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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的咏花词赏读

2024-12-31龙佳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8期
关键词:辛弃疾词人梅花

纵观辛弃疾的咏花词,其构思绝妙新奇、笔力强悍明快,既内涵丰富,又蕴藉深远;既将花作为重要寄托对象,又将丰富情感气质注入花之意象;既展现了自己高尚的人生追求,又兼具豪迈刚柔。可以说,辛弃疾的咏花词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其创作时的主体精神,清婉俊逸且极具艺术魅力。本文旨在从形、神、情等方面探讨辛弃疾的咏花词,具体如下。

一、情致高雅,形神兼具

在辛弃疾咏物词中,“花”为出现频率较高的表现题材。辛弃疾的咏花词,既诠释了对大自然的溢美之情,又歌颂了对生活的真诚热爱。在这些词中,我们能看到他清澈美好的灵魂与高雅的生活情致。

(一)注重性灵,妙笔生花

辛弃疾的咏花词,既无媚艳俗态,又不见雕琼镂玉,跳脱形态局限并遣以形象描绘渲染神态,既能恰到好处地凸显色雅形美,又能刻画其香韵精髓,堪称妙笔生花。辛弃疾在日常生活中善于观察、用心体验,自然界中的不同花卉都能进入其视野,在细心体悟中用手中的笔细致勾勒出或婀娜娉婷,或雅致娴静,或傲然挺拔的形态,并用五彩斑斓去点缀,使其呈现出令人流连忘返的千姿百态。比如,在《虞美人·群花泣尽朝来露》中,词人用“荼䕷”形容让人不忍采撷的最后一抹春色,用“露华微渗玉肌香。恰似杨妃初试、出兰汤”形容牡丹的国色天香与雍容华贵,认为荼䕷之昳丽风姿令人浮想联翩,妩媚不失高贵,光彩夺目。又如,在《念奴娇·梅》中,词人用“疏疏淡淡”描绘腊月梅花的稀疏花影与浅淡花色,更用“天真”凸显其独一无二的神韵,用“骨清”二字对梅花奇绝骨骼、玉洁冰清之品格极尽赞誉,指出梅花自身所带的清新幽静是桃李不可比拟的。辛弃疾不论赋荼䕷还是咏梅花,都没有将目光留在花的固定姿态上,而是赋予美好联想或使用反衬手法,寓意深刻且耐人寻味。人的情感可溯源于物色之感召,辛弃疾笔下的花让我们看到了其卓绝的高雅情致与对美的向往。

咏花中,辛弃疾更注重略貌取神展示花的美好,在细心观察与耐心揣摩中用花之“神”诠释花的独特韵味。比如,在《西江月·木樨》中,词人用“如来出世”“仙子乘风”描述木樨的姿态,用“洗尽尘缘”形容木樨的风度与气韵,清雅脱俗,热烈怡然,虽不炫耀张扬却令人忍不住赞叹。在《贺新郎·赋水仙》中,词人用“云卧衣裳冷”将水仙比喻成云中衣袂飘飘的仙子,用“汤沐烟江万顷”描述水仙花的幽静素雅,并形容水仙花在雾霾氤氲中的倒影如落水女神般“娇黄成晕”,令人见之忘俗,倍生爱怜之心。在《临江仙·探梅》中,词人用“心已懒”表示对梅花的钟情,表示自己虽年岁高却依然喜欢“绕江村”找寻梅花的影子。在发现“一枝”时词人心生惊喜,认为梅花已完全摒弃普通花娇艳柔媚的俗态,虽淡雅洁白却引人注目,花中承载的全然是“凌寒独自开”(王安石《梅花》),首报春的“雪精神”。

