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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五章

2024-12-31王祥夫

都市 2024年7期
关键词:火腿火柴丁香

布尔班克

布尔班克是马铃薯中的一个品种,但你要是对山西、内蒙古及河北张家口一带的人说布尔班克,他们大约都不会懂。麦当劳——几乎是全世界的麦当劳都有一个规定,他们的炸薯条只用布尔班克马铃薯。

马铃薯在中国的名字有好几个。在贵州,人们叫它“洋芋”;在东北,人们叫它“土豆”;在山西和内蒙古人们叫它“山药蛋”。曾经,山西的作家几乎统统被称为“山药蛋派”,这四个字我就非常不乐意听。那一年在《上海文学》发一个中篇小说,因为是那一期的头条,周介人先生那一期的前言用的题目就是《又见山药蛋派》,因为主要是说到我,我就对周介人先生说“我不喜欢山药蛋这个词”,我还又说“我不是山药蛋”。周介人笑着说:“你生活在山西,你说你不是山药蛋派你是什么派?”周介人先生在细节上是一个很用心的人。记不清是我的哪一篇小说了,小说的主人公叫刘玉堂,周先生对我说:“好不好改一下?因为山东正好有一个作家叫刘玉堂,改一下吧,你说呢,省得他多心。”

因为麦当劳的缘故,褐皮的布尔班克在全世界大行其道。但对于为什么非要使用这种马铃薯、这种马铃薯到底有什么独到之处,鄙人是一无所知,虽然直到现在鄙人还经常会去吃麦当劳的炸薯条。

马铃薯是国际性的食物,几乎全世界的人都离不开它。曾经看过一部匈牙利的黑白片,片名叫《都灵之马》,这真是一部动人的好片子。黑白片,没有一句台词,只有两个演员和不停的风声。这部片子是讲父女两个在冬天里想从他们的居住地走出去,却始终没有走出去,最终还是被风雪逼了回去,又回到了他们的居住地。在这部片子里,他们天天吃的就只有马铃薯,马铃薯煮熟了,女儿把它放在碗里端给父亲。这位男主人公父亲只有一只手,他用他的独手把煮熟的马铃薯压一压,撒点盐就那么吃起来。他们天天吃这个。这部片子的动人之处就在于没有一句道白,真是黑白响脆——黑白片现在不多见了,黑白片的魅力也真是一言难尽。因为他们是在吃马铃薯,那种一只大碗只可放两三个的大个马铃薯,又是个个都蒸开了花,我就觉得他们的生活也不是有多么苦,因为那种马铃薯实在是很好吃。马铃薯的吃法很多,但我认为还是烤着吃好。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的老师居然允许我们把马铃薯带到学校,用教室里的大炉子烤着吃。那当然是在冬天,外边刮着西北风并且下着雪,上课之前,我们会把马铃薯放在炉子下边的炉灰里,下了课,那马铃薯基本就熟了;或者是把马铃薯用小刀切成片,贴在炉筒子上,只需一会儿的工夫,那马铃薯片也就可以吃了。

我们很难想象在山西、内蒙古及河北张家口一带,没有马铃薯人们怎么过冬,这是个大问题。冬天将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做的同一件事就是去买大量的马铃薯,一麻袋或两麻袋,或者四五麻袋。有办法的人家总是要在院子里挖一个地窖的,到时候他们会把马铃薯和胡萝卜直接倒在里边。买马铃薯,如果是买黄皮的,要买那种麻皮的,如果是买紫皮的,那不用说,不管它的皮是不是麻皮的,一定是好吃的,这种马铃薯叫“透心蓝”,而实际上却是紫皮的,不知道为什么叫了“透心蓝”,这真是奇怪。还有一种叫“脚夫马铃薯”的,名字也是怪,据说墨西哥那边的马铃薯以这种的为主,当然除了脚夫吃,那些不是脚夫的人们也在吃。

在中国,我个人认为出产最好的马铃薯的地方当然是在张家口坝上。坝上的气温要比坝下低得多——我且用“坝下”来指坝上之外的那些广泛的区域。在坝下,你穿短裤、T恤,而到了坝上,早上一起来,好家伙,你必须马上要穿厚点才行,如果有军大衣披一件,最好。坝上的马铃薯最好,在野地里挖一个坑,大点的坑,在坑里点火,火快熄灭的时候把马铃薯统统放进去,然后用土把这个坑再埋好,然后,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到差不多的时候回来再把这个坑挖开——那马铃薯才叫香,用手一拍即破,里边的瓤,对,我们就叫瓤,里边的瓤是沙沙的,真好。

