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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伯纳《卖花女》中的亲情关系与伦理书写

2024-12-31李永琪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8期
关键词:卖花女希金斯萧伯纳

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1856—1950)被公认为英国戏剧史上继莎士比亚之后最优秀的现实主义戏剧作家之一,1925年以“作品具有理想主义和人道精神,其令人激励和讽刺往往蕴含着独特的诗意之美”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萧伯纳中学毕业后,因家境窘迫,不得不打工维持生计,随后随母亲来到伦敦生活。艰难的生活并没有打破萧伯纳对文学创作理想的追求,即便只能靠微薄的稿酬勉强生活,萧伯纳也坚持专心写作,阅读大量书籍,涉猎了广泛的知识。充满艰辛的写作之路使他更真实地体会到英国生活的贫困和辛苦,从而进一步加深了他对英国社会问题的思考。萧伯纳在写作之余,还积极地参与伦敦社会生活的活动之中。在《资本论》和费边社会主义的影响下,他反对“为艺术而艺术”的创作理念,坚持主张艺术应该反映迫切的社会问题。

萧伯纳是第一个指出、接受并高度评价易卜生戏剧创作中“讨论”技巧的人。在其戏剧创作的影响之下,萧伯纳于1891年发表了《易卜生主义的精髓》并认为戏剧的重要功能就是揭露社会弊端,展现社会问题。正如马丁·艾斯林强调,“一切戏剧都是政治活动;它或是重申或是强调某个社会的行为准则。因为戏剧不仅能够为观众提供精神境界的集体体验,还能引导观众想到其行为准则和社会共处法则”(《戏剧剖析》)。萧伯纳戏剧的“最突出的特点是紧密结合现实政治斗争,敢于触及资本主义社会最本质的问题,把剥削阶级的丑恶嘴脸暴露在公众面前”(刘茂生《萧伯纳戏剧叙事中的伦理传统》)。萧伯纳于1892年正式开始剧本创作生涯,一生中创作了五十余部戏剧,其中作为其代表作之一的《卖花女》(也译为《皮格马利翁》)受到世界戏剧改编领域的广泛关注。《卖花女》的创作旨在反映当时英国社会的深层问题:人们一味追求社会地位、阶级身份,并认为跻身上流社会即获得社会认可,成为上层阶级。萧伯纳独特的生活经历使得他对英国社会不同阶层,尤其对下层阶级人们的刻画细致入微。

目前学界对萧伯纳《卖花女》的研究和解读大多集中于神话原型研究、殖民话语分析、性别研究、女性主义解读、文学伦理学批评,以及改编研究等视角。就文学伦理学批评角度分析,研究者大多关注剧中女主人公伊莉莎的伦理身份建构、伦理选择,以及伊莉莎与希金斯两人的情感关系等。纵观萧伯纳的多部戏剧作品,不难发现在其大部分作品中都刻画了不良的亲情关系和难以调和的亲子矛盾。可以说,萧伯纳戏剧创作中的这处设计一定程度上与他的个人家庭经历大有关系。所以,本文将从剧中伊莉莎与其父亲的关系切入,借助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理论支撑对该剧进行不同的解读。

一、亲情伦理的缺席

家庭关系中的亲子关系是其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而亲子关系区别于其他家庭关系的特别之处在于其独特的血缘性和天然性。李桂梅在《伦理学新视野:中西家庭伦理比较研究》中提到,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亲子关系,与此同时也无法摆脱和超越亲子关系。区别于良好的亲子关系所展现的融洽亲密,不良的亲子关系往往表现为冷漠疏远,更严重还会表现为亲子之间的矛盾与对抗。

在伊莉莎的描述中,她出生在一个“连猪圈都够不上”的穷苦人居住的地区,她在伦敦街头依靠兜售鲜花来维持生计,也正是因为人人嗤之以鼻的态度,使得伊莉莎想要和希金斯学习高雅的英语发音,从而获得花店店员的工作机会。在伊莉莎找到希金斯家中时,女管家别斯太太多次劝阻伊莉莎回自己的家去,“你这样子很不好。姑娘,回家找你爸爸妈妈去吧,让他们多照管你一些”。但是伊莉莎直言:“我没爸妈。我爸妈说我长大了,该自个儿挣钱了,就把我赶出来了……我没亲妈,把我赶出来的是第六个后妈。”在别斯太太和伊莉莎的对话中,可以了解到伊莉莎的家庭情况和亲子关系。伊莉莎对母亲这一角色几乎没有概念,甚至伊莉莎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并没有结婚。母亲的缺位,父亲的缺席,导致伊莉莎缺失对父母的认同感。即便生活有多艰苦不易,伊莉莎的潜意识中都不会求助父亲,由此不难发现伊莉莎和父亲之间亲子关系的淡漠疏离。