辛弃疾的咏花词,用词生动且内心情感丰富,让人读来不会单纯停留在对花叶姿态的迷恋中,而是对花生出慰藉之情,花如人人如花,人之态度融入花之形神,人花相对可免寂寞。

(二)深浅相谐,出神入化

在绘画艺术中,色彩为重要表现手段,诗与画并称“艺苑两姊妹”,可见诗词也极其看重色彩美。如果在诗词中色彩运用得好,就能极细致描摹出客观事物的神态,并恰如其分地传递出感情。总的说来,辛弃疾的咏花词很有色彩之长,从词中总能让人感到和谐之美,他用笔述尽花之浓淡,仿佛在酝酿着清新脱俗的气息与绚丽灿烂的明媚。比如,在《最高楼·花好处》中,词人用梅花比作美人,用“缟袂”形容梅花的高洁清冷。在《满江红·点火樱桃》中,词人用“荼䕷如雪”描述令人惊艳的樱桃颜色,这四个字令人一下子就能想到红白辉映的热烈春色,颇有掷地金石声之意味。在《念奴娇·对花何似》中,词人用“翠围红阵”形容牡丹的艳丽之姿。在《鹧鸪天·浓紫深红一画图》中,词人用“浓紫深红”描绘牡丹的高贵,用“翡翠”形容叶子的娇嫩清新,并用玉白、胭脂红等色彩为我们构成兼具新鲜活泼、绚烂浪漫的感人图画,这些色彩令人读之倍感明媚阳光的熠熠生辉。

可见,辛弃疾的咏花词用词精准且丰富独特,巧妙的色彩组合为整首词作增添了无穷的画意与丰富的节奏。同时,这些作品还让我们欣赏到词人对客观事物细致入微的观察,抒情氛围极其浓郁,词人的感情在这些交叠辉映的色彩中倍加浓烈,让人读之似乎有身临其境之感,仿佛真的触摸到了这些凝结天地自然精华的花卉,作品艺术感召力极强。

(三)神心交许,物我一处

辛弃疾的咏花词,能令人品味出鲜花的情思与神韵,仿佛花与人已融为一体,主体已归属于自然。比如,在《朝中措·为人寿》中,词人用“金蕊”描绘菊花迎风怒放的姿态,用“重绿”展示菊花顽强的生命力,令人读之难忘。而且,他笔下的菊花有“不饮长虹”的“仙姿”,还有“焚香度日”的“从容”。他赋予静态的花丰富情感,花有生命亦有思想,花知岁月风寒,知人间冷暖,人爱花,花也恋人,花与人有相通的心意。在《清平乐·云烟草树》中,词人因感受到“万斛春寒”而对梅花心生担忧,担心其在这料峭的寒风中能否“煞摧残”。而且,在《江神子·和人韵》中,为了欣赏梅花清丽脱俗的雅姿,词人不顾“夜深寒色重”,醉酒前往,可见他对花的怜爱。在《最高楼·和杨民瞻席上用前韵赋牡丹》中,词人用黄牡丹形容“贵”,用红牡丹表达“得意”的心境。在《临江仙·只恐牡丹留不住》中,词人因“恐”留不住牡丹,竟与“春”行“约束”令,像人一样与花结缘订立“花盟”。

可见,在辛弃疾眼中,自然万物也有血有肉,因此在创作中他用自我精神对其进行观照和重构,从而凸显出明亮强烈的主观色彩,人与自然有一种神交心许的密切关系。仔细体味辛弃疾笔下所歌咏的不同花卉,仿佛各花如各人,或有风之神韵或体态娇羞,或善解人意或冰冷孤傲,或婉转婀娜或矫健挺拔,每一种花都有独特个性与神韵,令人流连忘返。

二、托物言志,比兴寄托

词作大家对“词”的看法各异,但均认为词贵有“寄托”,隐秘深沉的情感可通过“寄托”进行曲折表现,于“寄托”中抒发真实心性,于“比兴”中托物言志。比如,《诗经》中的诗篇常以“香花”形容君子的高洁性情,用“秽草”鄙夷粗鄙丑陋的小人,这种比兴的风雅传统自古以来便深得人心。辛弃疾的部分咏花词亦用比兴寄托方法曲折隐晦地宣泄内心真实的愤懑,比如在山水景物中寓性情,在花卉草木中言志向。

