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波尔《六首德意志歌曲》(Op.103)音乐解析
2024-12-31马蕾
[摘 要] 本文从音乐创作的角度简要分析了作曲家施波尔的《六首德意志歌曲》(Op.103)。通过重点总结每一首歌曲的和声及旋律特征,笔者认为身处古典与浪漫之交的施波尔,他的歌曲创作中,不仅已娴熟运用古典音乐创作的基本技巧,而且大胆使用了浪漫主义常用的减七和弦、九和弦、变花半音进行等,使自己的艺术歌曲被打上古典与浪漫相融合的音乐创作的烙印。
[关键词] 施波尔;歌曲;浪漫主义
[中图分类号] J652" "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7-2233(2024)11-0105-04
路德维希·施波尔(Ludwig Spohr,1784—1859年)是19世纪初著名的德国作曲家、小提琴家和指挥家。他一生创作了150多首歌剧、交响乐、清唱剧、小提琴协奏曲及各种体裁的室内乐和声乐作品。他的作品,不仅遵循了古典主义音乐传统的哲理和逻辑,而且率先开始了19世纪浪漫主义音乐的结构和和声色彩的大胆尝试。
施波尔的《六首德意志歌曲》(Op.103)创作于1837年,关于创作动因,他曾在自传中写道:“不久之后,我收到了赫姆施泰特的一封信,他在信中,奉桑德斯豪斯公主的委托,向我委约一组女高音创作歌曲,并配以钢琴和单簧管伴奏。由于这项工作非常适合我,于是我就按照公主的要求,在几个星期内,创作了这组《六首德意志歌曲》(Op.103)。之后,公主送给了我一枚珍贵的戒指作为礼物。”[1]
《六首德意志歌曲》算不上施波尔所有作品中的代表作,但是以单簧管、声乐独唱、钢琴三种乐器完美组合的创作,也为当时的他赢得了不少荣誉。而且这套声乐作品的创作时期,正值钢琴与单簧管作品流行之时,这无疑也为他的作品提供了很好的传播环境。
第一首《安静,我的心》(Sei still mein Herz)
第一首歌曲是施波尔为诗人卡尔·施维策(Carl Schweitzer)的诗歌《安静,我的心》(Sei still mein Herz)所谱的乐曲。全诗用诗意化的语言、三个诗节的形式回顾了“我”与恋人由相恋到失恋的情感经历,最终体悟到这段情感不过是一种幻想,只会引发“我”此刻内心的悲伤与痛苦。诗歌共分三段,每段四句八行。作曲家顺应诗歌结构,以分节歌的形式及由段落构成格律韵句的特点,将歌曲写成一个带引子和尾声的三句体乐段结构(表1)。
引子部分值得被关注的是单簧管的旋律线条,它总是在不协和和弦重拍上进行高音保持然后跑动解决到协和和弦,这样的写法使得歌曲与作者悲伤和痛苦的心情遥相呼应。
从正歌a乐句开始,和声显得相对稳定,结合歌词可以看出这里想表达的是对过去幸福美满的回忆;钢琴伴奏在这里跟着旋律运动,而单簧管旋律有时会跟随旋律,有时又会带一些引子的跑动素材进来,与旋律形成对位。歌曲进入正歌a1乐句后,前半部分的旋律与正歌a乐句是相同的,这里表达的情感也与正歌a乐句相同。不同的是,第26—28小节的补充将C大调再次转入f小调,而第28小节单簧管引子素材的出现也预示了冬天的到来。当歌曲发展到正歌b乐句(第29—40小节)时,尽管这里调性保持在f小调内,但和声却显得尤为复杂,凸显了因心中寒冬的到来而产生的痛苦。
尾声部分同样复杂的和声进行也彰显了作者悲伤的情绪。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最后一个皮卡第三和弦的使用,强调了角色对过去的渴望,就好像他在重温自己的记忆,想要再次感受过去的美好。
除此之外,这部作品在第2小节不协和和弦的使用,引子到正歌a乐句同主音大调的转换,第16、30、36、43、46小节那不勒斯和弦的出现以及第24、34小节德国增六和弦的使用,无不彰显出作曲家浪漫主义和声运用的特点。
第二首《对唱》(Zwiegesang)
施波尔创作的第二首歌曲《对唱》改编自诗人罗伯特·雷尼克(R. Reinnick,1805—1852)创作的诗歌。该诗歌主要讲述了一个女孩和一只鸟在一个宁静的5月月夜里互相歌唱的故事,诗句中洋溢着温暖和幸福。
