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溪湖随想
2025-01-10王重旭
本溪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湖。它真的太小了,小得只有一个房间那么大,但它的的确确被称为湖。
本溪湖虽然名之曰“湖”,却小得不能再小,且藏于一座山洞之中。这洞呈锥形,上宽下窄,状如犀牛角做的杯子,故称“杯犀湖”。清同治八年,有个姓高的隐士取“溪之本源出于湖”之意,于洞的上方刻有“辽东本溪湖”五个字,于是,“杯犀湖”改称本溪湖。但是,当地老百姓口音难改,世代相传,仍然“杯犀”“杯犀”地叫着,而且,“杯”字越扬越高。
在我的印象中,湖应该是烟波浩渺,如太湖、鄱阳湖,至少也应该像本溪其他湖如桓龙湖、关山湖一样,可以养鱼、可以观景,可以行船。可是来到本溪湖后,令我大失所望,真的不愧是世界最小的湖,小得不能再小,难道这也是湖?
那怎样才应该是湖呢?
有人解释说,湖应该是四面被围的一片水域,而且湖面还要有长得像胡子一样的水草,若无水草则叫泊。这是望文生义,以偏概全的。其实湖面不长草的湖并不少见,比如西藏阿里的“拉昂措湖”,因为湖水微咸,不但湖的湖面没有草,就连岸边也是寸草不生。还有其他那些咸水湖,都是不长草的。
至于说不长草的称泊,用到罗布泊正确,但是用到《水浒传》中的梁山泊,则大谬。比如“林冲雪夜上梁山”那段,书中写道:“此时天尚未明。朱贵把水亭上窗子开了,取出一张鹊画弓,搭上那一枝响箭,觑着对港败芦折苇里面射将去。……没多时,只见对过芦苇泊里,三五个小小喽啰摇着一只快船过来,径到水亭下。”你看,这个泊不但长草,还长得很多。
也许本溪湖应该是一个潭。但细想,它和潭也有区别。潭,指水深而清澈的水塘。古人说,“飞瀑之下,必有深潭”,显然本溪湖不是瀑布下的潭。不过,古人笔下的潭似乎也指河流中的深水处。比如李白笔下的桃花潭, 便是长江支流青弋江上游的一段。而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也是小溪中的一处水深处,“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你看,从小石潭处向西南方向望去,小溪蜿蜒曲折,渐行渐远。
但是,湖和潭之间究竟有什么明确的界限呢?很难讲,因为有时湖也可以称为潭,比如台湾的日月潭,这个潭其实就是湖,因为它曾被称为水社大湖、龙湖,日月潭是后来的称谓。
也许本溪湖应该是一眼泉。泉的本义指泉水,即地下水从一个或数个泉眼中涌出。比较有名的如济南的趵突泉,还有杭州的虎跑泉等等。杨万里的诗《小池》中有“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白居易的诗《白云泉》中有“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给人的感觉,泉是从地下汩汩涌出,不急不躁,然后形成小溪。但是本溪湖没有泉的特征,它比泉大得多,而且水是从岩壁中渗出,而不是从地下涌出。
也许本溪湖应该是一个池。有人说,池,是指人工建造的水池,一般比较小,如游泳池、喷水池、洗脸池。但是,此说如果面对新疆天山的天池,吉林长白山的天池又作何解?
也许本溪湖应该是一个塘。有人说,塘是比较小的水域,此地本无水,人工围而成。朱自清笔下清华园的荷塘,就是一个将水引进后形成的水塘。所以,可以肯定地说,池和塘都不是本溪湖所应该有的名称。
其实,对本溪湖来说,像也好,是也罢,丝毫改变不了它自有的本来面目,它就是它,就是一个独立于天地之间,不,独处于这小小山洞之中的一汪山水,任凭洞外的尘世喧嚣、纷纷攘攘,不为所动,不为所扰,坦然以对。
况且,这世间万物,本来就千差万别,似是而非,哪有不差分毫的标尺供你度量。既然几百年来老祖宗把山洞里的那汪水叫作本溪湖,咱就顺其自然,跟着叫本溪湖好了,何必纠结于湖还是潭、泉还是塘呢?
进得洞来,俯瞰湖水,目光所及,一览无余。
本溪湖不仅小,而且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点缀,它不施粉黛,素颜出镜。就这样,本溪湖以朴实无华的初始状态,从远古一路走来。
面对这样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洞中之湖,我想,即便范仲淹亲临,王勃赋笔,也写不出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气势,更写不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壮美。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它丝毫不影响深藏于山洞之中的本溪湖,以处子之容,赤子之心,守巧藏拙,与世无争。
我很喜欢庄子,喜欢他丰富的想象力,更喜欢他想象力背后的那种深刻的蕴含。世间万物最本质的区别就在其不可逆性,万事万物的兴衰循环、荣枯更替、新陈代谢,都不是“怒而飞”便可以改变的。即便是其躯千里,其翼垂天,徙于南冥,水击三千里的大鹏,若“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没有风的凭借,则寸步难行。
所以,大鹏也不必嘲笑蜩与学鸠的“抢榆枋而止”,蜩与学鸠也不要不理解大鹏的“九万里而南为”。不是所有的泉眼都会成为大河,不是所有的水塘都能聚成湖泊。不要自卑于青草没能长成大树,也不要怪罪于顽石不能开出花朵。
写到这,我不禁想起刘禹锡的《陋室铭》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