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弄丢了叙利亚?
2024-12-31顾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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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近7年无大规模战事的叙利亚,2024年年尾风云突变。
闻知黎巴嫩真主党和以色列11月27日开始停火,叙利亚“沙姆解放组织”不等真主党喘息片刻,于这天凌晨执行酝酿数月的奇袭计划,从伊德利卜省根据地出发,联合友军在短短3天内攻占了叙利亚北方大城市阿勒颇,随后一路南下逼近首都大马士革。
以原“基地”组织加盟者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化名)为首的这一支反政府军,在蛰伏多年后极大淡化了自身的宗教极端色彩,以拿下全国政权为目标,组建了广泛的反叛联盟,包括在攻占阿勒颇数日后,促使库尔德武装倒戈,共同瓦解了巴沙尔政权在叙北方的势力。他们还赦免所有现政权的普通公务人员,只追究虐待人民的官员,甚至出高薪请对方的退役老兵参战。
时任叙总统巴沙尔·阿萨德到处求援,但叙军自身不给力,真主党只派来了小股兵力,伊朗送来的伊拉克民兵和军火又遭到美国和以色列定点打击,可谓回天乏术。叙反政府军借鉴了塔利班3年前拉拢阿富汗加尼政府成员的话术,在短短12天里如“秋风扫落叶般”夺取了国家政权。
俄外交部12月8日称,巴沙尔辞职并下令和平移交权力。朱拉尼随后抵达大马士革,当晚在清真寺内宣示,这次夺权是“整个伊斯兰国家的胜利”。次日,朱拉尼派系的穆罕默德·巴希尔被授权组建叙利亚过渡政府。
巴沙尔曾“死里逃生”
13年前,巴沙尔·阿萨德曾遇到类似的反叛危机,但阿拉维派(叙利亚什叶派)掌控的军队仍能保住几大战略要地。哪怕2014年极端组织ISIS及其盟友“沙姆征服阵线”一度占据叙利亚半壁江山,巴沙尔也能保住首都大马士革、中部城市哈马和西北部拉塔基亚等阿拉维派聚居区。
当年,叙利亚面临“诸侯割据、外敌入侵”,国将不国。美国奥巴马政府以“打击极端组织”为借口,占据了叙东部的小块区域,间接保护在叙北部建立“国中之国”的库尔德人,却对于进一步干涉叙利亚局势力不从心。
2015年,叙极端组织一度将巴沙尔政府逼入绝境。俄罗斯为了保住叙利亚这个“地中海桥头堡”,出兵援助巴沙尔。俄空天军出动“图”系列战略轰炸机和苏-24战斗轰炸机,大规模空袭叙极端组织;俄海军从里海向叙极端组织发射弹道导弹,精确打击对方的指挥控制中心。
黎巴嫩真主党则派出地面部队,帮助巴沙尔打击叙极端组织和反对派;伊朗也派出革命卫队的军官协助指挥作战。在俄的军事干预和黎、伊的援助下,巴沙尔不仅转危为安,还收复了北方重镇阿勒颇。叙利亚最极端的ISIS组织,其军事力量在俄的空袭下损失殆尽;极端组织“沙姆征服阵线”和其他反对派武装,退守叙西北部的伊德利卜省,基本不再对巴沙尔政权构成威胁。
