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杯

这是一只破烂的酒杯，传到吴大手里后，被他以八百块钱的价格卖给了马乡长。马乡长则给了他一把金沙泥壶，说是用黄河金沙泥等制作而成。壶面光滑透明，闪着金光，上面雕刻的竹林七贤栩栩如生。

吴大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把玩着这把金沙泥壶。

老街上有一个传说，说是吴大的爷爷老吴掌柜某个夏夜在半梦半醒间忽闻雷声滚滚，起身见院内西北角有一物发着光，便掘地三尺，得一酒杯，杯中站一小人，酒入杯中，不满则已，满则溢完。

此后，但凡儿孙结婚，老吴掌柜必持此杯助兴。老吴掌柜放言，此杯只在儿孙婚礼上展示，其余时间绝不示人，杯由长子长孙保存并传下去。

现下，老吴掌柜的一个重孙子要结婚了，长孙吴大却拿不出酒杯，还说，一个破烂杯子，都崩出一道道纹了，早扔了。众兄弟听了，很生气，都说长兄有违祖训，于是聚集在姑姑家，让姑姑去讨个说法。

姑姑去找吴大时，吴大正把玩着金沙泥壶。

姑姑问，酒杯呢？

吴大眼不离泥壶，答道，扔了。

扔了？你知道那杯子的来历吗？姑姑又问。

知道，不就是平心杯吗？倒酒时酒不能超过酒杯里小人心口，超过了，酒就会漏光。

姑姑说，你还知道叫平心杯！

吴大听姑姑语气不好，停止把玩，抬眼看向姑姑。

它还叫公道杯，贪心的人酒喝不到嘴里！姑姑说，你爷爷说过，朱元璋在南京宴请开国功臣时，拿出一只瓷质酒杯对大家说，今日朕亲自斟酒，你们根据自己的功劳定斟多少酒。徐达第一个上前，他向来贪杯，又自恃功高，竟让朱元璋把酒斟满。谁知他刚端起酒杯，杯中的酒竟漏光了。其他人没有斟满，都喝到了酒。这个故事你爷爷给你讲过吗？

讲过，不就是老祖是朱元璋的大将，被赏了一个平心杯吗？老祖武功高强，率领族人加入红巾军，为大明朝的创建立下了汗马功劳。

没讲过满招损，谦受益？姑姑又问。

邻居老马家与咱家关系多好啊，老马还将弟媳的妹妹嫁给我。那天，老马说家里来了一位贵客，听说平心杯奇特，非要借去看看，我能不借？谁知他们传着看时，失手将杯子摔碎了。马家愿出钱抵偿，我念及亲戚情分没多要，只要了八百元。

贵客是谁？

你问那么多干啥，听说也姓吴，官很大，是市长。

传家宝成人家的了！咱吴家祖上的苦都白受了。

这话咋讲？吴大问。

咱吴家老家原先可不在这儿，为什么搬到这儿？躲人啊。咱老家在圈城，家里排行老大，濮城老二的后代做了州官后，一心想要平心杯。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们明着要不成，便生了歹心，伙同县官诬告咱家欠租，要抄家，咱家这边的人赶紧连夜搬了家。等换了朝代，你爷爷才敢把平心杯亮出来，还编了瞎话，说是挖来的。

烂酒杯一个，有啥可惜的。你看我这金沙泥壶，金光闪闪，透明发亮，不比那个强啊？我要把这个传下去。

孩子，传家宝咋给了你了！你爷爷在时，马家就惦记上了平心杯，他儿子结婚时想借，可他怎么说你爷爷都不答应。吴家的荣耀马家咋能蹭？你长大了，马家上门说亲，将弟媳的妹妹嫁给你。他家孙子结婚，你爹只好把杯子借给他。成了亲家，就没了规矩。等你当了家，你只记人家的好，忘了祖宗的话，人家要借你就借，人家说摔碎了你就信以为真。

吴大低下头，摩挲着泥壶。其实马家贵客看过平心杯后，马家那个当乡长的儿子忽然就升为局长，吴大自己也怀疑被骗了，可是这种亲戚，看透也没法儿说透啊，难道亲戚不做了？

姑，你说咋办，咋要回来？

没法儿要了，估计要也要不回来了。姑姑叹了口气，你给你弟兄几个说道说道吧。

过了几个月，濮城吴家新修了家庙祭祖，邀请吴大家族参加。祭过祖后，宴席上，濮城吴家族长端出一只酒杯，高兴地说，我们濮城吴家是簪缨世家，先祖荫庇，老祖是朱元璋的大将，曾为大明朝立下汗马功劳……我们子孙后代牢记老祖教诲，满招损，谦受益！所以后代多出英才！清朝时我吴家有一人做过知府，现在又有一人做到了市长，听说还要升呢。哈哈！今天我要给在座的各位敬酒，请诸位共赏平心杯的妙处，共贺我濮城吴家福泽绵长！

吴家族长来到吴大这一桌，吴大定睛一看，破烂杯子，崩出了一道道纹，连杯子上的陈年污垢都那么眼熟。这不就是自己借出去的那只平心杯吗？

吴大猛灌下一口酒，举手道，失敬失敬！告辞告辞！说完，他便离了酒桌，也不等其他人，自己打车回到了家里。吴大摩挲了几下金沙泥壶，然后将它扔到了床底，耳朵里回荡着濮城吴家族长肆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