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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如何在“戏剧生活化”与“生活戏剧化”之间平衡?

2024-12-31张明浩

电影评介 2024年21期
关键词:现实主义

【摘 要】 本文以文本分析、叙事分析的方法对2024年暑期档电影《逆行人生》为何引起大众讨论进行现实主义相关问题的探析,以期为未来现实题材电影创作提供启示。《逆行人生》采用了一种近乎平实、白描的现实主义手法,对中年危机、家庭生活与外卖骑手生活进行展演。为增加这种“生活展演”叙事的吸引力,该片采用“现实问题式戏剧情节集中化呈现”“现实生活类型化叙事”的叙事策略,但第一个策略使用过度,后一个策略则是在类型化的同时忽视了影片本该聚焦的现实问题。这种表现深刻现实,但却在戏剧化手法下将现实变为某种意义上的符号的创作方式,应该是其饱受争议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该片依旧有可圈可点之处,该片对“生活展演”叙事的探索及在如何调和现实故事距离大众“审美距离过近”这一问题上,所采用的“反向英雄成长叙事”方式与“生活竞技化叙事”策略为未来同类作品探索如何平衡“白描现实”与“戏剧化现实”之间的关系提供了可借鉴的参考和启示。

【关键词】 《逆行人生》; 生活展演叙事; 现实题材; 现实主义

《逆行人生》(徐峥,2024)成为2024年暑期档具有话题性的作品。一方面该片借助其“展现外卖人员生活”“中年危机”等现实故事、现实议题、现实职业的“现实主义”定位或标签而备受关注;另一方面,该片因“徐峥”的某种“现实题材”IP属性,促使大众更加关注——徐峥曾于2018年监制并作为演员出演过当时暑期档的“爆款”电影《我不是药神》(文牧野,2018);如今,“徐峥导演+徐峥表演+现实主义”的标识,显然容易让大众联想、对比其之前的作品《我不是药神》,而对这一部新的“现实主义”标签或符号的《逆行人生》充满期待。但在如此砝码加持的背景下,《逆行人生》也陷入诸多舆论危机之中,例如借助苦难叙事来消费苦难、消费大众,“伪现实主义”等。

在多元且复杂的评论、争鸣、讨论之中,这部电影似乎更值得我们分析——为何这部以“现实”为标识的电影,甚至以“深度现实”“揭示现实”为主要内容定位的电影,其受众反馈却不尽如人意?这部作品又可以为现实题材电影提供什么样的宝贵启发?由此,分析该片的优劣得失,将有助于为同类作品提供启发甚至为当下时代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提供未来创新的可能性视角。

一、“戏剧日常化”:“部落符号”建构及其叙事困境

(一)“生活展演”下的“部落认同”

《逆行人生》是一部“生活展演”式叙事的作品。所谓“生活展演”叙事,是指当下如抖音、快手等自媒体平台上的博主采用对个人生活进行“真实性”“生活流式”的记录式展演的,一种新媒介背景下叙事者所采用的独特媒介叙事策略。有学者就曾发现,这种“生活展演”叙事,是以较为完整地展现生活为主要叙事逻辑,实则能够产生一种“身份认同”效果——“‘快手’头部、长尾乡村青年用户的使用行为存在明显差异,其呈现内容均涉及乡村青年日常生活、独特个性和人际关系戏谑表达;在此过程中,乡村青年通过‘快手’重塑乡村社会形象、传播和再生产乡土文化的传播行为,使当代乡村的意象及其价值观念得到更多人的认同,并进一步确认乡村青年的身份认同。上述‘日常生活-媒介呈现-重塑认同’的关系成为乡村青年群体确认自我身份的一种认同机制。”[1]

借助鲍德里亚的“部落划分”等相关观念来看,“生活展演”叙事实则是借助本群体或本部落的独特标识性内容获得同部落大众认可的一种叙事方式。正如鲍德里亚所言,“人们从来不消费物的本身(使用价值)——人们总是把物(从广义的角度)用来当作能够突出你的符号,或让你加入视为理想的团队,或参考一个地位更高的团体来摆脱本团体。”[2]