马铃薯的品种很多,我很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本关于马铃薯的辞典,我真想知道全世界都有些什么马铃薯。马铃薯虽然品种极多,但它们的植株无一例外都要开花,而且是开成紫花黄蕊或白花紫蕊,从来没有听过马铃薯开红花的。马铃薯的叶子经常被用作书籍封面等图案设计的元素,很好看。

再说到麦当劳的布尔班克,这种马铃薯是褐皮的,所以我想象不出它们的花会是什么颜色,但肯定不会是红色的。

洋火柴

现在很少见人使用火柴,都使打火机,打火机方便,但没太多的用处。而火柴就不同了,吃完饭,找根火柴,一折两截用以剔牙。过去的生活中人们有许多穷讲究,碰上眼皮子不停地跳,折半根火柴搁到眼皮子上去,这下子好了,眼皮子不跳了,什么道理,恐怕是眼科大夫也说不清。我小时候,市面上还没有红头火柴,无论你去哪里买,都是白头火柴。白头火柴上边的白头,成分就是白磷。那时候擦火柴太方便了,根本就不需火柴盒,抽一根,在袖子上一擦,着了——抽吧,您哪,是给别人敬火;或者是拿出一根白头火柴在指甲盖上轻轻一划,也居然着了,赶快赶快——一根大致能够点三支香烟。有人去澡堂里洗澡,洗完澡要一壶高沫,在那里翘着一条腿把私处半掩住慢慢喝。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掏耳朵了,取出根白头火柴,伸到耳朵里慢慢掏,咧着嘴,露着牙,掏着掏着,耳朵里冒出火苗子来了,那根伸到耳内里掏耳朵的白头火柴被掏着了,但这下子好,理发的师傅正好不用再给他用剃头刀在耳朵里掏毛了。当年的理发师都会用剃头刀给人们掏耳朵,还可以用剃头刀掏鼻毛,这可真是绝技,但这绝技已经失传。再就是理发师会用手里的剃头刀给两眼长了“灰皮儿”的人动手术,把“灰皮儿”给用剃头刀取了。人们都管长在眼睛外边的那一层白皮叫“灰皮儿”,而长在里边的却叫“白内障”。手艺高超的理发师会用剃头刀直接把患者长在眼睛珠子外边的那层灰皮给割了——怎么割?怎么下刀?眼下均已失传。我以为理发师是可以入县志里边的“异人传”的,他们的本事可真是不小。

白头火柴现在已经没有了,“洋火”这个词现在也很少有人说了,人们以前把从外边传过来的东西都叫洋什么洋什么,比如洋车、洋枪、洋炮,吃的东西里有洋葱、洋芋、洋姜。洋火柴肯定是从外边传来的东西,在洋火柴传入中国之前人们点火都用“取灯”。“取灯”这个词很有意思,一个动词加上一个名词,其实还是说不太明白,取灯就是指点火的东西,很长时间内,民间人士都把洋火柴叫作洋取灯。古时候或者说一直到明清时期,人们取火都用火镰,一块火石、一个火镰,再加上火镰荷包里的引火用的火绒,就这些。最简单的是找两片打碎的碗片,碴口对碴口不停敲击,也会把火绒点着。至于白头洋火柴,是最早的从域外传入中国的取灯,但现在你想找几根白头洋火柴还不好办,你根本就找不到,可能是因为这东西太危险,但我以为拿捏好了也不错。我很怕看见有人的耳朵眼里茂盛出茁壮的耳毛,也很怕看见有人的鼻孔里鼻毛茁壮,这样的人在我跟前吃饭我会吃不饱。如果现在还有白头火柴那就好了,往耳朵里掏掏,“噗”的一声火苗一闪,耳毛没了。用白头火柴捅扎鼻子眼也一样,这你就想去吧。

是为记。

虫子们

有一阵子,我的桌上总是放满了各种虫子。说是各种,其实也只是蝴蝶、蜻蜓、苍蝇、蚂蚱和蚱蜢什么的。我收集的各种虫子中肯定不会有臭虫,世界上的画家好像也没人画臭虫,当然也不会有人去画虱子,虽然宋徽宗说它状似琵琶。我桌上的那些虫子一般都是我自己捉来的,捉来后再找许多空火柴盒,用一枚大头针分别把它们钉在上边,这样画起来也方便得很,比如拿起来蚂蚱看看,就会明白它的翅膀是怎么长的,颜色是怎么变化的。各种虫子里边好像是蝴蝶的种类最多,而我最喜欢野地里的一种很小的蓝蝴蝶,这种蝴蝶极难捉到,总是飞来飞去,还有就是菜地里的那种白粉蝶我也是十分喜欢,这种白粉蝶好像只有白菜地里有,而且是种那种圆白菜的地里才有。我们这里土话称这种白蝴蝶叫“面蛾”,因为它的翅膀上都是白粉。除了白菜地,茄子地里有没有蝴蝶?好像是没有,西红柿地里有没有蝴蝶?好像也没有。蝴蝶中别有风致的是那种长着两条小飘带的蛱蝶,飞起来简直就是小号的神仙。前不久,我买到了一只巴掌大的蓝蝴蝶标本,可真是漂亮极了,四百块钱买一只这样的蓝蝴蝶不能说便宜,但我完全被它迷住了,我试着调出这种迷人的蓝色,用三绿和花青,还兑了点银粉,但不行,我调不出蓝蝴蝶的那种奇妙迷人的颜色来。