2017年,俄罗斯提出停火方案—通过建立“冲突降级区”逐步实现叙利亚停火,得到伊朗和土耳其响应。2017—2018年,叙利亚德拉、大马士革东部、霍姆斯和伊德利卜四个“冲突降级区”先后设立,其中伊德利卜“冲突降级区”由俄罗斯和土耳其共同设立和巡逻。至此,叙内战烈度大大降低,进入缓和期。
巴沙尔可能没想到,阿萨德家族统治叙利亚长达54年后,自己居然成了被所谓的“叙利亚救国政府”悬赏1000万美元通缉的对象。
这次为何不一样
叙反政府军11月27日突然发难,利用皮卡等载具,采用快速穿插渗透的战术,仅用6小时就从阿勒颇以西地区攻入阿勒颇市区,打下阿勒颇市中心只用了两天,再多一天就拿下了阿勒颇机场。叙军驻阿勒颇指挥官希沙姆·哈基姆阵亡,伊朗革命卫队驻阿勒颇的顾问波尔哈什米准将也死于这场闪电战。
从一开始,俄空天军驻叙部队就连续出击,空袭反政府军的营地、地面补给线和车队,迟滞其南下速度。但曾在大学主修新闻传播学的朱拉尼,通过手下散布各种“小道消息”,诸如政府军某旅在哈马投敌、巴沙尔弟弟发动未遂政变、巴沙尔全家寄居莫斯科某酒店等,很大程度上动摇了政府军的军心。
从形势对比来看,巴沙尔的盟友此时各有心事。俄罗斯疲于俄乌战争,不愿过度分心叙利亚,加上之前从叙利亚抽调兵力,导致驻叙俄军的实力有所下降。而巴沙尔的另一盟友真主党,在今年几任领导人被炸死,连黎南部的根据地都丢了,自身难保状态下无法重兵驰援。伊朗因多名高级军官死于以色列的袭击,援叙陆地通道也屡次被截断,不敢太出风头。
相反,叙反政府武装经过长期准备,内部初步完成整合,甚至利用“冲突降级区”做掩护,在土耳其和乌克兰等国的援助下加强训练,实力今非昔比。11月30日晚,“沙姆解放组织”逼近哈马北郊,距离大马士革只有3小时车程,可谓“势如破竹”。同日,亲土耳其的叙“国民军”也炮打俄叙联军,攻占了阿勒颇以南的重镇塔迪夫。
12月1日,叙军方才“如梦初醒”,在哈马市调集重装备部队,对南下的反政府武装进行拦截。双方在哈马的战斗极为激烈,有相当数量的政府军“老虎师”官兵被俘。眼看巴沙尔政府靠不住,12月3日开始,库尔德武装突然在美国空中支援下,于叙东北部代尔祖尔省“背刺”政府军,以尽可能多地抢占地盘(3天后即占领该省省会)。美国配合空袭叙政府军,表明了拜登政府对巴沙尔的敌视态度。
12月5日,阿勒颇以南的大城市哈马失守,意味着政府军只剩下霍姆斯一道防线来保卫南方的首都大马士革。从曾经的“革命之都”霍姆斯市出发,大批阿拉维平民驾车逃往俄军驻守的沿海省拉塔基亚,导致M1高速大堵车(讽刺的是,3天后拉塔基亚城被反政府军拿下)。此时,俄空天军紧急出手,帮助叙军夺回哈马军用机场和若干战略要地。但俄军炸断霍姆斯以北的大桥未能阻止反政府军南下,与此同时叙利亚南方边境亦被反对派控制。
12月7日,反叛联盟声称已经开始包围大马士革。有信源称,霍姆斯市仍在交火(次日才易手),但反政府军大部队在绕过该市南下大马士革。德拉省的反政府军也在北上首都,圈内人士已经预计了最坏情况。
真正改变历史的一天是12月8日。直播镜头显示,老百姓冲进了巴沙尔和阿斯玛夫妇的卧室和厨房。路透社说,巴沙尔已经乘坐俄罗斯运输机离开大马士革;当晚克宫消息人士称,巴沙尔已抵达莫斯科,获得庇护。留守的叙总理贾拉利宣布,将交权给叙利亚人民挑选的政府;叙军方也宣布“巴沙尔政权已经结束”。这意味着大马士革的军政高层集体抛弃了巴沙尔,开始自谋出路。
统治叙利亚24年的巴沙尔日暮途穷,事态发展的速度令阿拉伯各国震惊。