《逆行人生》用“白描”的方式呈现一个“家庭”所面临的所有事情——从为孩子上更好的学校而努力赚钱、为房贷而奔波,到为家里老人看病而苦恼,再细致到女主人公与男主人公的每日“花销计算”。这些情节把日常生活中部分大众每一天的生活进行了“生活日常流水式”展演。不仅如此,在对焦“外卖骑手”这一群体时,该片也将外卖骑手日常生活中所面临的所有故事及困难进行了呈现,如一部“外卖骑手生活录”一般,以纪实手法对外卖骑手的生活进行全景展演。

这种生活展演能够促使银幕前的大众产生“身份认同”——一方面能够让大众对银幕中的中年人生活产生共鸣之情,进行身份认同;另一方面,又能够促进大众对外卖骑手这一群体的认识、认知与共鸣。

(二)“生活展演”的“假定美学”难题

“生活展演”叙事的确能够带来促进受众身份认同、更好呈现现实问题、更全面表达现实生活的效果。但同样也面临一个棘手问题——如何在日常生活叙事之中使这一特别现实、几乎成为“现实的渐近线”的故事内容具有戏剧性、故事性与电影的振奋性,毕竟,院线电影并非完全生活流叙事化的媒介。《逆行人生》的困境也在于此。《逆行人生》所展演的、所标识的“现实困境”或“现实问题”几乎都是“生活流”的,就算是其展示的群体(外卖骑手)及其生活,实际上很多大众也都可以通过抖音等自媒体平台看到,甚至了解的比影院更深刻、深入。这种偏于生活中较为琐碎的内容,导致其“审美距离”与大众过近,大众可能无法产生审美体验,只能有某种“身份认同”,满足受众部分的“文化消费”“身份消费”想象式消费诉求。①

《逆行人生》故事内容“距离大众过近”——这是其叙事困境所在的重要原因,也是该片的难得之处与魅力所在。此处的“距离大众过近”实则是美学领域“审美距离说”的一种延伸表达。英国美学家爱德华·布洛在1912年提出“审美距离”理论或观点。在讲述该观点时,布洛借助“海雾”来隐喻“审美距离”问题。他指出若大众跳跃日常的实用性审美再来看待“海雾”“海雾”因与大众日常生活有一定的“距离”的原因,“海上的雾也能够成为饱含意味与欢乐的源泉”。[3]而在中国美学研究领域,朱光潜是布洛该理论的延伸者。朱光潜在论悲剧之美时就曾表达过现实困难非悲剧的观点,因为他认为现实中的困难、苦难因为与大众没有“距离”而不能称之为美学中的悲剧——现实中的困难“它们没有‘距离化’,没有通过艺术的媒介‘过滤’”[4],也就是说,要与现实有距离,才可能有美感。

布洛及朱光潜关于审美距离的相关论述同样适用于电影叙事。电影叙事中故事距离大众过近,会使大众陷入一种日常距离之中,而无法产生距离之美,这自然会导致大众审美期待降低,而《逆行人生》中的距离,实则便与大众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这种“距离大众过近”,可以通过对比近年来现实题材电影中的对焦群体来进行定位与理解,例如近年来关注网络舆论的《热搜》(忻钰坤,2023)、关注诈骗问题的《孤注一掷》(申奥,2023)、关注教育问题的《八角笼中》(王宝强,2023)、关注医药问题的《我不是药神》、关注丧葬的《人生大事》(刘江江,2022)等作品,其关注的现实问题或描绘的现实情况,本身与受众有着某种程度上的距离,大众可能对诈骗、舆论有关注、有体验,但对其背后的机制及运行逻辑仍会产生好奇感,也就是说,大众距离《八角笼中》中的拳击体育、《孤注一掷》中的诈骗逻辑等内容,都有距离感。所以,这些作品可以尽可能平实地将某一现实情节进行具体、平描式的呈现,因为呈现本身便具有吸引力。但相对于上述故事或现实点而言,《逆行人生》所关注的外卖骑手,实则是大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与大众生活融为一体的一部分,大众对其运行机制有所了解,这就导致大众可能会降低对该片的某种观影期待。但该片的不易之处或言独特的优异之处也在于此——该片自觉地将视角对焦距离大众生活很近甚至就是大众现实生活一部分的群体,将大众生活中“不被注意”或“无意忽视”的群体进行影像化书写,为日常生活中不太被注意的“美”“发声”,让大众更加了解与个人生活息息相关的外卖骑手这一行业。这一因要表达真实群体或关照真实群体而毅然选择描述这一群体的行为与举措,无疑是该片的魄力所在和魅力之处。