各种的虫子里,苍蝇跟人们的关系可以说是最亲密的。有时候我也会画苍蝇,画那种周作人说的麻苍蝇。周作人说自己小时候爱玩苍蝇,但不玩麻苍蝇,原因是这种苍蝇的肚子里都是卵。他说红头绿苍蝇最好玩。红头绿苍蝇确实很好看,但它的肚子里也都是卵,这种苍蝇其实和麻苍蝇一样脏,但红头绿苍蝇没有麻苍蝇入画,麻苍蝇的脖子上有些竖的条纹,而国画是离不开线条的。还有就是麻苍蝇的透明的翅子上有两个小黑点,也增加了它入画的趣味。常画的苍蝇一般要和菌子搭配,两只苍蝇,搭配两三个小菌子,这样的画常题之以“君子有银”。这样的落款足可见君子一般都是穷的,古人说“君子固穷,不坠青云之志”,但画家们还是喜欢君子能有那么点零花钱,可以去喝杯小酒,或坐在茶馆里来杯明前茶什么的。君子有大钱的不多,针对有大钱的人,古人也有句现成的话,那就是“为富不仁”。

螳螂在各种的虫子里绝对是个双刀侠,它的祖传武器是两把大片刀,它立在一片叶子或一截树枝上时,总是两把大片刀一前一后的样子,像是随时会给谁来一下子。我小时候常见的螳螂不过两种,一种绿色的,一种草秸色的,我比较喜欢画草秸色的那种。绿螳螂当然也不错,它们的肚皮呈茄子皮色。螳螂不是飞行能手,我认为原因在于它们的肚子太大,它们受了大肚子的拖累,飞不远。但飞不远的螳螂实在是个厉害角色,它有办法吃掉一条小蛇,一般小虫子更不在话下。我画螳螂的时候就总想,它们怎么就长得这么像外星人?三角头,还有那两只大眼。画草秸色的螳螂时,我爱配以一两片秋叶,很好看,很适合挂在喝茶的地方。极简单的构图要有极不简单的细节来做主才行,所以说工虫很难画,螳螂翅子上的纹络极其繁细,你必须画到一丝不乱。画蚂蚱配一两片秋草也十分漂亮,也是极简单的画面要有极不简单的细节做主。画蚂蚱是件吃功夫的事,既要细节到位,又要知道什么地方该虚一点、略去一点什么,什么地方又该实一些、加强一点什么。虽是工笔,但要有写意的成分在里边,这样的工虫才好看,才会活起来。

夏天就要来了,夏天来的时候我想再去试试,试试去我们西边的山上逮几只那种碧绿色的小蝉,这种小蝉比大个头的蜜蜂大不了多少,它们好像只生活在鄙人所居住的这个小城的西边山上,鸣叫声悠长而极细,会猛然一停,是稍停,继之又会发出它的悠然长鸣。这种小蝉,一般人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那年有人送给我两只死去的这种小蝉,颜色真是很好看,很像是墨西哥的兰花蜂。墨西哥的这种兰花蜂的标本有时候可以在网上买到,小小一只蓝蜂,卖到五六十元一只,还是多少有点残的,如果是全品,要一百多,差不多快十斤猪肉的价钱了,十斤猪肉那该包多少饺子。

蓝色的昆虫像是不太多,蜻蜓里边有蓝的,是蓝黑相间,一道蓝一道黑,很猛厉的感觉,但不算好看,没红蜻蜓好看。故宫的护城河上空,黄昏的时候,只有成群的红蜻蜓才和旧宫苑相配,才和护城河波光粼粼的那泓水相配。山东人喜欢吃各种虫子,但没听过他们吃蜻蜓。