全诗共两段,每段四句。施波尔在配乐中按照诗体形式将歌曲音乐写成四句体的乐段结构,第二段诗词重复演唱第一段音乐之后,以最后一句变化反复第四乐句来结束全曲。另外,作曲家受乐曲标题和诗歌内容的影响,在音乐创作中,将女高音声部和单簧管分别对应诗歌中的女孩和鸟。女孩(女高音)歌唱着爱情,鸟儿(单簧管)歌唱着大自然。每当歌词中提到鸟时,单簧管部分就会出现一个颤音的八分音符,并连音滑至两个三十二分音符,以此来呼应诗歌文本中的鸟儿啼鸣(表2)。
前奏一开始,钢琴以两拍单线条分解和弦引入单簧管具有“小鸟啼鸣”特征的旋律,使歌曲很快进入对话的“角色”。
正歌a乐句共有四小节,其歌唱旋律为分裂短句的形式。单簧管旋律自第7小节开始以加花式的支声复调出现,萦绕在歌唱旋律之上。钢琴伴奏基本上采用了旋律加半分解和弦的两层伴奏形态,较有规律地衬托着歌唱旋律的行进。
正歌a1乐句基本重复了a乐句,单簧管紧随歌唱声部近乎完整地出现了前奏的旋律,仿佛要干扰歌唱声部的旋律线条,与扮演“小孩”的歌唱声部进行一场争论。
正歌b乐句由两个与a乐句产生对比的短句构成,单簧管声部采用颤音式的小鸟音型紧随在两个短句之后,似乎让歌唱旋律多了几分轻松活跃的气氛。
正歌c乐句的歌唱旋律几乎是一气呵成的,一开始的四度跳进,迅速将音乐推入全曲的第一个高潮。单簧管声部仅在第19小节顺应歌唱旋律略作扩展,发挥了一点陪衬的作用。
尾句的诗歌文本重复了第二段诗歌的第四句,歌唱旋律则对第四乐句进行了变化、扩充和反复。单簧管声部自第23小节第二拍开始,变化前奏旋律,以十六分音符的节奏、分解和弦的形式,伴随着乐曲的减弱消失结束。
纵观整首歌曲,无论是歌唱旋律、单簧管声部旋律,还是钢琴伴奏写作,其主体采用的都是趋于传统的、古典的写作手法,但是从个别和弦的运用、和声的布局及音乐的表现上可以看出,施波尔已经逐渐具有了走入浪漫主义音乐创作的倾向。比如第7小节出现的减七和弦,第12小节出现的升五度增和弦,第14小节出现的非大调半音经过音,第1、5、8、9、12小节出现的短暂离调,等等。这些非传统和弦的进行及变音的出现,使歌曲音乐色彩产生了新的效果,大大增强了歌曲内容的情感表现力。
第三首《渴望》(Sehnsucht)
第三首歌曲施波尔选择了埃马努埃尔·冯·盖贝尔(Emanuel Geibel,1815—1884)的诗作来配曲。诗作原标题为Ich blick in mein Herz und ich blick in die Welt(我看向我的心灵,也看向这个世界),施波尔将其改名为《渴望》(Sehnsucht)。歌曲主要表现了诗人慨叹人生苦短、现实残酷,渴望自己能生活在美丽广阔的大自然,尽情沐浴阳光、放声歌唱的心情。
全诗三段,每段两句。作曲家为求结构的清晰,将三段六句的诗句设计为三个乐句。其中,前两个乐句以平行双句体的结构布局,第三乐句为带扩展的对比乐句,从而形成了以分节歌形式写成的带前奏和尾奏的三句体乐段结构(表3)。
前奏共有六小节,单簧管以具有华彩性质、直上直下的琶音式旋律作为第1小节的开始,似乎代表着对某种无形事物的渴望与希望的破灭。
谱例2:希望与破灭的主题
正歌a乐句,歌唱旋律以开头五个上行音级为动机,经过重复、引申、逆行最终构成第一乐句;单簧管声部旋律自第8小节以弱拍开始,又出现“渴望”与“幻灭”式的琶音旋律;正歌a1乐句与a乐句基本相同,只是在旋律引申过程中运用八分休止符来分割短句;单簧管声部旋律也正是利用休止符的旋律间歇来表达它“渴望”的情态。正歌b乐句以变化动机为新乐句的开始,使音乐情绪显得紧张,单簧管声部依然按a1乐句的思维间插在b乐句的短句休止中表达它忽上忽下的“心情”。
整首歌曲的和声运用中最有特色的是减七和弦和德国式增六和弦的使用,比如第4小节的减七和弦和第16、18小节的德国式增六和弦的使用,为歌曲和声发展色彩起到一定的丰富作用。另外,相对固定的旋律形态所暗示的音乐情感也使歌曲的表现力更加贴近听众的心理。再如,上述双簧管用直上直下、迅速跑动的琶音音型等来表现诗人渴望与幻灭的心绪;歌唱声部旋律几处出现的下行三音列,正好应和了诗歌内容中所要表达的诗人的悲痛心情,等等。
第四首《摇篮曲》(Wiegenlied)
