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上永不消失的星光
2024-12-31邱桂丽
每次看军事片,我总会想起已故二十多年的父亲,他那乐观豁达的军人气魄,特别是他奔赴北大荒,与战友们一起度过的那段震撼的往事,像磁铁似的牢牢吸附在我的心底。
父亲这一生很苦,如老宅旁的苦楝树,但生命力极强。六岁父母双亡,哥嫂不待见,父亲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十八岁那年,父亲光荣入伍,成为一名铁道通信兵。从此,父亲有了真正的“家”,部队到哪儿,家就在哪儿。
1958年3月,是父亲命运的一个转折点。十万名士兵响应号召,怀揣着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豪情壮志,从祖国各地奔赴北大荒,开启了开垦北大荒的历史。这些士兵有的横跨大半个中国,多数穿过两个季节—从驻地的春天,跨进北疆的严寒。特别是南方的士兵,90%的人都无法承受这种冻到骨子里且痛到骨子里的寒冷。倔强的父亲却毅然选择随军北上,成了十万官兵中的一员。
北大荒,位于黑龙江省北部的三江平原、沿河平原、嫩江流域的广大荒芜地区,流经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三条水脉,在平原深情相汇,向东流入海。稀世罕见的平坦地势,形成大面积的低湿沼泽地。这里还是冰雪的家园。因受寒温带大陆季风气候和暴虐的西伯利亚寒流影响,北大荒的冬天特别漫长且寒冷。
在我的记忆中,每年立秋后,北风袭面,江河渐渐结冰,最低温度达零下四十八摄氏度,大雪覆盖下的冻土层最厚达三米,滴水成冰,鹅毛大雪满天飞,冰川万里,车辆在江河冰面上飞奔无碍。这种“冷”一直持续到来年的五月份,长达九个多月。“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是对北大荒最真实的写照。
从小,父亲常常告诫我们,狼很凶,被它们袭击过的动物幸存很难。但它们也有弱点,最怕火或者红色。如果不幸遇到独狼,千万不能打,因多数是群狼之首,一旦它遇到危险,马上对天狂嚎发出求助信号,潜伏在四面八方的狼群会循声而至,后果不堪设想。为了防御被狼群围攻,部队规定,在距离营房五十到一百米外围处,分别堆起两层柴火栅栏。一旦发现有狼群偷袭,首长一声令下,士兵立刻点燃最外一圈的柴火墙,同时向穹空鸣枪三声,以此震慑狼群突袭。
夏天的北大荒狼兽成群,遍野都是比人还高的荒草,蚊子、小咬(蠓虫)、瞎蠓(牛虻)黑乎乎一片,只要一呼吸,它们就会钻入你的鼻孔、嘴里。无边的泥滩、沼泽众多,潜伏在广漠的黑土地下。父亲和战友们每天外出执勤,都格外小心,唯恐稍不留神,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瞬间便阴阳两隔。
父亲和战友们顽强地与大自然抗争,夏天,与蚊虫为伍,与野兽为伴,雨天浑身泥浆,晴天一身汗水;冬天,与严寒、野兽抗争,如暴雪中挺拔的白杨。没有房舍,他们就驻扎在草毡泥毯上,住着潮湿和冰冷的营盘,吃的是干粮、野味。生活艰苦,他们却用滚烫的激情将荒火点燃,用沸腾的鲜血将冰雪融化,用曾经扛过枪的臂膀犁铧引牵,开垦拓荒,修路建房,让黑土地为他们折腰叩首。他们以军人的气魄,在“天低昂,雪飞扬,风癫狂”的荒野里,奏响了垦荒为国的英雄战歌;在这片辽阔的黑土地上,“亿吨粮,千吨汗,百吨泪,十吨歌”,是他们铮铮铁骨的最真实写照。
流水无声,岁月有痕。谁承想,曾是钢铁之躯的垦荒父辈们,因生命的过度透支,一个个刚迈过不惑之年,哮喘病、心脏病、肠胃病、风湿病等疾病便陆续缠身,岁月的沟壑更是深深刻满了他们的额头、眼角、脸颊。
我曾心痛地多次问父亲:“爸,你后悔当年去北大荒吗?”父亲总是长叹一声后,感慨地说:“二丫,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儿,长大后没想到能参军。从此,我不再挨饿了,还学到了知识,感谢共产党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百年归寿后,还有出生入死的战友们陪着我呢,我知足了。”
看着父亲欣慰的神情,我的眼前瞬间闪现出父亲和千千万万的战友们在这片“雪飞扬,风癫狂”的辽阔的黑土地上抗争的画面,仿佛看到了黑土地上闪烁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