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吃蛏
2024-12-31林卫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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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园食单》里提到四种贝类,计有蛤蜊,就是沙蛤,也称吹潮、沙蜊等;有蚶;有蛼螯,就是文蛤;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蛏子,为此他老人家不惜笔墨大书特书,先有“程泽弓蛏干”:程泽弓商人家制蛏干,用冷水泡一日,滚水煮两日,撤汤五次。一寸之干,发开有二寸,如鲜蛏一般,才入鸡汤煨之。扬州人学之,俱不能及。
程泽弓家的鸡汤煨蛏干,发好蛏干,用鸡汤煨,别人怎么学都没他们家做得好,袁枚也没说为什么。
我来破这个案:那是因为程泽弓故意误导大家,包括误导了袁枚。蛏干不论煮熟了再晒还是生晒,做菜时用冷水泡一天,用滚水煮两天,期间还换五次水,如此折腾,蛏干已经变成汤渣,原有的鲜味和甜味尽失,再怎么煨鸡汤也不可能好吃。大家按程泽弓“透露”的这个方法做菜,当然不可能比他们家做的好吃。
这个狡猾的程泽弓,是扬州的盐商,清代扬州八大盐商之一程之韺的族兄弟,其高祖程量人自徽州迁扬州从事盐业生意以来,累世巨富,李斗在《扬州画舫录》里写道:“扬州诗文之会,以马氏小玲珑山馆、程氏筱园及郑氏休园为最盛”,马、程、郑三家都是徽籍盐商,“每会,酒肴俱极珍美”。诗文之会,说明土豪们那个时候不仅仅是吃吃喝喝,还会吟诗作对,很是风雅。袁枚每到杨州,程泽弓都大摆宴席,让袁枚很是满意,至于菜的做法嘛,袁枚问起,不说不行,那就随便一忽悠,袁枚居然信了,还写在《随园食单》里。当然了,这是我的猜测,缺乏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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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时,袁枚的小粉丝夏曾传也对袁枚说的这道菜提出了异议,他说:“食蛏干如老妓接客,风流尽矣,而习气犹存,可笑也。”幸好袁枚还说到了鲜蛏:烹蛏法与蛼螯同,单炒亦可。何春巢家蛏汤豆腐之妙,竟成绝品。
这其实是说了三道菜,两道炒鲜蛏,一道豆腐蛏汤。鲜蛏怎么炒?“与蛼螯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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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蛼螯的做法,大概是:先将五花肉切片,加上作料焖烂后装起来。再将洗干净的鲜蛏用麻油炒,这时再把焖好的五花肉倒进来一起烹煮一会儿,这道菜酱油要多放才有味,加点豆腐也可以。另一种做法就是用麻油炒鲜蛏,加点酱油调味。
至于另一道豆腐蛏汤怎么做,袁枚说“竟成绝品”,因为主人何春巢没说。其实这没什么难的,用鸡汤、蛏子和豆腐煮一下,味道既鲜又甜,应该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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蛏子是竹蛏科的一种贝类,在我国主要是螠蛏和竹蛏,分布于我国沿海地区河口或有少量淡水流入的内湾潮间带中、低潮区的泥沙里,以足部掘穴居住,这个部位也最好吃,另一头是两个水管,负责呼吸和摄食,中间肚子里面有内脏。清明至小暑是蛏子的最佳赏味期,这个时候的蛏子十分肥美,因为富含谷氨酸和甘氨酸,又含核苷酸,鲜味非常突出,而甜味则由甜菜碱和甘氨酸提供。一入秋天,蛏子进入繁殖季,蛏子会让自己变得既瘦又寡淡无味,这是蛏子的生存术,它们选了地方居住下来就不动了,换言之,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天敌,唯有在繁殖季选择躺平摆烂,让自己不好吃,不这样设计,早就绝种了。
春夏之际,新鲜的蛏子,怎么做都好吃,老酒炖蛏、盐焗蛏、蒜蓉蒸蛏、蛏饼、炒蛏、蛏汤……袁枚把蛏子说得如此神叨叨的,这是物以稀为贵,现在蛏子人工养殖技术十分成熟,也就见怪不怪了。对食物的认识有个过程,我们怪不了袁枚,你看现在的广府人,见到蛏子,十有八九都大大声地错误地读成“圣子”,粤语正确读音应该是cing1,与蜻蜓的“蜻”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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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说“何春巢家蛏汤豆腐之妙,竟成绝唱”,这个何春巢即何承燕,字以嘉,号春巢,是袁枚的朋友高邮知州、海州知州何廷模的长子,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顺天副贡,官东阳教谕,清代词人,著有《春巢诗余》传世。袁枚对何春巢的诗词特别赏识,在《随园诗话》中频频提及,如说他的《千金亭》:“空亭千古对平波,野渡斜阳犹客过。莫怪无人留一饭,报恩人少受恩多。”这首诗,对世间人情世故观察分析可谓入木三分,的确是袁枚性灵一派的佳作,既有天趣盎然,又是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