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谋面,却彼此常“牵挂”(外一篇)
2024-12-31戴方毅
年初的一天,有位湖南的战友告诉我,说在《石化新闻》的副刊上,看到一篇散文《慈母手中线》,觉得作者在文章开头写的那位“毅”就是我—
唐代孟郊著有一首家喻户晓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特别喜欢这首诗。记得最初慢慢咀嚼细细品味它的含义,是在读了毅在《洞庭之声》发表的《流泪,在生日的那一天》。毅早年告别父母,远离家乡,来到舟山海军部队守护海防效力海疆。那年,为了给他过生日,战友们瞒着他“偷偷”地专门去电“请教”了他母亲,询问她儿子最喜欢吃的饭菜。生日的那一天,战友们变魔术似的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鱿鱼丝炒米粉”,吃着那比母亲做得还要香、还要好吃的饭菜,毅激动地边给母亲打电话边落泪,想念家乡、想念母亲之情油然而生。是啊,当一个母亲把十八岁的儿子送到部队时,一定把儿子里里外外的衣服缝了又缝,缝进自己的爱和期望,希望儿子能早早地平安归来。
这位战友的话题,一下子把我带进了回忆之中……
1995年,我被上级任命为电影《海鹰》原型的鱼雷快艇第31大队的教导员,向来喜欢文学的我,每天在军事训练、政治教育之余,还坚持笔耕不辍地“爬格子”。那篇发表在她家乡报纸的文章,也许是我生日流泪的缘由引起她的共鸣,也许是我这篇被评为“文学艺术佳作”的文章引起她的关注,于是,我先是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信,后又收到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
那段时间,我常以浓郁的海洋气息及独特的写作风格,赢得了报刊编辑、广大读者的喜爱和赞誉,约稿函源源不断,求教者纷至沓来。与众不同的是,她的信,字里行间略带悲伤,且字体和我一样“拿不出手”,也许是这两点,引起了我对她的兴趣。
于是,我们成了挚友。在信中谈及许多,可谓畅所欲言。久而久之,彼此间的书信往来,成了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逐渐成了不曾谋面却相识颇深的“知己”。天南地北,人各一方,我颇为这种独特而纯洁的友谊而欣慰。
那时的她,已三十有余却孤身独守空房。父母为了事业,“抛”下独女一人,双双南下。滑稽的人生,放肆地嘲弄着她那颗孤独的心,社会和家庭将她塑造成只懂书本、只懂写作、只懂美好的书呆子,一个热情、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她学不会关心和留意别人,因而也极少有人来照顾和怜爱她。父母对她的婚事除了着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使她进入了“单身贵族”的行列。
她对我说,也曾渴望结交男朋友,非常羡慕那花前月下的情人,更羡慕那挽夫携子的少妇,一些她旧时的同学、女友,儿女都“打酱油”了,她却仍孑然一身。她说她也曾交过几个男朋友,但她缺乏热情,怕上当、怕受骗,常常是见上一面后便与之断了联系。
一天,她突然往我办公室打来电话。她的声音很动听,但和她的文章、来信一样略带伤感。我虽觉得通话远不如书信“自然”,但我却在内心期盼着有那么一天能见她一面。
我实在有见她一面的理由。她对追求爱情的想法,实际上是一种心理障碍。在婚恋的问题上,我想告诉她,只要看准了,不妨大胆地往前走,有些事情是没法儿预料的,“青梅竹马”也会分手或离婚,“媒妁之言”亦会百年欢好、举案齐眉。简言之,一切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己,只要不被消沉情绪困扰,积极去寻求,“爱之小巢”就在眼前。
虽不曾谋面,却经常莫名其妙地想起她。我有些纳闷儿,出现在记忆中的为什么不是朝夕相处的同事、情同手足的乡友或亲密无间的家人,而是从未见过面的她?我不在意与一个未曾见过面的挚友交往,到底有多少现实价值,只是觉得,认识她是一种缘分。人世间,多一个朋友,多一份亲情与牵挂,多一份关心与鞭策。
我期盼着她能够寻找到一个可以给她温暖与爱意的“港湾”,让她在生活的避风港里,好好休息一下,毕竟,她已疲惫多年。
于是,忙碌之余,在柔和的灯下,我常在方格纸上寻找创作灵感,与古人通语、与今人对话,尔后,喝一杯清茶,吸一支香烟,默默地祝福她: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1999年从部队转业后,随着通讯设备的更新换代,我们的书信自然而然地终止了,平时偶尔打个电话问个安,逢年过节发个信息问个好。记得有一次,我想加她微信,被她婉拒了:“不用,你发表的文章,我都能想办法看得到。”
“认识”二十九年,前期止于鸿雁传书,后期限于电话沟通,我们从未中断过联系。
现在的我,不敢问她是否已经结婚,不敢问她生活是否幸福,但还是经常“牵挂”着她。
而她,也会偶尔让我“出现”在她发表的文章中。
一封未拆完的信
这封迟迟不敢完全拆开的信,锁在抽屉里已很久了。是锁了一段幻想?还是锁了一段遗憾?我没有勇气去寻找答案。至今我仍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让她称我为“哥”的。为人哥自然是件好事,但我的本意并非要她成为妹妹的,只是这一关系的明确,将抑制我心中的那份企求,想利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表示一下亲近。而事情的结果竟发展到令我心律不齐的地步,不免有点儿叫苦不迭。
自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我就学会了祈祷,祈祷上帝串起天上的星星,把我的相思带给她,也求上帝把我日夜贮存的那一片清新的空气吹入她的卧室,好让她置身于我的梦中。
如果说上帝只在一件事情上成全了我,让我感激的话,那就是和她的相识。
归队后的日子里,我常在梦里见到她。我的幽梦如一朵纯洁淡雅的奇葩,竟然使一切富贵的艳朵逊色。她把梦的种子播在我的睡眠之中,又用温柔的细雨洒遍我向往的深处,以其红黄橙紫青蓝绿的色彩织成神采的帷幕,使我的梦魂开放出芳华艳色饱满的实体。我梦想着每天都能悄悄地走近她,用双手轻轻地撩开帐篷,在她醒来的时候送上一句:亲爱的,早晨好!
