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的魅力
2024-12-25傅书华
术业有专攻,我对古堡近于无知,因此,当我读到《寻迹中国古堡》这本书时,我的心是非常忐忑不安的,深恐辜负了作者的这份信任。
我记得多年前读过作者的一本书《太行古堡》,后记中作者的一句话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有形的古堡,矗立在山谷河岸,无形的古堡,构建于晋城人心中,二者异形同构,天人合一,凸显了晋城古堡内在的生命本性。”
在作者的笔下,中国各地古堡形异而神同,均是人为自身生存发展之需而构建的。天地之间,旷野无垠,炎日清月下,千年古堡,或屹立其间,或身灭魂存,静静诉说着岁月如歌的沧桑、生命如花的盛衰。于是,一砖一石,有了暗夜偷袭的生动画面,有了金戈铁马之声;依山傍水之间,有了对无限江山的英雄慨叹,有了多情男女的炽热之情。固于砺斧的城郭,终于不能护守对权欲的贪婪、患难与共的兄弟之情。虽然有着杀戮无数的暴力,让累累白骨堆于无定河边,但相较恋恋于“梦里人”的“春闺”,却只能徒惹历史的嘲弄,最终无力对抗而毁于君臣的必然。
于是,历史成了血肉鲜活的人的历史,人也成了沧海桑田历史中的人。于是,历史因细节的生动而可感可触,砖瓦木石则犹如锅庄舞的一招一式,具体地体现了“古堡内在的生命本性”。近年来的中国学界有一种不好的苗头,即越来越知识化、体系化、技术化,缺少了人文关怀,只能增知识,不能给人以思想的启迪、心灵的触动、生命的感悟。我很高兴看到,这本传播古堡知识的学术专著没有沾染这一弊病。
人是个体性的人,群聚则又是人的天性。作者笔下一个个的古堡,有着“内在的生命本性”,也是有着种种差别的一方土地的生命化体现。北人南移的福建土楼,金陵古风遗存的安顺屯堡,海洋陆地文化交融、中西合璧的开平碉楼,内陆腹地开放坚守有度的晋城古堡,等等,不一而足。每一座古堡,都在诉说着自身的沧桑命运,作为某一地域文化的典型体现,成为一个个独立的主体性存在;而这一座一座古堡的遥遥相望,则又构成了对话性的主体间性。这一个个古堡的诉说,是在全球化中被遮蔽、被收编的地域性主体地位意识的恢复;而古堡之间的主体间性,则是对抗、制约去个性化的文化趋同的全球化的有力支点,是应对去个性化的文化趋同的全球化的有效平衡。这本书唯一的不足,我觉得是缺少了东方古堡与西方古堡之间相互的观望。彼此的诉说与倾听,乡土大地上的东方古堡与工商城市上的西方古堡的相交共情,相信一定也是个令人饶有兴味的话题。即使为条件所限,这种相交共情,哪怕只是在实证性的东方古堡与文献性的西方古堡之间进行,那也会是另一番天地与境界吧?但是,我也不好妄测,谁知这不是作者下一本古堡诉说的主要内容呢?毕竟如作者在代序中所说,她也是先有了对西方古堡的认识,才有了重新发现东方古堡的追求。在这追求之后,重返对西方古堡的观望,那一定会有新的发现吧?
言及于此,我略略插入几句基于我个人经验的感慨:近期,我曾经有一次短暂游历法、意的经历,给我以极大震撼的,是随处可见、遍及各方的教堂。那坚硬巨大的石材与插入高空的造型,让人顿生神圣、崇高之感。无论是完整的现存还是那旷世的废墟,特别是后者,都给我以千古沧桑之感。相较之下,国内与乡土人生相伴的庙宇中的泥塑金身,则时时让我哑然失笑。同行者批评我“崇洋媚外”,我却不知如何应对。读了作者的这本书,我对自己此次游历法、意作了一番回望反省:二者殊途同归,并无高下之分。或许只有在对话中,才可以同归于人之存在的家园。而正是在对话中,中国各地方区域性的古堡成了中华的古堡,成了世界的古堡。中国的故事,成了世界的故事,中华文明,实际地参与了人类文明共同体的构建。
我与作者,“交浅言深”。三年同学,印象中似乎没有说过几句话。毕业之后,天各一方。或在某个场合偶有相遇,或经年不见,音讯皆无。然一旦相谈,却绝无客气的问候、表面的寒暄,而是直接切入人生深处的话题,交流彼此的看法。没有遮蔽与隐晦,有的是彼此精神的“敞亮”。不知她如何,于我,则受益多多。此次读作者的新书,亦是如此。更有感慨的是,关于读书人,陈平原先生提倡“人间情怀”,陈思和先生强调“岗位意识”,钱理群先生则倡导“静悄悄的存在变革”。在我看来,有了人间情怀,立足于岗位意识,终将带来静悄悄的存在变革。本书或许就是作者对这一理念的成功实践。愿以此共勉。
(谢红俭著:《寻迹中国古堡》,三晋出版社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