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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中的黍离之悲

2024-12-31王晓双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9期
关键词:许国故国夫人

黍离之悲的情感内涵发源于《诗经》,通过对《载驰》《召旻》《何草不黄》三篇诗歌的情感分析,可以揭示先秦文人对于故国兴衰和行役的深层情感体验。《载驰》反映了诗人对于故土的无尽眷恋,《召旻》表达了对国家兴亡的深刻感慨,《何草不黄》折射出士人行役路上的辛酸与无奈。可见,黍离之悲是一种复杂的情感交织,不仅仅包含对于个人命运的感慨,还蕴含了对于时代变迁的深刻思考。将黍离之悲的情感分析与社会历史背景紧密联系,并采用文本分析法,结合历史背景解读和比较文学手段,对所选诗篇进行逐一解读,进而构建起整体的情感图景,揭示了《诗经》中情感表达的时代价值。通过比较分析,可以展现不同诗篇之间情感表达的差异性和共性,为理解先秦文人的情感世界和《诗经》的文化内涵提供了新的视角。

《黍离》是《诗经·王风》中的首篇,全篇共三章,每章十句。《诗经今注》称此诗主旨为:“周幽王残暴无道,犬戎攻破镐京,杀死幽王。平王东迁洛邑,是为东周。东周初年,有王朝大夫到镐京来,见到宗庙宫殿均已毁坏,长了庄稼,不胜感慨,因作此诗。”清人方玉润认为这是一首“凭吊诗”,《毛诗序》则认为此诗是周大夫“闵周室之颠覆”而作。主要讲述一个周朝大夫,行役来到周朝故都镐京,看到原本的宗庙宫室今已长出离离禾黍,不由心生悲慨。具体细节虽历来言说各异,但是诗歌中所表达的那种思家虑国、感伤时变以及忧虑行役漂泊的情感却是无可争议的。其中情感缠绵,低回往复,诗人因行役,而多次往返镐京,看见故都昔日繁华不再,残破城院内的禾黍由“苗”到“穗”再到“实”,诗人的内心也由“摇摇”到“如醉”再到“如噎”,面对故都彷徨而不肯离去。正如方玉润评论:“三章只换六字,而一往情深,低徊无限。此专以描摹虚神擅长,凭吊诗中绝唱也。”(《诗经原始》)经过历史的沉淀,“黍离”一词成了人们感叹亡国触景生情常用的典故。“黍离之悲”也成为亡国之痛与兴亡之感的概括描写,凝缩着后世无数士大夫文人的故国之思、国事忧虑和感伤漂泊的沉痛情感。“黍离之悲”的运用虽然产生在后世,但“黍离之悲”的情感内涵并非只存在于《黍离》创作之后,反映了先秦周代人民真实情感生活的《诗经》便是“黍离之悲”的最好脚注。

一、“芃芃其麦”的故国哀思

政权更迭、社会动荡,让无数的黎民百姓被迫离开故土,有家无法归还。纷飞战火将他们的家园、骨肉血脉与希望焚烧殆尽。魂牵故国,是每个人内心的热忱,无论身份地位、无论性别。《载驰》是《诗经》中唯一一首在《毛诗序》中明确指出作者身份的诗,这首诗的作者是一位身份地位显赫的女子—许穆夫人。“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十三经注疏》)许穆夫人出生于充斥着丑闻的卫国宫廷,世人更是对她的母亲宣姜颇有微词。许穆夫人是她的母亲和自己的晚辈昭伯所生,不知这样的身份,在她儿时是否会让她感到尴尬和怨恨。许穆夫人当嫁之时,齐国、许国都来求娶,齐国大而许国小,齐国近而许国远,年纪尚幼的许穆夫人在权衡利弊之后认为自己应当嫁于齐国,“如使边境有寇戎之事,维是四方之故,赴告大国,妾在,不犹愈乎!”(《烈女传译注》)然而,最终卫国还是舍大而求小,舍近而求远,将她嫁给了许国,这或许也在无形之中,加速了卫国的灭亡。可见,即使许穆夫人的童年并不快乐,母国带给她的出身也并不光彩,但在利弊权衡之时、国家大事面前她依然处处为自己的母国考虑,事事以母国为先。在卫国其危亡之时,她也毅然决然地站在了母国而非丈夫的身边。“文公为卫之多患也,先适齐。及败,宋桓公逆诸河,迎为败众。宵济。卫之遗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益之以共、滕之民为五千人。立戴公以庐于曹。许穆夫人赋《载驰》。”(《十三经注疏》)在周惠王十七年(公元前660年)的冬天,许穆夫人的母国遭受了入侵,在她的同胞姐姐宋桓夫人的努力下,宋桓公出手相救,将卫国移民迁往漕邑,立许穆夫人的兄长申为戴公,保留了血脉与复国的希望,而后戴公卒,文公即位。一夕之变,纷飞战火,母国变为故国。“她知道卫国遭此浩劫,要回卫国去吊问卫君,可是封建教条不许可,许国统治者不准她去。她走到半路上被追回,因作此诗。”(《诗经今注》)《毛诗序》说:“《载驰》,许穆夫人作也。闵其宗国颠覆,自伤不能救也……思归唁其兄,又义不得,故赋是诗也。”噩耗传来,许穆夫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亲自去看一看她的兄长、她的故国和她的百姓。当时的诸侯国礼制是已出嫁女子父母亡故后,不可归国探望,许穆夫人若是贸然回国,可能会使许国处于危险境地。然而,“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许穆夫人依然跨上骏马,奔向自己的牵挂之地,被许国大夫追回之后,内心充满了无奈、对于故国的牵挂以及对于许国大夫们行为的嗤之以鼻,“许人尤之,众稚且狂”,许国大夫幼稚且狂妄的想法与作为,让这位思念故国的夫人,更加眉头紧皱。宗国的倾覆,无法归国的无奈都凝结在心头。“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意为走在麦田,想着故国的麦子也当是这般丰收景象,却再无人收。程俊英先生在《诗经注析》中评价此诗:“《载驰》的风格沉郁顿挫,感慨欷歔,但悲而不污,哀而不伤,一种英迈壮往之气充溢行间……没有真挚的爱国之心,怎能唱出激昂的歌曲;而后人吟咏此诗,虽千载之后,犹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许穆夫人对于倾覆宗国的牵挂与无法归国的无奈,构成了《诗经》黍离之悲的众多义项之一。

