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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美学视角下《诗经》文化意象的翻译

2024-12-31田敏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8期
关键词:许渊冲诗经译者

《诗经》中的意象种类繁多,有动物、植物、天文等。翻译家许渊冲依据“三化法”,直译与意译相结合,对《诗经》的意象翻译进行了灵活的处理。这些处理虽比较成功,但对比原文还是存在不少差异。作为中国文学的源头,《诗经》在世界上有着独特的历史文化地位。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诗经》中的意象翻译围绕两个核心问题展开,一个是原文中的意象,一个是潜在读者眼中的意象。它们是否一致,决定了意象是否可以在翻译中再现,并为目标读者所理解。因此,意象背后的深层含义以及不同文化之间意象的选择是译者必须关注的问题。

一、《诗经》中的意象

《诗经》中意象的使用随处可见,以植物和动物意象为例:

(一)植物意象

《诗经》描述了大量的植物,这些植物意象含义丰富,通常被人们用来表达特定的情感。植物意象的用途大致可分为三类:首先,它是情诗中的情感媒介。在男女恋爱时,双方常通过信物传递来确认彼此情谊,这些信物中就有植物。例如,《木瓜》一诗中,双方以木瓜和美玉相交换。此外,桑树(《隰桑》)、芦苇(《蒹葭》)等都被赋予了爱情的意味。其次,象征祝福和美德。《诗经》中,作者赞美善花、抨击恶草。该传统一直延伸到后世的文学创作中,对屈原产生了尤为重大的影响。《椒聊》一诗中的花椒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这正是后文君子理想品质的象征。类似的植物意象还有黍苗(《黍苗》)、绿竹(《淇奥》)等。再次,可作徭役兵役的载体。《采薇》这首诗是以一位归乡士卒的口吻所写,诗中以薇草的生长过程作为时间的参考,暗示战争持续的时间之久。赋税徭役的载体还有苦菜(《采芑》)、野草(《何草不黄》)等。

(二)动物意象

动物意象在《诗经》中也很常见。像植物意象一样,动物意象经常被用来表现爱情的美丽和徭役的痛苦。在一首广为流传的诗篇《关雎》中,雄鸟与雌鸟一起歌唱,激起了男女间最自然真诚的爱。《君子于役》描写了一幅和谐的景象,夕阳下牛羊回巢,离人却归期未定。前者还有鸳鸯(《鸳鸯》)、公鸡(《女曰鸡鸣》),后者诸如大雁(《鸿雁》)、大鸨(《鸨羽》)等。与植物意象不同的是,动物意象有时与统治者和贵族的品格相关。描述一个品格高尚的人的威严,作者通常以马为载体,如《大叔于田》通过对神马的刻画正面衬托出猎手的威严。除马之外,喻示美好品格的还有黑犬(《卢令》)、雄鹰(《大明》)等。与之相对,作者总是选择一些害虫意象来比喻暴君、奸臣及腐败的贵族阶层,如苍蝇(《青蝇》)就是对统治者听信谗言进行反讽的动物意象。

二、许渊冲《诗经》意象的翻译方式

许渊冲是当代知名文学翻译家,他一直致力于将中国文化展示给西方读者,被誉为“诗译英法唯一人”。1994年,他翻译了《诗经》(以下简称许译)。许渊冲认为,文学翻译是“美化之艺术”,即三美、三化、三之的艺术。意美、音美、形美(三美论),是文学(尤其是诗词)翻译的本体论;深化、等化、浅化(三化论),是文学翻译的方法论;知之、乐之、好之(三之论),是文学翻译的目的论。翻译时,他将自己的翻译理论注入实践,尽力做到《诗经》翻译的“三美”合一。而对各类意象,他在保持全文美感的前提下,运用了不同的翻译方式进行处理。

(一)直译

许渊冲认为,文学翻译从宏观上说可以模糊,从微观上说,反而应该尽可能准确。在《诗经》翻译中,他尽可能做到了原诗意象的还原。阅读许译本可以发现,在中西文化有对应意象的情况下,他大多采用直译法。