距离过近导致审美或美感消解的原因也同样影响甚至束缚着《逆行人生》的表达。片中主人公被解聘后的生活实则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性较高的生活,并且,主人公所面临的问题也是大众熟知或正在面临的问题。这种与生活高度贴合、将生活中“柴米油盐”进行叙述的方式,容易让观众陷入“重复的平淡”这一审美体验之中。一方面,该片因表现的皆为大众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较为平常的事或群体所以不能有太多假定性;另一方面,该片还需要面对如何让现实“平淡”的生活抱有“故事性”“冲击性”、发挥振奋美学作用的“难题”。也就是说,该片的现实主义需要在“白描现实”与“戏剧化现实”之间找到平衡。

二、“日常戏剧化”:“集锦式戏剧符号叙事”及其症候

为走出“距离大众过近”而导致“美感消解”的困境,《逆行人生》表现出要超越常规生活流叙事的特质——借助“戏剧符号”或戏剧性情节集中、合一的策略,让“生活展演”式叙事变得有活力与吸引力。作为一部讲述“中年男人被辞退后如何再就业”故事的作品,该片具有明显的现实色彩,甚至是深化现实、深入反思现实问题的色彩。该片对焦的几个核心现实问题(如“中年失业”“车贷”“房贷”“中年人父母生病”“中年人如何养家”等)都是具有代表性甚至是典型性的问题。比如“中年失业”就与近年来互联网大厂大批裁员等社会现实形成了某种维度上的互文。这些社会中能让大众引起共鸣的“戏剧符号”也集中在该片中。由此,观众看到了因“中年失业”而引发的一系列问题——房贷断供、老人看病钱无法支付、孩子上学学费无法按时缴费、再就业困难、就业后难以融入新集体、再就业后心理迷茫、再就业后依旧无法解决现实问题等。这些一连串的“问题效应”使该片似乎成了一个“戏剧冲突串”,将在现实生活中似乎能够较大程度上引起大众吐槽或者大众焦虑、大众共鸣的问题进行集中。这显然能够让大众在近乎“白描式”生活故事叙事的该片中增加情绪波动感与共鸣度。

问题也随之而来。该片过于集中甚至堆砌而成的故事戏剧情节及故事矛盾障碍,使每一个点都能够直击受众痛点,但每一个点都快速而过,并未直接解决或直接揭示其背后社会现实的特质。事实上,该片中任何一个点如孩子上学/孩子教育问题、老人赡养或老人生病治疗问题都足以撑起一部大电影体量,例如同为2024年暑期档的《抓娃娃》(闫非/彭大魔,2024)仅对焦教育问题,借助教育叙事的创新取得了较好成绩;再比如同期的引进片《姥姥的外孙》(帕特·波尼蒂帕特,2024)也仅对焦家庭问题与老人赡养问题,并由此取得较好口碑。由此而言,该片恰恰是将所有现实主义的标签全部“堆砌化”,才导致了诸多现实问题在该片中如浮萍一般——只是为推动叙事服务,只是叙事符号或为引入主人公下一步行动的背景板。显然,当将现实主义符号化、将现实主义背景板化时,受众自然会批判甚至质疑其内核。