丁香帖

五代时期帝王诗人李煜的词作《一斛珠》里有“向人微露丁香颗……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之句,前人每说到此诗,都把它解释为诗里的那个美女微露着牙齿。牙齿怎么能像丁香颗?我以为丁香颗从颜色到形状和牙齿没有一点点关系。香料里边的丁香的样子,更像是一枚大头的小钉子,而这里说到的“丁香颗”应该是实指能够去口臭的这种丁香。两千多年前,中国汉朝的尚书郎向皇帝奏事,皇帝把几粒丁香递给大臣,让他放在嘴里嚼嚼以去口臭。而之后人们随身佩带小银盒以盛放能去口臭的丁香,亦成为一时风尚。丁香最初被人们叫作“鸡舌香”。汉朝人的生活已经非常风雅,男子涂脂抹粉及簪花、佩带香囊已是家常便饭,而到了北魏时期,这种风气更甚。鸡舌香到了北魏时期才有了“丁香”之名。著名农学家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中写道:“鸡舌香,俗人以其似丁子,故为‘丁子香’也。”“丁”是“钉”的古字,它的尚未完全绽开的花蕾状似钉子。丁香虽为植物,亦分公母,公丁香的花蕾在《中国植物志》的中文名就是“丁子香”。采制的方法大致是:当其花蕾由绿转红的时候,便将其摘下,晒干后则得到了我们看到的香料丁香。丁香是世界名贵的香料,烹调、焚香、制茶皆用到它。丁香是桃金娘科蒲桃属常绿乔木,原产于印度尼西亚的摩鹿加群岛,即著名的“香料群岛”。据考古资料,年代在公元前1721年前后的、发掘于叙利亚荒漠的一个烧黑了的陶罐中就有一小把丁香。丁香传入中国的时间大约在汉代,由汉往后直至宋代,香料贸易才达到顶峰,经海上丝绸之路进入中国的商品,以珍宝、犀牙为主,香料为辅,后来又逐渐变为以香料为主,龙脑、沉香、豆蔻、丁香、砂仁等“南香”大量传入中国,中国商船在东南亚等出产香料的国家所经行的路线被称为“香料之路”。北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仅广州一地所收乳香即多达二十万斤。《宋史·食货下》提到:“香料,陆路以三千斤,水路以一万斤为一纲。”依此可以看出远洋贸易对当时香料贸易的重视。而丁香传入西方的时间相对要晚一些,中国是从汉代就开始,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探险船在距今五百年前才登陆了摩鹿加群岛这片热带岛屿。随行军医克里斯托费尔·弗里克在他的日记里边写道:“丁香树颇似月桂树,其花由白而青,继而由青转红。当花为青色时,芬芳馥郁,无与伦比。丁香花中密密丛丛地团生着丁香,成熟后由种植者采集曝干,成为黄褐色。那些未成熟的,他们均不采集,任其留在树上直至来年,他们称这种丁香为‘丁香母’。据传说,丁香树生长的地方杂草绝迹,周围不生植物,乃丁香树性喜吸水,将附近的水分吸尽。有人说如果把经过挑选、清理的丁香放在货栈的屋子里,屋里置水一桶,三四天后,桶内竟会干涸掉。丁香的气味异常强烈,有的人因为与大量丁香接触或过于靠近其地而窒息。”军医克里斯托费尔·弗里克这一段日记虽然有点故弄其说,但丁香被这些大航海时代的探险家们带到了非洲的马达加斯加,在那边开始广为种植却是事实。

丁香在中国始载于《雷公炮炙论》,而以其入药的记载最早见于梁代陶弘景所著《名医别录》,随后的《南方草木状》对其有翔实的记载。丁香作为药用,大约始于汉武帝时代,也就是公元前二世纪至公元前一世纪。而我们现在经常能够见到的植于庭院、每于春夏之间开花、花做白色或紫色的,这种丁香和前边说到的丁香不是一回事。我家的旧院子里曾有两丛丁香,一丛开白色花,一丛开紫色花,开白色花的丁香,香气要比开紫色花的更为浓烈。我们能够经常见到的这种丁香是灌木或小乔木属,属于木樨科植物,是中国原产品种,而药用丁香则是桃金娘科植物,属热带植物,原产于印度尼西亚的马鲁古群岛。 今马来西亚、菲律宾、越南及非洲东部沿海的桑给巴尔、马达加斯加、毛里求斯等岛均产。我国仅有广东、海南等南方省份栽培。