“伦理选择(ethical selection)的整个过程是由无数个自我伦理选择活动构成的,这些具体的伦理选择活动不仅在文学作品中得到了集中描写,而且是构成文学文本的重要内容。”(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的价值选择与理论建构》)伦理选择是在某种特定的环境或语境中对于如何做人的选择,也是对人的身份的建构和确认。伊莉莎父亲作出生而不养的伦理选择是对他本人来说如何做父亲的选择,不仅是他丧失责任感的体现,更是伊莉莎缺少安全感的根源。安全感的第一来源是家庭中的具有天然性和血缘性的亲子关系,伊莉莎的安全感缺失驱使其想要赚更多的钱,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从而找到希金斯教授学习英语发音和文法,这是伊莉莎安全感缺失的外化体现。

二、亲子之间的矛盾

萧伯纳受易卜生社会问题剧的影响,接受了其戏剧创作的技巧,同时更强调戏剧具有教化人心的功能。萧伯纳在《卖花女》中对于主人公亲子关系的间接描述体现了伊莉莎和希金斯与父母之间的亲情伦理的缺席,但显然亲子关系中亲情的缺失导致亲子之间产生对抗和矛盾。

伊莉莎和父亲虽然都过着贫苦的生活,但是双方的价值取向和伦理观念是存在着明显差异的,而正是因为这种差异,导致伊莉莎和父亲两人作出了不同的伦理选择。伊莉莎的父亲得知自己的女儿的行踪后,追去希金斯的家里,并没有流露出父亲担心女儿的焦急紧张,而是拿着行李登门,说道:“要把她带走的话,我说过一句吗?你说我说过吗?”希金斯要伊莉莎父亲带走伊莉莎,别斯太太称其旧衣裳已经烧掉,伊莉莎父亲马上表明态度,“我总不能把闺女带到大街上去,像个光屁股的猴子似的,是不是?您琢磨琢磨?”从伊莉莎父亲的言辞之间,不难看出他对伊莉莎的漠视,比起可有可无的女儿和亲情,伊莉莎在她父亲的眼里不过是一个用来换些小钱的筹码。在他发现希金斯毫不惧怕他的恫吓时,他立马转变态度,千方百计地想要伊莉莎继续留在希金斯的家里,甚至企图说服希金斯娶伊莉莎,“您要不趁早,您将来会后悔。现在结了婚,她将来会后悔;可是她后悔比您后悔强,因为您是个男子汉,她不过是个女人,反正也不会找乐子”。伊莉莎父亲的言语直接表现了他对伊莉莎的态度,在他眼里,自己的女儿就是“光屁股的猴子”“不会找乐子的女人”。相比较于伊莉莎父亲的态度,伊莉莎找到希金斯家里去表明自己想要学习高雅的英语发音时,面对别斯太太和众人嫌弃的目光,伊莉莎一再地强调:“我从来都是个好姑娘。”她强调自己是为了能得到一份花店店员的工作来支付学费来学习的。

父女俩不同的伦理选择使得原本就不和谐的亲子关系产生了更消极的影响。希金斯对伊莉莎说:“你要是再说你是个正经闺女,你的父亲就要把你带回家去了。”伊莉莎闻言说:“他不会。你不懂我父亲。他来这儿就是跟你要点儿钱买酒喝……别相信这个老骗子。他怕牧师比怕老虎狗还厉害。他这下子就不会常来了。”虽然伊莉莎与父亲并没有产生明显激烈的争吵,但是隐藏在这对亲子关系之间的矛盾呼之欲出。伊莉莎希望和自己的父亲“要永远不见面才好呢”,因为在伊莉莎眼中,她的父亲“简直给我丢脸”“凭着嘴骗人家的钱”。

主观上来看,伊莉莎父亲作为这对父女亲子关系中的主导者,他生而不养,丝毫不关心女儿的安危,冷漠蔑视的态度致使亲子关系的恶化并产生无法调节的矛盾。从客观层面上看,在当时的英国社会,语言成为评判一个人社会地位高低的标志,是一个人社会身份的符号。伊莉莎和其父亲的亲子关系展现了当时英国社会底层人物的悲惨遭遇,客观再现了当时英国的社会风貌:亲情淡漠,重视阶级,追求名利,企图通过捷径获得利益。与此同时,对伊莉莎和父亲这对亲子关系的描述,展现了当时英国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和人们对社会的伦理诉求,以及人们在不同伦理身份下所作出的不同的伦理选择,使其陷入无法挣脱的伦理困境,掉入伦理身份困惑的旋涡之中。