《桃夭》是一首赞美新婚妇女的诗歌,许译将贯穿诗歌的桃意象译为peach tree,并从树干、花、叶、果实等方面补充丰富了桃树意象。在中国和西方都有用花来形容美丽女孩的传统,对于桃意象,译者采用直译的方法,这种翻译方法在这里非常合理,读者很容易由花联想到人,保留原始形象。《硕鼠》将贪婪的剥削阶级比作大老鼠,译者选用了rat一词而不是mouse。这是因为在英文中rat多是贬义,常被用作负面形象,它还可被译为卑鄙小人,这与此处贪婪可憎的奴隶主形象不谋而合。许译本中的许多选词,都可以看出作者选词的精准,如将蜉蝣(《蜉蝣》)译为ephemera,将益母草(《中谷有蓷》)译为mother-worts等。

对于中西文化没有对应物,但能为读者轻易理解的意象,译者同样采用了直译的方法,这种情况多见于河流名称,如将洛水(《瞻彼洛矣》)译为River Luo,将汉江(《汉广》)译为River Han,将淇水(《桑中》)译为River Qi等。至于山、城及人名,译者更多采用一般化的意译法。

(二)意译

许渊冲在分析诗歌翻译时提出,译诗除了直译之外,应该多用意译的方法,也就是“深化”“浅化”“等化”的译法。由于中西文化背景不同,为了更好地传递原诗音韵、形式的美感及传情达意,在《诗经》意象的翻译中,译者更多选用了后两种译法。

《诗经》中的许多动植物意象对于西方读者而言十分陌生,有些更是只分布于亚洲地区。对于此类意象,译者采用灵活对等的技巧进行处理。

首先,译者选用了一些能被西方读者理解的相似意象,如将鸤鸠(《鹊巢》)译为dove,将獐子(《野有死麕》)译为antelope,将木瓜(《木瓜》)译为quince,将薇菜(《采薇》)译为fern等。其次,译者选取意象的上义词,使意象一般化,如将蝈蝈(《螽斯》)译为insect in flight,将野鸭(《女曰鸡鸣》)与鸥鸟(《凫鹥》)译为waterbird,将藻(《采蘋》)译为pondweed,将藜草(《南山有台》)译为grass等。此处译语中的动植物意象都存在于西方读者文化背景中,能被其轻易理解,相较原文也没有过多偏差,不影响原诗主旨的完整传达。

另外,译者还在译文使用了多种修辞手法,如用提喻以意象局部替换整体,将桑扈(《小宛》)译为green beaks,将羊蹄菜(《我行其野》)译为sheep’s foot;用颜色、数量指代意象,将舫鱼(《衡门》)译为red-eyes,将红蓼(《山有扶苏》)译为red,用four和two替代《大叔于田》中的“一乘”和“两骖”。这样的处理不仅促进了读者对原诗的理解,还译出了意象的代表性特征,极富画面感的词语使意象跃然纸上,为目标读者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三、翻译差异及原因

(一)期待视野的融合

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姚斯认为期待视野主要有两大形态:“其一是在既往的审美经验(对文学类型、形式、主题、风格和语言的审美经验)基础上形成的较为狭窄的文学期待视域;其二是在既往的生活经验(对社会历史人生的生活经验)基础上形成的更为广阔的生活期待视域。这两大视域相互交融构成具体阅读视域。”(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作为一名翻译经验丰富的文化学者,许渊冲的翻译经验构建了其期待视域。由于汉语和英语分属于汉藏语系和印欧语系,中英文在句式、语法等方面都存在着较大差异。想要保留原文的音韵美和形式美,同时传递诗歌的文化内涵,译作整体意象无疑会呈现出与原诗的差异。

《芣苢》是当时人们采摘车前草时所唱的一首劳动欢歌。章节回环复沓是《诗经》创作上的一个显著特点,但像《芣苢》这样句句重复的绝无仅有。以下是许译选段: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We gather plantain seed. Let’s gather it with speed!

We gather plantain ears. Let’s gather them with cheers.