五代帝王诗人李煜的词作《一斛珠》里的“向人微露丁香颗……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之句写尽了女子撒娇轻佻的情态,但其“向人微露丁香颗”也让我们清楚了:起码是到了五代时期人们还有咀含丁香的习惯。至于“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中所言红茸为何物?真是让人猜不出来,丁香在嘴里含到一定时间,嚼一嚼吐出来看看,也不见一星半点红色,所以这个“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的红茸不可能是丁香。至于这几天刚刚开过的小乔木属的丁香,却是另一码事,此丁香一谢,春天基本就过去了,所以每当闻到浓烈的丁香花香,总是让人多多少少有些惆怅。而对于我个人,当闻到浓浓的丁香花香,常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俄罗斯文学,想起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想起别林斯基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但却不会想起与他们同一个时期的高尔基,我读过他的《在人间》和别的一些小说,不过如果拿高尔基和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相比,我个人觉得是天壤之别。

各种的花里边,我是喜欢丁香花的,喜欢它的浓烈和短暂,它的香是轰轰烈烈的那种,而也只有短暂的几天。丁香开的时候很少见到蜜蜂,我很想画画丁香却画不来,国画的笔法拿丁香真是没办法,碎碎叨叨没法画。即使是用工笔,画丁香花也只好让油画和水彩、水粉来表现了。艺术上的事从来就没有最好,只会各有各的好。我现在还会在嘴里含一点丁香——酒后或外出口渴之时。含它无他意,止渴生津而已。丁香不贵,要买新下来的那种,陈年丁香,咀之无味。

汁水丰盈

我的坏习惯,是喜欢没事找块牛肉干放嘴里嚼嚼。不过,吃正餐的时候,还是喜欢汁水丰盈些。中餐不缺汁水,尤其是粤菜,有好汤。而西餐就未必,不过西餐的蘑菇浓汤也不错,很对我的胃口。

西餐很不好定义,比如牛排和西班牙火腿,都是很好吃的东西,你吃它们,但你不好说它们是别的什么餐,只好将就着把它们归到西餐里边去,而实际上,它们亦不是西餐。关于西餐,是真可以编本书出来好好讲讲,只可惜蔡澜已老,而别的正经吃货还没出世。我真是喜欢“吃货”这两个字,如果全民都能够成为“吃货”,那么天下就不须再搞那么多这事那事,但要义是懂得:吃是一回事,能不能吃倒是另一回事。

去年年底,看到王山把一整条的西班牙火腿扛在肩上,我便禁不住这种蛊惑,也当即扛了一条回来,算计着过年的时候吃。但过年的年物太多,这些年物一直吃到现在还没有吃完,所以那一整条没打开的西班牙火腿就一直还放在地下室的储物间里。但现在,又在算计着什么时候打开它把它吃完。西班牙的生火腿很好吃,“飘一盘”——吃货们总喜欢说“飘一盘”,我想这应该是个动词,是在说用刀开割火腿的那种轻快感觉,因为要切得薄,所以那种下刀的感觉不是在切而是在“飘”。西班牙生火腿就杜松子酒十分好,一杯杜松子酒一盘西班牙生火腿,真是好。但吃正餐时上一盘西班牙生火腿好像又不太对路。而实际上,买一条整火腿也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或许是整条的火腿放在那里一点也不会坏,又或许由于温度和湿度的关系火腿会整条地坏掉。就像那一年朋友从金华扛来一条火腿,我把它挂在通风的阳台上,最后还是一天推一天,一天推一天,总是想着过些时候再去吃,怎么下刀怎么切,心里都已经十分明确,但直到火腿生了那种黑壳的虫子在阳台上爬来爬去,也没去动它,所以说吃饭的第一境界应该是方便。张爱玲说要住就住到下边有几家好饭店的地方去,一是自己可以下去就吃,二是朋友来了也不必长途跋涉去找饭店。一整条火腿给你带来的乐趣并不大,也许会让你心烦。

如果还是要说西餐的事,在国人的眼里,牛排应该是西餐第一物。牛排我是只能吃到五成熟,非要吃三成熟就要闭上眼去吃,三成熟、五成熟孰好孰赖,那当然还是三成的好,里边嫩到血水淋漓,当然是汁水丰盈。女作家葛水平喜欢“汁水”这个词,她常说,你看那人瘦成个啥,枯干成个啥,连一点点汁水都没了。她每这么说我就每每想笑,但最终必然是哈哈大笑,我同时又忍不住会想到三成熟的牛排,汁水相当丰盈的牛排闭上眼去吃。

是为记。

责任编辑 刘照华

作者简介:

王祥夫,以小说、散文创作为主。作品见于《当代》《十月》《人民文学》《收获》《北京文学》《中国作家》《上海文学》《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山西文学》《黄河》《新华文摘》《芙蓉》《江南》等刊物。文学作品曾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上海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赵树理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杰出作家奖”等。出版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和散文随笔集四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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