三、不良亲子关系的最终走向

在长达六个月的语音教学中,希金斯作为伊莉莎的老师,不仅教授伊莉莎英语发音及文法的知识,还给伊莉莎穿衣服,带伊莉莎去参加上流舞会,把她带去听古典音乐和民间曲艺,教伊莉莎弹钢琴等。表面上来看,希金斯是伊莉莎的老师,但通过希金斯和伊莉莎的行为和语言上的描述,实际上希金斯扮演了伊莉莎缺位的“父亲”角色,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亲子关系”。伊莉莎原生家庭中所存在的不良的亲子关系是致使伊莉莎和希金斯表面“师生”、实际“父女”关系的重要原因。伊莉莎的父亲缺乏责任感,对女儿冷漠蔑视,使得伊莉莎失去了对父亲角色和家庭亲子伦理的认同感,像是一株浮萍,在充斥着阶级意识、人情淡漠的大海中随波逐流。正是因为如此的处境,对于伊莉莎来说,希金斯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伊莉莎不良亲子关系中的“父亲”角色。这对伊莉莎和希金斯两人之间的关系、伊莉莎对希金斯的态度都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希金斯会在伊莉莎大哭时,递给她手帕,告诉她:“给你擦眼泪。哪儿湿了就擦哪儿。记住,这是你的手帕;那是你的袖子。你要打算做个店员就别拿袖子当手帕用。”希金斯还会带伊莉莎参加聚会,带她去听古典音乐和民间音乐,让伊莉莎学钢琴,还会记录下她的每段时间的语音发音。除了希金斯的母亲以外,伊莉莎是唯一能够让希金斯温柔对待的人。而对伊莉莎来说,从来没有人像希金斯这样对待自己,这使得在伊莉莎心中,希金斯逐渐替代了她亲子关系中缺位的“父亲”角色,伊莉莎慢慢对希金斯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不同的依恋。

不良的亲子关系导致伊莉莎和希金斯之间的表面师生,但似父女、又似恋人的关系在六个月里产生微妙的变化。在伊莉莎想要出走时,希金斯称自己可以收伊莉莎做干女儿,由此可以看出希金斯是将伊莉莎当作女儿来看待的。而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伊莉莎早已分不清自己对希金斯是父亲的依恋还是恋人的情愫。但是,无论哪一种情感都是源于原生亲子关系之间父亲角色的缺席和父爱的缺乏,而希金斯的一些行为和话语在一定程度上误导了伊莉莎对自己和希金斯的身份认知。也正是由于不良的亲子关系,伊莉莎对自己的身份处境产生了困惑,为结局和希金斯之间爆发的冲突和愤然出走埋下导火索。

维多利亚时代资本主义呈上升趋势,工业革命促进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长久的等级意识使得阶级矛盾愈演愈烈。“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社会中上阶层人数还非常少,只占全部人口比例的10%~15%,下层民众生活水平有所提高,但是速度相当缓慢,不同阶层之间的界限非常分明,要从较低的社会阶层上升到较高的社会阶层非常困难。无论是从家庭伦理还是社会伦理的角度来看,伊莉莎因角色改变所导致的社会伦理身份困惑都非常严重。”(邓年刚《论〈皮格马利翁〉中伊莉莎伦理身份的“惑”与“解”》)在家庭和社会的重压下,伊莉莎试图通过学习高雅的英语发音改变自己原本下层阶级低微的身份,跻身上流社会,但是最后并没有出现令其满意的结局。萧伯纳通过讲述卖花女的故事,折射出下层阶级的伦理困境,表达了对当时英国社会下层阶级民众的伦理关怀。

不良的亲子关系还存在于萧伯纳许多作品之中,如《鳏夫的房产》《华伦夫人的职业》《伤心之家》等。《卖花女》是萧伯纳著名的讽刺戏剧作品之一,借此抨击当时英国腐朽保守的等级意识。萧伯纳在为社会主义代言的同时,也关注着过着艰辛生活的下层民众。不易的生活经历和破碎的家庭使萧伯纳对社会问题有着深刻的关注,对民众的疾苦也有着人文关怀。从作品中描述的亲子关系的角度出发,借助文学伦理学批评中的伦理选择、伦理身份等概念,观众能够进一步理解《卖花女》中的丰富内涵。萧伯纳在作品中将严苛的等级意识和上下阶级的对立,以及高速发展的资本主义经济下亲情淡漠的现象描绘得淋漓尽致,在后续的戏剧创作中,对社会问题的深入探索是萧伯纳戏剧创作的重要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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