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品,是历史的疼痛
2024-12-31姬霄
西班牙一座天主教堂里有一组19世纪的壁画,经过时间洗礼,壁画上的油墨开始脱落,其中一幅“戴荆冠耶稣”壁画损毁尤其惨烈,直到2012年,教堂才获得经费,请了专家修复。但专家到现场一看,大吃一惊,精美的壁画已经面目全非——住在附近的一位老奶奶看到壁画破败不堪,自己买来颜料,偷偷修补画像,将原本英俊的耶稣“修复”成了一只猴子。
有人呼吁要老奶奶承担损毁文物的法律责任,但壁画作者的孙女却表示,老奶奶并非蓄意破坏,相反,她是看到壁画损毁多年无人看护,才萌生了修复的想法。尽管这幅壁画被毁掉,但这个故事却足以让它被记住很多年吧。作品承载有形的价值,而一旦用行为赋予其更强的生命力,则衍生出了无形价值。有时候,无形价值比有形的物品更加珍贵。
“国宝”这说法我们从小就听,但其实谁也不知道如何去界定。哪件算是国宝?得多久远的年份?得多高的工艺水准?承载着多重要的历史?就我个人而言,令我心生向往的是文物背后的故事。
某些物件之所以能被视为国宝,是因为它的传奇色彩。
秦始皇用和氏璧做了传国玉玺,令丞相李斯以大篆书写“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打算传千秋万代。秦亡后,传国玉玺在战火中丢失。汉高祖刘邦为了宣示自己是天命正统,造了个赝品找人献给自己。这枚玉玺命途多舛。它历经两汉,王莽篡权时还摔了一个角。来到东汉末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少帝仓皇出逃,来不及带走玉玺,被孙坚部下在洛阳城南枯井中打捞出来。孙坚死后,玉玺又被孙策献给袁术,袁术借此称帝。从此,这枚假冒的传国玉玺成了象征“天命所归”的统治者至宝,不断被各方势力争夺,辗转于各朝帝王之手,一直传到后唐废帝李从珂这里,这枚玉玺才在战火中下落不明。
光是看这区区百十字的历史,就令人不由得心驰神往。一枚小小的玉玺流传数百年,历经战火无数,邂逅了几家君王,哪件宝贝能得到如此殊荣?
还有的国宝取的则是现实意义。比如,著名的清乾隆年间的“瓷母”,学名叫“各种釉彩大瓶”。从外观上看,它跟我们印象中那些或唯美或古朴的国宝气质完全不搭。它器身上下五彩斑斓,每一面的釉彩风格迥异,拼拼凑凑,倒像是农家乐里的东西。但是,这件国宝却标志着中国古代制瓷工艺的顶峰,享有“中华瓷王”的美称。
乾隆对瓷器情有独钟,想做一个全面展示清朝烧瓷技术的集大成作品,于是就有了这件“各种釉彩大瓶”。别以为这只是简简单单的技术堆砌,想要高温釉和低温釉归于一身,必须有严格的顺序讲究。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烧制每一面釉彩的成品率都不高,能将这么多工艺集合到一炉而不坏,的确巧夺天工,让后人看到了清代无敌的御瓷技术。
再比如“何尊”,它的存在并非因为制造工艺高超,而是一种象征。
1963年,它被专家从废品收购站找到,但并未引起重视。一直到1975年,这件文物被调到故宫参加展览,结果发现内侧底部刻有铭文。这铭文记载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篇训诫勉励的文告。文中还记录了尊的来由,是因为周成王赏赐了一个叫何的人,这个人以尊作为纪念,所以被命名为“何尊”。但何尊为啥成为国宝?因为这铭文中刻着一句话,“余其宅兹中国”,大概就是“我们居住在中间之国”的意思,但请注意这句话的最后两个字——“中国”。
这两个字我们都很熟,但在距今3000多年的周朝器物上出现,这是第一次。这是“中国”一词最早的出处。正因如此,一个普普通通的祭器何尊,忽而有了无可比拟的象征意义,成了国之重器。
艺术品不仅仅是一件稀罕物件,它会给我们讲述自己身上的故事,展示经年的风采,更有可能与当下情境不谋而合,成为一种象征。哪怕当中的故事蕴含悲痛,甚至是一个笑话,它依然有存在的意义。
毕竟,作为一棵生长百年的老树,完全有理由把伤疤当成风景,那些历史的疼痛如果能忍过来,就值得夸耀。
(摘自微信公众号“姬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