该片的这种戏剧情节集中化特质不仅在现实问题方面有所体现,在表达职业群体生存生活时也有所体现。一方面,该片借助前期重重现实问题的铺垫来引出外卖群体这一叙事主体,但外卖群体的叙事与前方的现实问题之间,在叙事方面的互动关系并不大,容易产生割裂感;另一方面,因为外卖群体在现实生活中较为常见,但真正了解其群体生活的大众似乎并不多,由此,该片借助“白描”手法对这一群体的生活、送外卖的过程、外卖站点的规定等做了详细的“说明”或“展演”,并且辅以外卖骑手在送外卖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问题进行叙事(比如被无故差评、需平台进行微笑服务、帮人代买结果自己掏钱等)。在这种辅助叙事之下,大众的确能够加深对外卖骑手群体及其生活的了解,但该片所采用的这种“困境集中化”叙事策略中的“困境”,又似乎并未涉及外卖骑手的根本困境——算法困境。也就是说,该片虽然在讲述这一群体时,对其生活困境表达面面俱到,但并未真正触及现实问题。如今,以网约车司机、外卖骑手为代表的两大群体实则都被困在“平台算法”之中。近年来的很多新闻都有关注到被困在算法中的这些群体,比如网约车司机常常会在平台算法影响下面临总是达不到平台奖励或平台单数的问题,外卖骑手也常常要根据平台计算的“时间区间”进行相关行动。这些算法实则是将这些群本再次围了起来,使其无时无刻都需要“计算”,都需要被计算包围。这种算法困境如何打破,应该是现实主义影片需要面对甚至给出方法的重要方向,但该片尽管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某种程度上的展现,但并未真正解剖其背后经济、社会及文化机制逻辑。而相对之下,同样由徐峥监制的《我不是药神》就针对“进口药贵”这一问题,对其背后的经济逻辑、公司逻辑进行了具体的剖析。而与《我不是药神》比较之下的《逆行人生》,却只停留在展现层面,并未触及其根本,自然导致诸多受众感觉该片是借助苦难来消费苦难群体。

由此,该片借助戏剧性情节集中化策略对“展演叙事”进行丰富的得失也已然显现。一方面,戏剧性情节集中化使该片所表述的内容(接近于生活的外卖骑手的生活、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中年人生活)更加具有戏剧性与吸引力,毕竟,该片所讲述的内容距离大众过近,采用戏剧性情节集中策略能够让大众在近距离审美中产生紧张感的观影体验;另一方面,该片戏剧性情节集中化也似乎在消解现实本身的现实力量。该片将极具标签或标识性意义的现实问题进行集中化呈现,使该片现实问题过于集中,但因电影体量有限,又不能完全触及或解决这些现实问题,这就导致很多现实问题成为单纯的形式符号,其力量被削减。这也在为未来现实题材作品或现实主义手法作品的创作提供启示:不可过于消费现实,不可将现实作为简单的标签或形式,更不可为达到戏剧性冲突效果而堆积现实问题却不直击现实问题背后的机制问题,堆砌现实、符号现实及借助现实消费现实的叙事逻辑并不可取。

三、“日常振奋化”:“反向英雄”与“体育竞技”的融合

为使“距离大众过近”的故事饱有吸引力与叙事张力,该片将英雄成长叙事与体育类型叙事及生活流展演叙事相融合,以调和该片所表述主题或所聚焦人物群体“距离大众过近”这一叙事问题。

