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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鹰展开了翅翼”

2025-01-01王士强

诗林 2025年1期
王士强,1979年生,山东临沂人,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与评论。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与文化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诗探索》编委。出版《烛火与星光》《消费时代的诗意与自由》《诗歌的重量》等多部著作,曾获“扬子江诗学奖”评论奖、“草堂诗歌奖”年度评论家奖、“建安文学双年奖”诗歌评论奖等。

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属于诗歌的“黄金时代”。其时,诗歌处于社会精神文化的中心地带,其受关注程度以及影响力,都堪称空前甚至绝后。80年代前期,“朦胧诗”登上了历史舞台,并受到年轻人的追捧。尽管历史转型期的社会气候仍然阴晴不定,早春时节仍不时有“倒春寒”侵袭,但无论如何,春天的脚步渐近,一个姹紫嫣红、草长莺飞的季节的来临已然势不可挡。我们的历史回眸,从1984年开启。这的确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年份,在全国范围内,有数种诗歌报刊在这一年面世,《诗选刊》于呼和浩特创刊,《诗歌报》于合肥创刊,《诗人》于长春创刊——它们不约而同地出现有偶然和巧合的因素,更有时代土壤、文化气候等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性因素起作用——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们所讨论的主角——《诗林》,在哈尔滨创刊。

《诗林》创刊于1984年10月。创刊号起首有三位老诗人的题词。艾青题词:“诗人永远是他生活时代的最忠实的代言人。”臧克家题词:“诗林,我喜欢这个名字,希望它蓬勃发展郁郁葱葱。盼它一株株长成参天大树,成为栋梁之材,带着后土的气息,时代的风云。”严辰则从“城”与“诗”的角度题词:“美丽的城,酝酿美丽的诗;美丽的诗,抒写美丽的城。”发刊词《致诗友》则写道:

这将是诗的森林。

她的规划与目标是:佳篇如繁叶,人材如密林……

首先,她把宽阔的地带交给处女林、新生林……以至一切渴求萌发、吐绿的树种!

她的重点培育区是黑土地带青青的小松树、小白桦林……

她同时迎接来自祖国大地的各种幼苗新枝;

她呼唤共和国诗原野上一切茂林、佳卉;

她寻求那风姿各异、强健优美而远播绿荫的大树……

这样,参天巨树和新苗幼林并茂,奇花秀草与万木争荣;蓊蓊郁郁,异彩纷呈。而她的主旋律是北方森林及其浩荡的雄风!

这里道出了刊物的主旨、定位与服务对象。发刊词的第二部分,则点明了刊物三个方面的追求与特征:“这片森林的旗帜是时代精神、青年特点与地方特色。”这三个特点也的确成为此后《诗林》所着重发力的三个方向。就栏目设置来看,创刊号设置了“太阳岛诗会”“五花山”“大学生诗选”“白山黑水诗卷”“青年之页”“处女林”以及“旧体诗词”“叙事诗”“诗林选萃”“评论”等栏目,1984年12月的总第2期则设置了“青年诗页”“恋歌与情话”“大学生诗选”“讽刺诗画配”“散文诗(十三家)”“处女林”“白山黑水诗卷”“旧体诗词”“评论”等栏目。两期的栏目有同有异,既有稳定性也有差异性,其中较为显著的特点之一是“青年”,栏目将相当长的篇幅给予了青年,用以扶持青年诗人,助推诗坛新生力量的成长;特点之二则是“地方”,立足白山黑水,关注黑龙江本土诗人,体现东北地域特色。应当说,其定位是清晰的,也是敏锐且具有可操作性的。