二、“无不溃止”的兴亡之感

邦国日蹙,繁华不再,奸臣当道,小人弄权,无数的士大夫忧心国事,冒死进谏。他们肩负着责任感与使命感,饱含着对祖国的满腔深情,讽刺时政以达天听,但多数未被采纳,更有甚者因言获罪,惨遭流放,最后一生漂泊,客死他乡。所以,不少士大夫将自己对于国事的痛斥、对以往盛世的怀念以及对政事的期许都熔铸于诗中,如《诗经》中的《召旻》。

《召旻》是《诗经·大雅》中的最后一首诗,《毛诗序》说:“《召旻》,凡伯刺幽王大坏也。旻,闵也,闵天下无如召公也。”《诗经今注》则认为:“这首诗是幽王时期的一个官吏所作,指责幽王昏暴,信用奸邪,政治黑暗。慨叹天灾严重,犬戎犯边,深恐王朝即将覆亡。”有人认为此诗的作者是凡伯,如今已难以考证,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首诗是一位不满于朝廷现状的士大夫创作于西周灭亡前期的作品。“瘨我饥馑,民卒流亡。”面对周幽王时期天降大旱,饥荒严重,百姓流离失所邦国日蹙的现象,作者追根溯源,探讨了此次天灾的原因,“蟊贼内讧”“昏椓靡共”,小人奸臣当政,互相诋毁而无法团结一致处理政务,周幽王又听信褒姒的枕边之风,任由女宠干政,必然导致国家政事衰败,以此“上帝”就会动摇降予周民的“天命”。可见,周王朝的衰败不只是“天灾”,更是“人祸”的结果。面对这样的“天灾”“人祸”,本诗的作者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奋起进谏。然而,如滔滔洪水的朝政之局,很快就将作者对于祖国的满腔深情吞没,“皋皋訿訿,曾不知其玷。兢兢业业,孔填不宁,我位孔贬”,触碰了乱政贼子们政治利益的作者,遭到了他们颠倒黑白的诽谤,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反而遭到了贬黜流放。可见,当时周王朝政治之黑暗,也表达出了作者对于小人贼子当政,只手遮天昏暗显示的血泪控诉。“我相此邦,无不溃止。”作者透过大旱之后枯草倒在路边,看到了岌岌可危的周王室政权,也如这枯草一般即将倾倒,沉重的国家兴亡之感油然而生,或许作者心中也曾发出疑问:是否周王朝的“大命”就此消逝?是否文王武王的无上基业就此被毁?这种复杂的绝望情绪牵动着作者怀念起周王朝当初的繁盛,“维昔之富不如时,维今之疚不如兹”,今昔对比更是愁上加愁,倍感荒凉。然而,今夕不同的不只有国力的强弱,还有当政朝臣的“德行”这是造成周王朝今非昔比的重要原因之一。“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今也日蹙国百里。於乎哀哉!维今之人,不尚有旧!”最后一章指出从前先王受天命,有众多贤臣,如召公等。以至于国每日辟土上百里,而今国土每日减百里,令人伤心,令人痛!如今的执政者,没有一个有如召公等人的“德行”。国土日削,国家将亡,一位忧心政事的朝臣在诗中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对于执政者听信谗言的失望,对国无有“德行”贤臣的悲伤,对政权将倾而自己无法挽回的悲哀无力。《召旻》作者这复杂而又沉痛的兴亡之感是构成《诗经》黍离之悲的重要情感内涵,同《载驰》所表达的故国之思一起让《诗经》的黍离之悲更添历史的厚重。