诗歌《摇篮曲》是诗人霍夫曼·冯·法勒斯莱本(Hoffmann Von Fallersleben,1798—1874)于1827年3月7日为米娜·冯·温特费尔德创作的七首“摇篮曲”中的第四首。全诗就像是一位母亲哄孩子入睡时轻唱的安慰曲。全诗共三段,每段两句,作曲家顺应诗节段落,采用3/8拍的慢板,以分节歌的形式将这首歌曲的音乐结构设计为带前奏与尾奏的平行双句体(表4)。
两小节轻柔的钢琴织体前奏,直接引入3/8拍,进入带有缓慢律动行进的正歌部分,两个乐句的歌唱音域基本控制在三度以内,旋律基本以级进式地上下进行,使音乐平稳内敛,充满亲切感。正歌a乐句自第8小节开始,和声通过下属和弦作为中介和弦转调至F大调,并以不完全正格的形式终止结束了a乐句;然后又以第10小节终止和弦为中介和弦回到降B大调。单簧管声部自第四小节弱起奏出,顺着歌唱旋律平稳行进,时而装饰补充,时而以半音进行的音型来塑造与诗句相同的“沙沙作响的微风”。不管是正歌中两乐句之间的间奏旋律,还是三段尾奏的主奏旋律,音乐一直都在轻轻摇摆的摇篮氛围中推进,直至走向终止。
谱例3:表现“沙沙作响的微风”主题
音乐创作上,第11小节钢琴上声部出现的半音进行,给原本属七和弦的平稳过渡增添了些许情趣;第25小节因F音的出现而形成的九和弦,给音乐增添了更多的不协和感和紧张度,并促使该和弦回到主和弦;此外,第12小节第一拍中由共同音产生的减七和弦,更常见于浪漫主义音乐的和声功能色彩进行中。
第五首《秘密的歌曲》(Das heimliche Lied)
第五首歌曲《秘密的歌曲》是施波尔根据恩斯特·科赫(Ernst Koch,1808—1858)所作的诗歌配写而成的。这首诗主要描述了一位陌生人内心所隐藏的痛苦、悲伤和渴望,以及对天堂、爱所怀抱的希望与梦想。
诗歌共有两段,每段有“2+2+4”三个分句。第一段前两句讲述隐藏的痛苦和悲伤,第三句描述和平与幸福;第二段前两句也是描述哀愁与痛苦的,后一句则描述了天堂的喜悦与平静。由于诗歌叙述性较强,所以作曲家采用了通谱体的歌曲写法,以分节歌的形式写成带引子和尾奏的二段体的歌曲音乐(表5)。
表5" "歌曲《秘密的歌曲》音乐结构图示
歌曲一开始,单簧管就奏出类似上一首歌曲“渴望”的主题,随着渴望情感的减弱,旋律下行,引出类似宣叙调的歌唱声部旋律。紧接着,“渴望”主题又一次出现,之后又更加徐缓地下行,从而引出表达灵魂秘密地方的痛苦旋律。
从第一乐句的结束和弦开始,钢琴伴奏律动般地导入,单簧管也开始奏出舒展的第二乐句旋律,灵魂痛苦的感觉似乎在逐渐消失,调式也回归到原调(g小调)。在歌唱旋律以两个短句的形式走入第二乐句的过程中,单簧管声部的“渴望”主题由开始上行呈现变成由两次下行呈现,似乎进一步暗示了痛苦的灵魂已经慢慢趋于平静,最终在第二乐句结束时突然转变为G大调,似乎在这时不安的灵魂才真正得到慰藉。第三、四乐句,歌唱旋律仍然以叙述的音调徐徐推进,单簧管时不时地在歌唱旋律进行的间歇低声应和,最终以较为完满的g小调终止式结束在G大调的主和弦上。
从第四乐句G大调的主和弦开始,音乐也由原有的g小调转入G大调,从而进入正歌的第二段落,从这一段开始,钢琴伴奏以相对固定的分解和弦音型出现,使音乐开始变得活跃,似乎在衬托一种幸福的期待,歌唱旋律的节奏也变得紧凑,不时出现的变音辅助,似乎是感受内心和平后的喜悦,其间有“和平的草地招手”“星光照耀”还有“温馨的爱”。直至第七乐句开始,单簧管“希望”主题的出现,音乐才渐渐归于平静,直至归入终点。
尾奏以第7小节的单簧管独奏和钢琴伴奏结束,旋律逐渐下落,伴奏织体也慢慢变得简单,最终以减弱终止了整首歌曲。
整首歌曲从和弦色彩的配置上看,第5、20小节都使用了那不勒斯六和弦,而且有些地方还出现了强留音、减七和弦等,这些都能使歌曲的情感内容表现得更加丰富和细腻。
第六首《醒来》(Wach auf)
最后一首歌曲《醒来》,诗歌作者不详,但诗歌内容显然受到了当代诗歌尤其是歌德诗歌的影响,整首诗似乎以问答的形式在呼吁读者尽快从沉睡中醒来,来享受人类美妙的爱情以及大自然充满生机的景象。
全诗一气呵成,不分段。按照文中的断句来分析,全诗分为五句(2+2+2+2+4)。作曲家在构思音乐时,将其分为了三段(4+4+4),并重复变体,拆分整合第一段的内容,将其增加两段,使歌曲变成五个段落,形成通谱体结构的五乐段结构(表6)。