创刊号的“大学生诗选”栏目中发表了冯金彦、刘勇、包临轩、柳荫等人的作品,12月号则发表了王雪莹、苏历铭、吴晓东、彭国梁等人的作品。创刊号同期发表了黑龙江大学学生杨川庆所作的关于大学生诗歌创作情况的述评《诗的蓓蕾,在校园里绽放》,文中从三个方面概括了这一时期大学生诗歌创作的基本情况:“首先,近期大学生的诗歌作品和生活联系得更加紧密,诗中回旋着20世纪80年代生活昂扬的主旋律,作者们落笔之处,大都是普通人和普通生活,从中挖掘美并引起思索。”“其次,近期大学生的诗歌作品从自己的真实感受出发,更加独特而鲜明地表现生活、抒发真情。”“再次,近期大学生的诗歌作品,汲取中国古典诗歌和西方诗歌中一些优秀的东西,并且勇于探索和突破,使自己的诗歌写作技巧走向成熟,形式也较为新颖。”文章相对而言其“冲击力”并不强,表达上称得上“中规中矩”。不过,其中所谈到的一些变化,确在年轻群体中逐渐发生,时代的变化更多是以渐变而非突变的形式发生的。

创刊号在“青年之页”栏目中发表了诗人李琦的组诗《我站在北方》(那时她还是不折不扣的“青年诗人”)。组诗中有如下的简短诗观:“我追求朴素与恬淡,期望我的诗能像雪后的北方那么深远,洁净。化妆是美的,但我不喜欢。我的诗永远不要胭脂。我多么期望在浩瀚的诗林中,自己有一天能长成一棵白桦树,根须深扎在黑色的土地里,歌唱着故乡,歌唱着生活,歌唱美的一切,绿色的枝叶,永远摇曳着纯真和明朗。我渴望突破!渴望在追求新的表现手法和捕捉意象的过程中,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路。努力着,追求着,为了那轮诗的太阳,我愿做一辈子跋涉者。”可以看出,诗人李琦在此时已经有较为明确的诗歌追求和个人的诗歌立场,并且,诸多写作的特质在她的诗歌创作中是一以贯之的,联系她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的创作,能够更为清晰地看到这一点。有的时候“变”是难能可贵的,而在有些时候,“不变”“坚持”是弥足珍贵的,艺术辩证法之复杂,于此尽显。《我站在北方》这组诗写得清新、活泼、自然,有着抒情的基底,重情,真挚,尽管还稍显青涩稚嫩,但已然可见其日后成熟期创作之神采。

诗歌评论亦是《诗林》极为重视的一个方面。其“处女林”栏目设置可谓独具匠心,发表年轻诗人的作品,同时邀请著名诗人、评论家对这些作品加以评点。创刊号是阿红对衣晓峰的三首作品逐一进行评点,指出其优点和长处,同时也对其不足以及如何进一步提升提出建议,这种方式极具针对性和可操作性,对于普通读者和初学写作者颇为有益。第2期的“处女林”栏目刊发的是孙易达的组诗和方行的逐首评点,评点细致入微、鞭辟入里,透过历史的尘埃仍能让人感受到满满的情意。作品评论方面,创刊号有胡世宗、黄益庸关于刘畅园、梁南诗歌的评论,也有阿红的“西窗诗话”及聂振邦、李激扬关于“呼兰端阳诗会”的随笔。第2期则有鲁戈、雷雯关于庞壮国、马合省作品的评论,以及杨索、晓雪的诗论。“大家谈诗”主要面向青年人和未名作者,其中潘洗尘的文章《诗坛,应该怎样面临挑战》中指出:“大家都明白:一种文艺思潮的产生需要一定的社会和时代条件做基础,可是还是有那么多人卷入关于现代化与现代派等等诸争论之中。有些人甚至明知自己的诗作不被欢迎却偏偏要抱残守缺。应该承认,近年来青年诗人们的创造给中国诗坛带来了希望和生机。舒婷们的创造以及大漠、雪野、高原、城市、北大荒等独特的诗篇为新诗百花园真正地增添了色彩。中国诗坛应该有打起旗号树立不同风格流派的勇气。要给艺术以更多的自由的空气,各行各业都在松绑,诗也应该松一松绑。”这彰显了年轻诗人求新求变的态度与勇气。这一期还发表了梁炎关于创刊号上梁南诗歌的批评文章,认为其“深奥费解”“语言怪癖晦涩,有意玩弄辞藻”,文章的“编者按”中说:“欢迎诗友们对本刊的工作提出批评,这至少有利于诗园地的建设。”这体现了刊物的开明态度,实属难能可贵。