三、“何日不将”的行役之悲

政权衰亡之时,内忧与外患并起,频繁的战争给百姓带来沉重的灾难。成年男子被迫参军行役,为不可能停止且毫无战胜希望的“王事”抛弃家室、奔赴战场。行役之人有去无回者十之八九,却又无法反抗强暴的政权,只能将万般愁苦融注于诗。伴随着政权的倾覆,离家之悲与行役之苦在诗中显得更为凄凉与无奈,如《何草不黄》。《何草不黄》是《诗经·小雅》中著名的战争行役诗,朱熹《诗经集传》写道:“周室将亡,征役不息,行者苦之,故作此诗。”认为此诗作于周王室即将覆灭,战争频发之时,作者苦于行役,有所怨言,所以作诗。顾梦麟《诗经说约》写道:“陈氏曰:‘此诗其词简,其情哀,周室将亡,不可救矣,诗人伤之而已。’”同样认为此诗创作于周王室将倾之时,故而诗中所传达出的行役之悲与身世之苦都渗透着对于国事衰微而无法挽回的无奈,《何草不黄》也成了当时衰世人民悲惨生活的真实写照。“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诗的第一章以“草黄”起兴,运用三个反问句式,通过没有草不会枯萎变黄,引出行役之人没有一天不奔忙,没有人能不出征的无奈,与行役之人四处奔波的辛劳。“草黄”也可以用来比喻行役之人受生活折磨而面容憔悴,展现了将士们的繁忙辛苦,并为全诗奠定了凄凉的基调。“何草不玄?何人不矜?”“玄”为青黑色,是初春时节植物腐烂的颜色,草的颜色由第一章的“黄”变为“玄”暗示了时间的变化。行役的时间从第一年的年末到了第二年的初春,可见这一次的春节将士们在外行役没有回家,以往春节的团圆与行役的辛苦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加重了诗人内心的凄苦。郑笺曰:“无妻曰矜。从役者皆过时不得归,故谓之矜。”(《毛诗传笺》)行役之人多数都没有成家,无妻无子,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行役,战争频发,国之将亡,娶妻生子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未来的生活毫无希望可言,也从侧面表达出了诗人对于周王室的哀怨。进而悲情地呐喊:“哀我征夫,独为匪民!”哀叹行役之人非人的生活。后两章“匪兕匪虎,率彼旷野”“有芃者狐,率彼幽草”将行役之人与野兽作对比,发出悲叹:可怜的征夫不是野牛,也不是老虎,却常年在野外行走;有着蓬松尾巴的狐狸,在草丛中奔跑躲藏,而可怜的征夫只能被迫在漫长的道路上行役。《何草不黄》全诗讲述了行役之人的非人生活,全诗基调悲苦凄凉,作为《诗经·小雅》中的最后一首战争诗,其所塑造的将士形象是疲惫不堪、绝望的,并没有《渐渐之石》中吃苦耐劳与尽职尽责的精神,更没有《采芑》中势必清除夷狄的决心,表现出来的则是对于周王室大厦将倾的无奈,与为无法挽回的政权远走行役,过着非人的凄苦生活的哀怨。“哀我征夫”中的“哀”是哀行役、哀离家,更是哀国土,是无数周王朝末世的行役之人发出的绝望呼唤,《诗经》中的黍离之悲也在这一声声呼唤中更显凄凉。

“黍离之悲是一种极为沉痛的情感,是深藏于内心的复杂的绝望情绪,是一种时时萦绕于心头的历史哀怨。”(傅道彬《“诗可以怨”吗?》)通过对《载驰》《召旻》《何草不黄》三篇诗歌的情感分析,可以揭示《诗经》中先秦文人的故国哀思、兴亡之感和行役之悲,这些复杂的情感相互交织,共同融汇成《诗经》中黍离之悲的情感内涵。可见,《诗经》中的黍离之悲不仅是个体情感的流露,更是民族文化与历史记忆的共鸣,对现代人理解传统文化、情感表达,以及社会责任感,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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