首先,该片借助“英雄成长叙事”来缓解主人公被解聘后日复一日“逆行人生”过程中的平淡或重复问题。所谓“英雄成长叙事”是指“英雄的神话历险标注路径是成长仪式准则的放大,即从‘隔离’到‘启蒙’再到‘回归’”[5]。这种成长模式,作为类型片叙事的重要“原型”,“神话”的重要“原型”而言,其叙事吸引力不言而喻。而《逆行人生》在人物塑造上,便采用了这种叙事方式。该片中,主人公经历了被公司搁置及搁置阶段的无助这一“隔离期”后,逐渐被每位骑手的故事与精神所“启蒙”,而后超越自己束缚住自己的“精英情结”而走向或者“回归”如何更好生活这一根本命题。相对于以往英雄成长叙事中那种从差变好、发现自己、塑形自己的叙事如《热辣滚烫》(贾玲,2024)而言,该片的英雄更多具有妥协意味。而相对于《哪吒之魔童降世》(饺子,2019)中那种个人能力提升与英雄救世的设定而言,该片中的英雄成长叙事呈现出反向特质。该片的英雄成长似乎与以往常规认知里的英雄成长、主人公成为英雄的设置相悖——因为主人公就生活而言相对于成为英雄之前的生活是差的,主人公也没有拯救自己和他人。但其英雄成长叙事的意义也便在此——因为该片对焦的是中年人,“四十而不惑”的年纪,让他们不再考虑家庭、生活进行一系列“英雄救世”行动,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做法,而生活中真正的英雄,是看透了生活的本质、人生的不确定性,但依旧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英雄。由此而言,在经历了职业重塑后的主人公,相对于之前职业体验与生活体验而言,被辞退的他的确看到也切实体验到了生活的不易与不确定性及现实荒唐性,但他从不适应到逐渐适应,甚至在新环境中努力热爱生活的行为,无疑是一种“英雄成长”,显然,主人公高志垒由此真正成为一种“英雄”,一种看清现实后依旧热爱生活的英雄。这种让大众体验到英雄在现实生活成长中的重重环节及层层危机后依旧回归现实生活的“英雄回归”“英雄超越”叙事,是一种“近距离”的写照,但同时又超越了“近距离”——因为在这样的逻辑下,大众能够借助高志垒的英雄故事观照到自己日常生活中表面上的重复或单调,发现这些重复或单调之中所体现的某种“英雄”特质。正如审美距离中“海雾”观念所隐喻的那样——“你把海雾摆在实用世界以外去看,使它和你的实际生活中间存有一种适当的‘距离’”之后,“海雾却是一种绝美的景致”。[6]借助于此,影片实际上便是借助“英雄成长叙事”来让日常中生活中的英雄看待自己时有所距离,而后发现“日常中的景致”与“个人作为英雄的景致”。

其次,该片汲取体育类型元素以促使平淡生活叙事更具竞技特质,以增加吸引力。该片所聚焦的“外卖骑手”群体的生活较为单一、平淡,如何让较为平淡的现实生活故事变得具有戏剧张力,是该片的难点。该片似乎也意识到这点,表现出在某种程度上将体育、竞技元素融合进生活现实的叙事特质。有学者曾总结出体育片的某种类型法则——“体育片中的主人公必须克服外在的压力(训练条件、教练水平、身体条件、家庭变故、历史动荡、世俗偏见、社会体制等)以及情绪的波动(骄傲自满、满足于现状等)”[7];“‘体育’的魅力就在于其对人类极限的挑战,在于速度之美、技巧之美、战术之美,在于其契合人类对‘更高、更快、更强’的永恒渴望。”[8]对比《逆行人生》来看,男主人公高志垒的“骑手进化路径”的确也与体育竞技片中的各种元素有着高度匹配性。该片中“外在压力”明确——在训练条件上,只能进行实地跑单式训练;在教练水平上,高志垒的“引路人”不断扩容,使其拥有多家“秘方”;在身体条件上,高志垒作为一个久坐办公室的技术人员需要克服诸多自身条件的拘束;在社会层面,他经历了被辞退,家庭住房还贷危机,还要跳脱出家庭、社会及个人对自己从精英技术人才转向大众外卖骑手的偏见心理,这些“外在压力”,使该片中的高志垒变成一位迫不得已要上运动场的队员,而其叙事过程中如何一步一步“跑”得更好成为该片吸引人之处。不仅如此,高志垒在整个竞技过程中为节约时间、多跑单子而进行的系列技巧、战术探索,也使该片竞技色彩明显。伴随着高志垒的学习或“养成”,该片借由“月度单王竞选”这一叙事节点将平淡叙事推向叙事高潮——体育片中的主人公在经历了不断训练后,终于要上运动场进行技术、速度与战术的比拼——这种逻辑和体育片的叙事模式高度吻合。而在这种叙事节奏下,观众似乎能够从平淡叙事中超脱出来。因为这种“竞技”或“竞赛”实则是一种类似于“节庆狂欢”的“仪式”,而这种“仪式”能够带人们跳脱出现实经验与现实距离,从而进入审美愉悦的美感体验效果之中。正如叶朗先生在《美学原理》中论及社会美时所提及的那样——“在人类的历史发展中,出现了一些特殊的社会生活形态,如民俗风情、节庆狂欢、休闲文化等,在这些社会生活形态中,人们在不同程度上超越了利害关系的习惯势力的统治,超越了日常生活的种种束缚,摆脱了‘眩惑’的心态和‘审美的冷淡’,在自己创造的意象世界中回到人的本真的生活世界,获得审美的愉悦”[9]。《逆行人生》也是借助一种体育、竞技“仪式”来让本身距离大众较近的日常生活故事变得具有美感与超越日常性。[10]

