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烟囱

好文上镜一

以“善良”来形容烟囱，耐人寻味，引发读者强烈的阅读期待。

在森林的寂静时光里，人的大脑时常会陷入空茫迷离的状态，会对某个事情遐思良久，或盯着眼前的物景观察半天。

有一次，我从河边采野回来，听到河水在耳畔喧响，昆虫在空中嗡嗡飞过，眼前有一小块阳光移动到了石头上。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突然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盯着茅屋顶上的烟囱看得入了神，眼前兀现一个特写镜头，烟囱在意识中放大，周围的事物矮下来。我越看越觉得烟囱像一只老实的猫，形象憨厚又可爱，总之，它不是一个静止的物体，但它又是多么安静啊！时常，大风吹刮着它，暴雨朝它泼水，而雪花会灌满它的嘴巴和胃囊，但它忍受着这一切，不急躁也不逃跑，始终待在屋顶的一角，好像在受苦修行，又好像在等待爆发的那一刻。

其实，它完全有爆发的时机啊，只要铆足了劲儿，用力一吸，把灶膛的明火吸到屋顶上来，就能把主人狠狠地惩罚一下。但它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即便在年节里，主人连续几天烧柴炖肉，而它累得要吐血的时候，也从没有动过一丝报复或破坏的念头。

这是多么幸运啊，无论你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遇上一只善良的烟囱太重要了——它不忍心看着屋子的主人陷入窘迫与尴尬，永远不会把瓦片之类的杂物从屋顶上丢下来。

要知道，在神秘的白山，蹊跷古怪的事情很多，比如屯子里有个人在山里采到一块好看的巨石，费尽周折搬到自家院子里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石头在安放的瞬间碎裂了，是人们眼瞅着它一点点碎裂的，拦都拦不住，此前没有预兆和声音，像个慢镜头似的碎成了一堆废石渣。而在采挖它时，人们动用了钢钎和铁器，可见其材质是何等坚硬。

白山人听说了这件事，都议论纷纷，用一句话概括：“这石头不善良，有失厚道呢。”当然，也有人借此八卦，责怪那些从山里挖石头的人。

一阵微风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了善良的烟囱。烟囱听后，就在心里嘿嘿一乐，感觉受到一种奖赏似的。每天早晨，它默默地看着主人到林中劳作，捡拾和挖掘，有时坐在树墩子上记录什么；黄昏，他顶着一头月光的碎屑回家，洗一把手，弯下身在灶间烧火做饭，炊烟很及时地输送给烟囱，烟草的气息在屋顶上空弥漫，然后丢给风，乳白色的烟飘向河流那边的森林。

作为这幢林间房子的主人，我早就听说石头的碎裂之声比落雪还静，可惜没有在现场看到，没办法将石头与烟囱作一番比较。据说烟囱体内积蓄的能量比一头公牛的力气还大，难怪它有时会在风中发出一阵谁也听不懂的吼声：“呜呜呜——呜呜呜——”那一刻，整个森林都被一只烟囱吹响。

此时，恰好有一辆绿皮火车从森林中呼啸而过。火车把森林刮风和下雪的消息带向了南方——这个时节，南方的春天已经来临了，到处都是嘤嘤飞舞的蜜蜂。

结果，火车带来的消息被一群路过油菜花地的燕子听到了，这群燕子便从千里之外飞来，在烟囱旁边筑了一个泥巢。

燕子要和这只善良的烟囱做伴，安慰它的孤寂。

（摘自《散文选刊》2024年6月下）

总评

这篇文章中的烟囱有了灵魂和思想。它居于高处，心却在低处。它可以叱咤风云，却选择了温柔以待。它遭遇风霜雨雪严相逼，却始终安静而淡定，它铆足了劲儿让灶台下的火熊熊燃烧，却不愿让屋子的主人陷入窘迫与尴尬……作者表面上是在写烟囱，但实际上是在赞颂像烟囱这样胸怀宽广、心地善良、坚忍顽强、默默奉献的人。

为了突出烟囱的形象，作者巧妙制造观察情境，并借助周围的环境来渲染烘托。整篇文章所写的对象多，内容丰富，乍看较为散乱，读下来可知一切都是为了突出“善良的烟囱”，这正是散文“形散神聚”的突出特征，可见作者驾驭之妙。

选择“森林的寂静时光里”人的思考状态，让人猜测与“善良的烟囱”有何关系，愈发耐人寻味。

“采野”应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既可以让人亲近自然，又能让人的心情放松。作者选取“采野”之后出神地“看烟囱”，把读者带入情境，让读者随着作者描绘的画面放飞思绪。作者通过特写镜头“放大”烟囱，赋予烟囱以人的情感和思维。它不是静止的却保持安静，它可以爆发却始终忍受……

再写它的隐忍，并从主人的角度强调它“善良”的意义。

现实生活中，人们费尽周折追求很多东西，但带来的不一定是“善良”，就像作者在本段叙述的这件“古怪的事”。

相形之下，可见烟囱的境界。“嘿嘿一乐”可见它的厚道坦荡。“默默”“及时”可见它的体贴善良。

结尾这个设计别出心裁、富有创意。燕子的陪伴是以善良回报善良，这将是多么美好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