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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庄上军号声

2024-12-31司玉笙

微型小说月报 2024年12期

几十年前,响爹从部队复员回到蝴蝶庄时,背回来一把军号。

蝴蝶庄地处黄河故道。那时一到春季,大风一起黄沙漫漫,令人难以睁开眼。响爹回来后时常在故道大堤上转悠,似盘算着什么。身上依旧背着那把军号,风一吹,红绸穗子急急地飘动,像一团火。

知道响爹见识广有能力,社员们大力推举他为生产队队长。响爹说:“这个队长我可以当,就是大家要听从号令。”

说罢,响爹拿出那把军号,贴嘴鼓腮吹起来。吹一段,就停下来解释一番这是什么意思。社员们明白不明白的,掏掏耳朵眼都说好。

“别一个劲地喊好,咱得动起来,当紧的是栽树、栽树,不能再让风沙打脸!”

自此以后,一听军号声响,男人们便到晒场集合。尽管队伍不整齐,可笑语迭起,令人欣慰。响爹按小组分派任务,谁栽哪一段明确到个人。男人们上堤植树,女人们在家也闲不住,房前屋后的空地上都补上了绿色。

蝴蝶庄栽种的大多是果树,用响爹的话说,果树中看又中吃,花迷眼果养胃,果干还能压饿,值!

几年过去,一到春天,大堤和庄里的杏花、桃花、樱桃花、梨花、石榴花……一蓬蓬一挂挂连天接云,犹如霞蔚铺展。在灿烂的阳光下,响爹总是拿出军号吹一阵。军号声里,蝴蝶翻飞、祥鸟逐戏,似与人们同乐……

多年之后,村民们有了自己的责任田,响爹不需要再吹号召集,可那把军号他还是走哪儿带哪儿。那军号被他擦得铮亮,透出底色。有村民碰见他就说:“响爹,吹一段,吹一段。”响爹有求必应,举号劲吹,神情犹如以往。吹着还迈着军人的步伐,一二一地走着,身姿极为标准。嘹亮的号声在天地间飘漾,村民们听到,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目视着声源,喃喃地吐出两个字:“还中!”

响爹吹着号,就有小孩子头前脚后地跟着,又跳又蹦,嘻嘻哈哈地做吹号状,其中就有他自己唯一的儿子。

儿子长大后参军入伍,到西北某边防部队当兵,后入军校深造。当了军官的儿子每次回来探亲,响爹都会按部队的作息时间吹号。到了饭时,看儿子还没有回来,就吹紧急集合号。儿子满头汗星地跑步回来,故意埋怨道:“爸,故道湿地的风景我还没看够哩。”

响爹回道:“军号声里也有一道道风景……”

儿子听了,两个拳头就不由得越攥越紧,然后夺过军号也吹。

有了这军号声,蝴蝶庄好像有了自己的筋骨,在流淌的岁月里茁壮。

时光荏苒,响爹老了。可他不服老,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人老了日子不老,风景不老。”

那一天,两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一前一后进入蝴蝶庄,打眼一看,便下车顾望。只见楼房排列,比肩争高;胡同深处,小儿学步;房前屋后,果树菜畦相映,鸡鸭闲步觅食,小狗摇尾打滚。

见此景,他们停好自行车,掏出手机,左倾右晃地取景抓拍。忙乱中,忽听一阵军号声传来。两人一愣,立住了,一追问,便有热情的村民引路寻声。

一路上,村民介绍了响爹的情况,当说到响爹现在一个人独住时,来者就问:“他没有家人吗?”村民回答:“他儿子儿媳要接他两口子去城市养老,他不去,说守着黄河故道好。为照看孙子,他让老伴去了。这老爹怪,逢年过节上面慰问他的礼物,改天他都送到附近的养老院,还加上成车的鲜果……”

到了一处干净的宅院,来人一看,响爹正在擦拭军号,老式军服一尘不染,还束着军用腰带。

“向老班长致敬!”

两人身子一挺,双脚一并,面对响爹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旁边的村民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

响爹似被吓了一跳,慌忙还礼,问:“你们是……”

“我俩都当过兵,趁着假期骑车游玩,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好的风景,还都在这军号声中!”

笑声中,响爹搬出木桌茶具,泡茶叙话。到了午餐时间,留客人享用地道的农家饭。

两个年轻人走后不几天,网媒上出现了一篇题为《小村常响军号声 故道湿地美如画》的文章。此文一经发布,转发点赞者无数。

有近邻向响爹报喜,说:“你现在是网红了,名声在外。”

响爹淡淡地说:“咱不懂得啥网红,只知道自己永远是一只蝴蝶……”

此后,来蝴蝶庄的游客日渐增多。他们一到,指名要见响爹,见了面就央求老人家吹军号。奇怪的是,军号一响,村民们也款步而来,形如蝴蝶。

选自《安徽文学》

202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