估计能收到她的信的几天里,我又激动又烦躁,以致睡觉时无论是左辗还是右侧,失眠早已成了定局。我怀疑自己无法压下这股亢奋的感觉。我像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一样,希望得到真正的爱。独自一人,想她、爱她,我不相信世上有谁那么爱她,也不相信世上有哪个男人有我这样的激情。
爱情是一场瘟疫,我逃不过去了。我发誓,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被搞得神经衰弱或发疯的话,第一个挨掐的就是她,这个“罪大恶极”的“妖魔”!
尽管如此,我依然心甘情愿自讨苦吃,隔一天给她写一封信,虽然信的内容我从不敢写上一个“爱”字,但我又何尝不想表露呢!多少次我面对空白的信纸,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一次次地放下那支注满爱意的笔,又一次次地责怪自己的胆怯。
终于,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日子里,我鼓足了勇气,向她发出了求爱的信号……
在这之前,我一直在揣摩自己的信能否给她带去喜悦、欢欣,能否来信夸我几下,因为这一夸,哪怕是贬义的也可以代替“爱”字。给她的信里,常写上“懒猫”“小鬼”之类的称呼,而我渴望得到“小狗”“鬼头”的称呼也从未有过。其实她是没必要这么吝啬的,因为就算她说我是披着羊皮的狼,我也绝对不会生气。
信,在一个灰暗的日子里来临。
“哥哥”—多甜蜜,多温柔,可太刺耳也太不情愿了。
我想,在收到我示爱的信后,如果她能够顶得住家人“轮番轰炸”的话,那么,这声“哥哥”她是无论如何难以叫出口的。
她说,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那片神奇、封闭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有生的愉快,有爱的徘徊,有灵与肉的厮打,有善与恶的较量,有欢笑的泪水,有云头的凝重,有雨后的花香……她说她和所有的少女一样,都生活在幻想的海洋里,经常描摹着那可能今生今世也见不着的白马王子。她的母亲作为一个盲人,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子女的牵引,她需要光明,哪怕这光明不是直接得到的,更何况她是她母亲唯一的闺女。
她来信说从来没有背叛过任何人。她还说这一生可以背叛任何人,但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母亲。她无法选择我,因为,她缺少对生活的独自见解和适应生活的能力,家里的实际情况迫使她必须找经常能和她一起照料母亲的人作为爱人,而我,作为一名军人,一个立志效命海疆的水兵,是无法为她而放弃事业的。最后,她请求援助。
请我援助!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把我伤得不轻。它伤我时,竟连招呼也没打,迎面撞来,撞个结结实实,我的心,连一点儿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好疼!
我从未想到过我们有坏的结局,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
我理解了她,虽然还有点儿不甘心。最后,一夜的思索全融在了一句话中:好妹妹,我们都没有错,错在上帝,它怎么随便可以给你母亲一双看不见光明的眼睛呢?!
信发出后,我突然后悔不该继续称她为妹妹。但她的信还是如期而至了,多少给了我一阵忙乱,摆来弄去好几天都不敢拆开这封信,越不敢就越想知道信的内容,搞得我好狼狈。
没想到竟在梦中读到了这封信,信里只是歪歪扭扭地躺着一行小字:我也极不情愿叫你哥的,恨我吧!
我想我没有权利恨她。谁让自己舍弃优越的生活环境和工作,勇敢地奔向海洋,当一名捍卫祖国海疆的卫士?我不后悔没有得到她的爱,也不后悔圆了海军梦竟付出这等代价。
终于有一次拿出她的信,可刚撕了一半却再也没有勇气撕下去了,好像再撕下去就注定是悲剧似的。
我真怕见到那梦中见到过的残酷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