该片在借助体育竞技描写英雄成长、调和日常生活式故事叙事的单调性的同时,也陷入到“主宾错乱”的困境之中——作为以现实主义为标签且将对焦外卖群体设置为主要描写内容的影片,似乎仅仅停留在“展演”外卖骑手如何生存、“白描”外卖骑手的送餐过程维度上,而回避了外卖骑手们背后深层次的社会现实指向,本应该触及的外卖骑手生存、福利或工作的根本性问题,被一场华丽甚至华而不实的“竞赛”替换。对比同样是由徐峥监制及主演的《我不是药神》而言,《逆行人生》似乎仅仅停留在“展演+类型”以吸引大众的思路上,《逆行人生》中外卖骑手的安全问题、平台对外卖骑手的消耗问题、外卖骑手的根本福利与权益问题等实则都是这一群体所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但影片只是展现平台算法控制外卖骑手,并且还将主人公设置为一位新的“平台算法师”,这一“算法师”不是为了让平台算法更加人性化,而是在服从平台算法的基础上自己研发一套表面上看起来能够让骑手更快送单、得到更多钱,但实际上却是让骑手服从平台的“新”的“规约”骑手的“算法”。这是该片没有思考好的一个问题,也是该片没有像《我不是药神》那般直接触及医药问题那样有现实力量与现实穿透力的根本原因。

现实主义手法核心应该是对焦问题[11],而不是借助表面上看起来十分英雄成长叙事的戏剧张力来回避问题。没有触及根本问题,或言虽然触及根本现实问题但却悄然置换问题,并且借助商业类型模式消解严肃现实问题,应该是该片面临巨大争议的原因所在。

结语

《逆行人生》所带来的现实题材如何在“深入现实反思”与“戏剧情节化现实”之间平衡的问题实则也是现实主义手法如何在当下时代更好地与类型、与叙事情节结合的问题。从该片的得失来看,无论是其温暖、励志、动人的“英雄成长”,还是其精彩、振奋的“骑手竞技”,这些都应该只是表达现实、反思现实的“技”或“术”,不可将“技”“术”与真正的现实主义之“道”之间的关系本末倒置或者巧妙地借助“术”回避现实中无法解决的棘手问题,否则,将失去受众之道,甚至失去现实之道的精华与精粹。

参考文献:

[1]徐婧,汪甜甜.“快手”中的乡土中国:乡村青年的媒介呈现与生活展演[ J ].新闻与传播评论,2021(02):106-117.

[2][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70.

[3]Edward Bullough.'Psychical Distance’as a Factor in Art and anAesthetie Principle[A]//Dabney Townsend,ed.Aesthetics:Classic Readings from the Western Tradition.Belmont,California: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2001:241.

[4][6]朱光潜.悲剧心理学//[C].朱光潜全集(第二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250,217.

[5][美]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M].朱侃如,译.北京:金城出版社,2012:20.

[7][8]龚金平.新时期的中国体育故事片[ J ].当代电影,2008(08):54-57.

[9]叶朗.美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231.

[10]周星,李昕婕.体育题材影片的精神表现与叙述价值——《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内涵分析[ J ].电影评介,

2023(03):18-23.

[11]范志忠,潘国辉.时代映照与现实坚守——2022年国产电视剧观察[ J ].电影评介,2023(19):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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