通过比较译文,可以看出原文的“芣苢”意象发生了明显的转变,译者将其具体化为plantain seed和plantain ears,即车前草种子和车前草穗。这样处理的好处之一,就是分别与后一句中的speed和cheers构成尾韵,读来朗朗上口,再加上句末的感叹号,将原文的轻快感精准传达,各句字数相对,实现音美与形美的和谐统一。好处之二则是具体化后的意象点明了芣苢的形貌特点,它的穗状花序结籽很多,隐含当时的多子信仰,虽说诗歌中不一定有这层含义,但植物总体形貌的描述有助于目标读者进行联想。

再者,译者既是原作的接受者,又是译作的创造者。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应该预测读者的期待视野,当一部作品与读者既有的期待视野一致时,才能实现文本对象化,促进理解迅速完成。许渊冲致力于将《诗经》之美传递给西方读者,译文意象自然会结合西方背景产生一定的差异。前文意译法中的例证多可证明这一点。许译中“天”的意象多被译为god或heaven,译者显然是考虑到西方读者的文化背景,希望促进其对中国带有神异性质的天道的理解。这也体现了接受美学一贯的读者中心原则。“文学作品从根本上来讲注定是为这种接收者而创作的。”(H.R.姚斯、R.C.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

(二)空白与未定点的填补

伊瑟尔继承英伽登的观点并进一步提出,“空白是一种典型的结构”(伊瑟尔《审美过程研究—阅读活动:审美响应理论》),即文本中需要读者根据自己的想象加以填充的“未言”部分。《诗经》行文简洁,诗中意象与主题的未定性引发了后世读者不同的解读。作为一种特殊的读者,译者对诗歌空白处的具体化直接影响着译作读者的理解,必定会呈现出与原诗意象不同的差异。

《采苓》是一首劝诫世人不要听取谗言的诗歌,诗歌分为三节,每节开头都出现了一种植物,分别是茯苓、苦菜、芜菁,《诗经》中用以起兴的植物多与所述事件之间有着某种隐在的联系。那么作者为什么要选取这三种植物呢?它和流言蜚语的制造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其中存在一定空白。笔者认为,此处作者对意象的选择必须结合之后的“首阳之颠”“首阳之下”“首阳之东”来进行理解,这三种植物实际上都是十分常见的植物,造谣者却将听者支使到山上、山下、山东各个角落,足可以见其内心险恶。许译是怎么将这层意思具体化的呢?“Could the sweet water plant be found,on the top of the mountain high?”他直接用意译将其翻译成水草,并在末尾加上疑问句,整合句型。水草怎么可能长在高山之上?谣言如何能够当真?

《月出》是一首陈地民歌,刻画了一个月下美人的意象。不似《硕人》的具体描绘,原诗中的美人形象十分模糊,作者分节用“窈纠”“懮受”“夭绍”这几个词来形容她的仪态。这几个词都用来形容女子风姿绰约,但具体有什么区别,我们不得而知,这样的意义空白必定会导致译文与原文意象的偏离。许译将美人意象意译为my love和my dear,凸显出欣赏美人的“我”的意象,并将美人的美与皎洁的月色紧密联系。译文中的美人如月一般肤白胜雪、笑容明亮:“The moon shines bright;My love’s snow-white.”“The bright moon gleams;My dear love beams.”

以上两个例子都可以看出中英意象虽然出现了偏离,但都对文中的未定点进行了合理填补。当然,空白和不确定性是一种积极的创作手段,在满足读者理解的前提下,译者应尽量避免填空,更加注意引导译文读者享受与原文读者相同的审美体验,否则就会破坏原文的含蓄美感,限制读者的想象力。

意象是《诗经》翻译中研究较少却又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许译大部分实现了与原文的对等,也有部分呈现出与原文的差异。从接受美学的视角来看,这种差异产生的原因之一是译者期待视野的不同,译者的生活背景、所接受的教育方式都会影响到对原作的理解。另外,“期待视野”要求译者考虑读者的审美水平和生活经验,选择易于目标读者理解的意象。差异产生的原因之二是《诗经》部分篇目主题与意象的难解构成了文本的空白与未定点,译者在具体化的过程中,对原文意象作出不同的填补与解读。古诗多以意象手法借物抒情,许渊冲对意象翻译的求“同”存“异”比较成功,值得学习借鉴。但如何促进西方读者理解的同时保留原文的东方魅力,仍是未来值得深思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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