表6" "歌曲《醒来》音乐结构图示
A乐段是由两个对比双句体复乐段写成的,两个乐段都以单簧管声部旋律引入歌唱旋律,似乎是在声乐演唱之前的情绪酝酿,而歌唱旋律则是单簧管旋律的延续。两个乐段的四个乐句总是在一问一答的音乐中进行,而且第一乐句结束后迅速转入了降E大调,使第二乐句的陈述及音乐情绪进入新的场景。
谱例4:单簧管声部与歌唱旋律之间的胶着关系
B乐段一开始就以一个常用和弦转入降G大调,而且以平行双句体的结构来赞美大自然。在这一段落中,单簧管似乎以溪水潺潺的颤音作为背景,钢琴伴奏以和弦跳跃的音型(自36小节开始)为情绪衬托,以增强诗句中“生命流淌……”“小溪……”所表现出的画面及诗人的心情。B段最终转至降b小调结束。
C乐段的音乐写作和情绪表达都是对B段的延续,单簧管仍然以溪水潺潺的颤音作为背景,但从第38小节开始,颤音速度逐渐加快,这是为了表现诗句“声音的振动”。歌曲进行到第51小节,调性已经由原来的降b小调转至C大调,而且音乐开始扩展,在钢琴柱式和弦音型的烘托下,辅助半音进行的歌唱旋律变得激烈且紧张,最终以完全终止结束了这一乐段。
D乐段的第一乐句是A段第一乐句的变化和补充,音乐依然产生了问答的效果,只是补充句的出现似乎更加肯定了答案。第二乐句开始的两个短句(第79—86小节)似乎代表了小鸟啼鸣的单簧管装饰音旋律与人声的对话,但从第87小节开始到第99小节,歌唱旋律再次成为音乐的焦点,单簧管声部仅在适当的位置对歌唱旋律进行润饰,最终以完全终止结束了这一段落。
E乐段诗歌部分重复了第一段第二行的部分内容,歌唱旋律仅有一个较长的带有尾声性质的乐句。单簧管声部自这一段落开始就以十六分音符的分解和弦作为伴奏一直伴随至歌唱旋律结束,并进一步延伸减弱直至整首歌曲结束。
整首歌曲在和声使用上,除了使用常规性的和弦及其功能进行之外,还大量使用了减七和弦、属九和弦、德意志增六和弦等来制造音乐的紧张感,并且在第58小节出现两个非功能性的完全减和弦,在第54、84小节还出现了非自然音级经过音等,这些和弦和变音的出现,都超出了古典和声的范畴,为作曲家的作品走入浪漫主义音乐埋下了伏笔。
结" "语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深刻感受到,身处古典与浪漫音乐之交的施波尔,在这个西方音乐发展的过渡时期,一直在履行推进这一历史时期音乐变迁的使命。在他的六首声乐作品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古典主义音乐创作手法熟练而完美的展示,还可以看到具有突破性的减七和弦、属九和弦、德意志增六和弦以及各种变音经过音等浪漫主义音乐因素的大胆尝试。正因如此,弗里德里希·奥托·莱纳在这本歌曲集前言的末尾评价道:“(《六首德意志歌曲》)作品103,这些作品成功地在当今的曲目中占有一席之地。”[2]当时著名的音乐评论家J.W.戴维森也曾在《音乐世界》期刊上发文评价道:“他(施波尔)的作品跻身于巴赫、亨德尔、格鲁克、海顿、莫扎特、贝多芬、韦伯和凯鲁比尼的杰作之列。它们长期以来享有这一荣誉,现在没有什么能够将它们从坚若磐石的地位上移除……它们的影响力将一直延续到未来艺术的终结。”[3]
参考文献:
[1] Zur Biographie Hermstedts.vgl.den Artiket von Heinz Becker in:Die Musik in geschiachte und Gegenwart Ⅳ.
[2] L.Spohr.(1972).“Six Geman Songs”for voice,Clarinet and Piano.Kassel:B?renreiter.
[3] J. W. Davidson,“Musical World,” The Musical Word 18,no,37(September/October, 1843):259.
(责任编辑:韩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