外部势力逐鹿叙利亚
特朗普曾表示,美国不应介入这场叙利亚内部冲突,应“顺其自然”;他在巴沙尔逃亡后又表示,“俄罗斯根本没有理由驻扎在那里”。但叙利亚地处中东锁钥位置,外部势力的“逐鹿”难以避免。
譬如,以色列紧盯黎巴嫩真主党,动辄对其发动大规模空袭,使其难以东援巴沙尔;拜登政府一方面支持亲美的叙利亚库尔德人攻城略地,一方面又对支援巴沙尔的伊拉克什叶派民兵狂轰滥炸。这些都助推了巴沙尔的倒台。
伊朗总统佩泽希齐扬在12月1日和伊拉克总理通话时,指责以色列是本次叙利亚危机升级的幕后推手。不过这次叙反对派起事,没有明确证据表明以色列参与谋划,以军更多是在战时随时打击巴沙尔放弃的军火库,防止化武等关键武器落入敌手,并相机扩大戈兰高地占领区。倒是乌克兰被指对于叙极端组织和反政府武装的整合与重新武装,起到了指导和“催化剂”的作用。
按照《基辅邮报》的说法,乌克兰国防部情报总局参与了叙反对派的反攻筹划,如让多个互不隶属的叙反政府派别成立“联合军事指挥部”,而伊德利卜省和德拉省的叙反政府军,在无人机、快速穿插上都受过乌方培训。如果该报的信息没有夸大,那么泽连斯基在叙利亚“搞事”的目的有二:一是调动俄军援助叙利亚战场,以减轻顿巴斯乌军的压力;二是通过攻击俄在叙利亚的利益,为特朗普所主张的俄乌谈判,准备讨价还价的筹码。
相比以色列和乌克兰,受到更多怀疑的是土耳其。
因长期援助叙利亚的逊尼派反政府组织,土耳其对叙反对派“知根知底”。伊德利卜省盘踞着由极端势力“征服沙姆阵线”演变而来的“沙姆解放组织”、美国支持的“自由军”、土耳其支持的“国民军”等派系,它们在这次“阿勒颇行动”中居然走到了一起,作为伊德利卜“冲突降级区”的保证方之一,土耳其要说对此一无所知是不可能的。其支持的“国民军”也参与了此次对叙政府军的袭击,尽管公开场合土耳其没有为此背书。
土耳其担心叙利亚无政府状态下恐怖组织坐大会威胁自己,因此和俄罗斯、伊朗保持了协调。12月1日土俄外长通电话,表示要协调立场稳定叙局势。次日,伊朗外长阿拉格齐前往安卡拉,与土耳其外长费丹一道呼吁叙冲突双方保持克制。12月7日,俄、土、伊三方外长会晤,就叙利亚“领土完整和重启政治进程”的重要性达成一致。
之所以要保证叙利亚“领土完整”,土耳其是意在防止叙北部的库尔德自治区独立,并试图趁乱进一步打击其眼中的“头号恐怖组织”。土情报机构在12月2日的特别行动中,打死了叙北部的一名库尔德高级领导人。土军方更是指控库尔德工人党和叙利亚库尔德“人民保护部队”是对叙领土完整的最大威胁,支持叙“国民军”频频袭击库尔德人控制区,刚刚拿下了幼发拉底河西岸的重镇曼比季。
由于始作俑者“沙姆解放组织”前身的极端性,美国并未直接出面支持其起事。在“沙姆解放组织”大举南下之际,拜登政府默许叙利亚库尔德人及“自由军”抢占地盘,好让他们充当驻叙小股美军的外围“防火墙”。在战后的叙利亚局势中,长期在叙使用地中海军事基地的俄罗斯会否彻底“出局”还要再看,但美土之间围绕库尔德人的明争暗斗很可能继续下去。
好消息是,不少流落在土耳其等国的叙利亚难民,已开始准备回归祖国。如果叙利亚的政治过渡进程能够有惊无险,那么其全面的经济重建也将被提上日程。长达13年的国民苦难,也许将迎来一个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