(一)借花言志

辛弃疾欣赏菊花的耐寒性情,不畏严霜,不争风雅,泰然自若,坚贞刚毅。在《鹧鸪天·寻菊花无有戏作》中,词人用人人“掩鼻”而过痛斥如“臭腐场”般的官场,认为朝堂上的奸佞之辈眼中只羡慕“朱门酒肉臭”的生活,整日醉酒沉迷于“歌舞”中,并用“避”字赞扬菊花不蝇营狗苟、不趋炎附势、不随波逐流的高贵品性,词人用菊花象征高洁之人,并表示自己不与世俗权贵同流合污的志向。在这篇咏花词中,辛弃疾可谓写尽天下沧桑,骂遍古往今来,愤世嫉俗之情溢于言表,创作此词时辛弃疾已年过六旬,但少年狂气丝毫不减。

在《江神子·赋梅寄余叔良》中,词人用“先出岁寒枝”隐晦说出心里的梅花早已开放,用“缘太早,却成迟”诠释心中遗憾,并用“未应全是雪霜姿”,描述梅花或“粉面朱唇”的淡雅或“一半点胭脂”的高洁,眼中满是对梅花的赏识。词作中的白梅与词体上的被赠者之间有密切联系,词人眼中梅花的品格与其身世有因果联系。从主观意愿讲,梅花很想为世人作出贡献,为人间“报春”,因此不顾肆虐寒风、不惧风刀雪剑早早吐蕊芬芳,但几经努力却遭遇“花已尽”的客观事实。梅花的努力似乎总是事与愿违,世人似乎看不到它的绽放,只能立于路旁饱受落寞。辛弃疾表面在为心高命薄的梅花叹息,实则以花抒发对自己命运的深刻体会。1162年,辛弃疾南归后,心有壮志迫切希望带兵北伐收复失地,于是他给宋孝宗连续进奏很多意见,然而朝廷之上各官员居心叵测,很多人只为享受一时的安宁而不断对其进行诋毁,辛弃疾被罢黜隐归于山林生活。词人在这首词中,不仅道尽了情深若浅、钟情若恨的复杂矛盾心理,还用重辞将白梅看作某种人品或者某种人命运的象征,抒发自己对世态炎凉的看法。

(二)寄托理想

辛弃疾的部分咏花词,寄托着他的人生理想与伟大抱负。辛弃疾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自幼在家乡习武且擅长骑射,并在抗金战争中屡立战功,军事才能极高,战绩辉煌,意志顽强,信念坚定,也曾“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不仅是位勇猛威武的将领,也是忠勇之臣。辛弃疾是战场勇士,当国家面临危亡之际能挺身而出,在战场中挥洒血汗。在《最高楼·用韵答晋臣敷文》中,词人用“立斜阳”表明梅花的傲然天姿,用“骨头儿里几多香”指出梅花骨质清奇,表面素雅文静,内里坚韧刚毅,即便在山间寂寞生存,也绝不会为了俗世富贵而攀权附势,令人为之动容。词人还用“忒高才”三个字对自己的真实心境进行写照,词人的志向不在表面高贵的朝堂中,而在纵马驰骋四方杀敌的战场上,词人迫切希望能施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在《清平乐·谢叔良惠木樨》中,词人用“十里水沉烟冷”描绘桂花的芳香,用“人间直恁芬芳”宣泄自己的报国思想。桂花想借“秋天风露”的传播让“世界都香”,词人也想借着战场实现国家统一的理想。这首词风格豪迈雄浑又不乏清丽细腻,词人在创作时与自己的经历相结合,使之有更开阔的意境与更亲切的情感。