每份刊物的创刊都并非易事,在创刊之前往往历经了长期的筹备以及大量的前期投入。事实上,在创刊数月之前的5月18日,省内专家、学者们已经于哈尔滨市友谊宫召开了一次相关会议,“与会同志就办好《诗林》、发展黑龙江诗歌艺术等问题畅述了自己的看法”。这次会议实际上是为即将创刊的《诗林》进行会商,提出期望,凝聚共识,此后创刊号以“祝贺·希望·鞭策”之名发表了部分会议发言。比如任愫指出,“《诗林》要想成为诗歌之林,就要有适宜的土壤和阳光。我看,想很快地服水土,就应该立足本地;想得到充足的阳光,就应该面向全国”。陈国屏提出建设黑龙江本土诗歌流派诸如“黑水诗派”的建议,认为《诗林》“在发表国内诗人佳作的同时,要更多关怀本省诗歌的繁荣和诗人的成长,尤其为培植独具特色的黑龙江诗歌,作出应有的贡献”。赤叶则认为《诗林》地处祖国北疆,应体现“北疆气息”,同时又地处冰城哈尔滨,恰逢都市文学兴起,应当为“都市诗歌”的崛起做出努力,并强调《诗林》应该具有现代性、当代性、开放性的品格特征。

值得一提的是,《诗林》创刊号上并未标注编辑、出版单位及主编姓名,只署了“责任编辑”巴彦布以及“本期特约审稿编辑”雷雯、绿林、王野,“特约美术编辑”姚伟生,创刊号有“《诗林》稿约”,其中写道:“《诗林》双月刊遵循党的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贯彻党的‘双百’方针,发表各种题材、体裁和各种风格的诗歌作品。凡来自生活、面向群众、健康优美的抒情诗、叙事诗、散文诗、政论诗、哲理诗、风景诗、咏物诗、爱情诗、儿童诗、民歌、歌词以及古体诗词等皆所欢迎。”稿约中还着重强调了对青年创作的重视:“《诗林》特别欢迎以反映广大青年参加祖国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为题材的,表现集体主义、爱国主义、共产主义精神内容的,在艺术创作上能给人以美的欣赏、美的教育的诗歌作品。”同时也强调对评论工作的重视:“为了对初学写作者进行辅导、交流创作经验、探讨当前诗歌创作的倾向以及开展对诗歌的发展和美学的研究,《诗林》每期都设有专栏”“发表一定篇幅的理论文章,欢迎广大诗歌爱好者踊跃投稿”。在1984年12月出版的总第2期的封底,则有了“黑龙江省期刊登记证第312号”字样以及邮发代号“14—49”,“编辑者”为《诗林》编辑部,“出版者”为哈尔滨文艺出版社,“主编”陈昊,“编辑部主任”巴彦布(兼责编),“特约美术编辑”姚伟生及“本期特约审稿编辑”马合省、王野、绿林、雷雯。可以看到,在建制、人员配置等方面,《诗林》在逐步完善,步入正轨,迎接它的,是更为稳定、值得期待的未来。

创刊号上发表了诗人叶延滨的诗歌《鹰展开了翅翼——致改革者》,这是一首“改革之诗”,是体现改革精神、时代精神的诗,诗中有对“鹰”与“鸡”两种形象的对照性书写,显然是革新与守旧两种力量的象征。“鹰”的搏击、进取、勇往直前,彰显着时代精神:“鹰高高地飞,飞着的鹰啊/风已经凝为鹰的灵魂/叱咤万里的精灵”——

鹰高飞,高飞

熔入光霞,熔入阳光

耀得我们睁不开眼睛

啊,那是一双多么沉重的翅膀

布满伤痕和焦疤的翅膀

驮着霞光和蓝天的翅膀

——远远消失

在浮雕般的山崖上

有另一只雏鹰

在山巅又缓缓地从两肋

向着霞光伸出V形的鹰翅

啊,雪亮的鹰眼里

闪动着一条不消失的

鹰翅的航迹……

整个时代在高歌猛进,而《诗林》也如一只雏鹰,向未来展开了它有力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