下拿出一个新的坐垫，大家都忍不住“哇呜”一声，连听课老师都伸脖子看了起来。这坐垫太好看了！图案是一朵饱满明亮的七彩向日葵花！仔细看，坐垫是由无数个各色小方格子布块拼成的一个大圆，大圆周围一圈是半圆形的七彩花瓣。苏达把坐垫轻轻贴在胸口，光看着，就知道它有多柔软。

“这是我妈妈做的。妈妈在裁缝店打工。亲戚说，在那儿干活可以给我做很多衣服，省得我穿得这么旧。妈妈却说，她不能用裁缝店的布料和上班时间给我做衣服。裁缝店巴掌大的布头是肯定不要的，直接扔掉很可惜，妈妈就收集起来，下班后回到宿舍，给我缝了一个坐垫，让老乡给我捎回来，说这个坐垫特别暖和，里面都是最好的棉花呢！我舍不得坐它，我想把它送给小李老师……”

同学们看着苏达鼓起掌来，掌声热烈而持久。

苏达没有坐下来，在掌声停下来后又大声控诉了一句：“可是，罗小飞看到了，非要拿到后面！”

这下真相大白了。

罗小飞来不及举手，就站了起来：“谁让你也不说明白！还打我！”

“我不让你拿，你还抢！”苏达说。

罗小飞挠挠头，嘟囔着：“你抢得也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你打我，我才急眼打你的。”

同学们小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小李老师，小李老师也笑了，看见小李老师笑，同学们笑得更大声了，罗小飞和苏达也笑了。至于后面的老师们，从罗小飞开始发言的时候，他们就使劲忍着笑了，到苏达发言的时候，有几个女老师又红了眼圈，想哭。最后，又笑起来，下课时，他们都是笑盈盈离开教室的。

公开课之后的第二天，有一节美术课，小李老师教大家做缝纫。她把自己的运动服改小了送给苏达，同学们则在缝坐垫。教室里，安静又温馨。

姜冰：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