三、刚柔并济,雅而不俗

在咏花词中,辛弃疾善于通过细腻描绘塑造缤纷旖旎的艺术形象,从而让词作风格呈现出刚柔并济、雅而不俗的特征。

(一)情感真挚,形象鲜明

在《鹧鸪天·祝良显家牡丹一本百朵》中,词人用“百子图”细致勾勒出牡丹生长的环境与绵密秾纤的形状。在《粉蝶儿·和赵晋臣敷文赋落梅》中,词人并未从“落梅”直接入手创作,反而通过鲜明的“昨日春如”与“而今春似”的对比手法凸显别致构思,用“十三女儿学绣”形容昨日的梅花“一枝枝,不教花瘦”,每一朵都浸润了天地精华极具钟灵秀气,饱满炽烈且有勃勃生机,给人一种灿烂明媚的感觉。而“甚无情”三个字,则道出梅花经历“雨僝风僽”而无奈“铺作地衣红绉”,暮春时节的风雨摧残了园林只留下凄凉的春归花落情景。在词的下片中,词人用“记前时”引人们回忆旧日“春归后”的景象,昨日春光明媚梅花争相竞放,铺就世间美丽,给人带来无限的希望与热烈的激情。时至今日,仿佛只留下无奈的凄凉与落寞的哀伤,还有无限的伤春之愁。而且,词人还用了拟人手法展示浓郁的伤春情绪,“约”字让我们看到词人将梅花作为知己,与知己相约品酒解愁,与知己在杨柳岸边“相候”。辛弃疾在这首词中为阴晴不定的春天、无奈哀伤的梅花、肆意张扬的风雨赋予拟人化的“喜怒哀乐”,它们在词人的眼中有情绪也有脾气,它们在生动鲜活地成长,喜欢闹也会悲伤,喜任性也想小酌畅饮。立足全局,可看出词人在创作时融入了真挚情感,艺术价值颇高。

(二)独具个性,曲折深婉

从整体来看,在感情思想方面,辛弃疾的咏花词完全摆脱了以往婉约派的局限,在词中恣意挥洒性情,从而使词作独具个性。

在《念奴娇·梅》中,词人用“宝篽”描述梅花的前世过往,用“玉纤”描绘其特有的美好。如今,身份高贵的梅花却要“漂泊天涯”来到水土不服的南方,只留下“空瘦损”的容颜,丝毫不见“当年标格”。再美好高洁的人经过“万里风烟”,也只能如梅花般披“一溪霜月”,在这种地方遭受“欺辱”,曾经的“奇绝”成为过往。辛弃疾在这首词中用“阆苑”等寄托自己在官场遭遇孤立时的孤寂落寞之感,感慨人生坎坷颇多。

在《江神子·又和人韵》中,词人在描写带雨的梨花时用拟人的“泪纵横”,将雨中的梨花比作因满腹委屈而泣零不止的少女。因为梨花所处在“绣阁”中,所以这里的“凤箫声”被“深锁”。词人此时因“压愁城”而“太狂生”,从而转关“情”,被梨花的绝世风姿而打动,于是乎“写尽胸中”意难平的“块垒”。这首词作,让我们看到词人创作之际的激越才情,一旦触发灵感就有了字字珠玑,词人胸中的才学在这里有了酣畅淋漓的体现。

辛弃疾的咏花词不仅品类繁多且姿态各异,梅花、桂花、莲花、菊花等在其笔下似乎都有了人的意识与喜怒哀乐,这些花或艳丽多姿或秉性高洁,或骨清香嫩或迥然其绝,令人几多陶醉。在不同类型题材中,辛弃疾还在词作中表现了主体精神服务于客体的物象,随物赋形展示出作品独特的精神风貌。辛弃疾的咏花词不仅有英雄气概还有精诚表现,词作明快酣畅,同时还灵活运用大量典故、拟人或比兴寄托等创作手法,促成咏花词展现出丰富多变的艺术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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