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农索城堡恩仇记
2024-12-19安梁
2.16世纪起，谢尔河边的舍农索城堡留下了许多女性的印记，被称为女人城堡。
戴安娜·德·普瓦捷仓皇搬离舍农索城堡，凯瑟琳·德·美第奇王太后露出胜利者的笑容。这场贯穿半生的战争，终于决出胜负。
女人的战争
1533年，14岁的凯瑟琳，在叔父——教皇克莱芒七世的安排下，带着巨额嫁妆远嫁法国。她很快就发现丈夫、法国国王的次子亨利的心属于另一个女人——戴安娜，一个常年身着黑白衣服的孀妇，金发披肩，额头上新月形首饰熠熠生辉。
亨利自幼饱尝人间冷暖，年仅7岁就被当作人质扣押在西班牙。在那段幽暗岁月里，他只有骑士小说为伴，幻想有朝一日骑上骏马，奔向爱慕已久的贵妇人。1538年，已经成为王太子的亨利无可救药地爱上年长20岁的戴安娜。虽然有众多为他生下私生子的情人们，但是即使在成为法兰西国王亨利二世后，他对戴安娜的迷恋也未曾衰减半分。就连接见朝臣和外国使节之时，亨利二世都令这位不老美人抚琴陪侍。
能够嫁入法兰西王室，对于凯瑟琳来说是非常幸运的，她经历了罗马大劫（1527年，罗马遭到军队洗劫）和克莱芒七世被囚禁的灾难，从小就学会了委曲求全，乃至通过伪装曲意逢迎强者。戴安娜似乎也无敌意，一来她们是远亲，两人各自的祖母是一对姐妹；二来她需要一个恭顺工具人，来弥补自己不能合法为亨利二世生儿育女的遗憾。婚后，凯瑟琳一直为没有子嗣而苦恼，她也一直害怕因为不孕而被休。她日常服用炼金术士酿制的药水，甚至尝试过一个巫术偏方：将青蛙烧成灰，戴在身上备孕。1544年，凯瑟琳终于生下一个儿子，之后一连诞下10个子嗣。戴安娜主动要求担任王子们的宫廷教师，与国王一家深度绑定。
4.凯瑟琳·德·美第奇（1519—1589），意大利贵族，法国王后，对法国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然而，舍农索城堡成为女人战争拉开帷幕的导火索。法国宫廷里的奇珍异宝，几乎都被国王赠予戴安娜。而这座城堡，先王弗朗索瓦一世已然许诺给儿媳凯瑟琳，戴安娜横刀夺爱，简直欺人太甚。诏书里冠冕堂皇的说辞更是黑色幽默：“为了感谢戴安娜·德·普瓦捷已故丈夫路易·德·布雷泽为王室做出值得赞扬的伟大贡献。”凯瑟琳做出息事宁人的姿态，退而求其次，自掏腰包买下稍逊一筹的肖蒙城堡（位于卢瓦尔河畔），保全双方的体面，暗地里却早已记下这笔账。
为装点“战利品”，戴安娜煞费苦心，邀请法国最优秀的园艺师，为她设计一座华丽花园。工匠们从周边森林挖来9000株野生草莓与紫罗兰，种下13000株山楂和榛子树苗，点缀上麝香玫瑰、百合花与苹果树，让这片荒芜之地变作鲜花国度。能工巧匠们还为花园打造小喷泉，泉眼平日用木栓塞紧，一旦拔下木栓，泉水喷涌可达5米。槌球场、猎场与迷宫先后拔地而起，为城堡生活平添许多乐趣。戴安娜还在城堡四处刻上黑白色、融合字母D与H的徽章，那是她与国王的爱情象征。奢华城堡，自然要靠金钱堆起来，为讨情人欢心，亨利二世不得不支付账单，他巧立名目，征收钟税，闹得民怨沸腾。写下《巨人传》的文学巨匠拉伯雷当时正在教堂担任神职，嘲讽道：“亨利二世把王国所有的钟都挂在了他家母马的脖子上。”
只要亨利二世还活着，凯瑟琳就会把对戴安娜的仇恨隐藏起来。1559年，一生骑士风骨的亨利二世在一场决斗之中被意外刺伤头部，伤重不治。继位者是凯瑟琳之子。针对戴安娜的反攻倒算一触即发，甚至有人提议割掉她的鼻子。与来势汹汹的男人相比，手握摄政大权的凯瑟琳倒是宽容许多，她只要求戴安娜即刻归还所有王室珠宝，最重要的是，交出舍农索城堡，卷起铺盖走人。不知是念及旧情，还是杀人诛心，凯瑟琳把那座肖蒙城堡赐予落魄的情敌。虽然避免了过激的报复行为，但凯瑟琳从未忘记仇恨，在1584年写给女儿的信中，凯瑟琳用“娼妓”来称呼那个情敌。
女人的城堡
戴安娜走了，但她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那座横卧河上、美轮美奂的石桥，至今仍是舍农索城堡最亮眼的风景线。王室设计师亲自主持工程，测量河床，在岩石里凿出桥基，用下硬上软的石料搭建拱桥。可惜尚未完工，戴安娜就被逐出舍农索。
凯瑟琳带着胜利者的骄傲视察城堡，一眼就为惊艳的石桥折服，但她不肯轻易赞许情敌的审美，执意在桥上再盖一座长廊，将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绘画、半身像、花瓶塞进来，添上属于自己的浓墨重彩之笔。意大利与法国风格混搭，意外造就经典，正如后世旅行家所言：“这个超尘脱俗的结构，建于如此悖于常理之地，让观者想到抛锚在河中的一艘华丽巨轮。”
贵为太后的凯瑟琳，无法事事亲力亲为，就将贴身侍女任命为舍农索总管，继续为城堡挥金如土。太后展现容人之量，没有毁掉戴安娜精心打造的花园，而是在旁边另建一座凯瑟琳花园，时至今日，游客仍能欣赏到两座花园争奇斗妍。
不久之后，城堡迎来一位短暂出镜的女人：玛丽·斯图亚特，出生即继位的苏格兰女王，被政治联姻裹挟，自幼生长在法国宫廷，深得凯瑟琳欢心。她与舍农索的缘分，源自与凯瑟琳之子弗朗索瓦二世的婚姻。大婚之时，玛丽年仅15岁，凯瑟琳太后在舍农索布置一场烟火庆典，欢迎身份高贵的儿媳。男人在城外扬起旗帜、敲击鼓点。女人戴上五颜六色的草帽，沿途撒下一束又一束紫罗兰、香雪球和绿叶。城堡四处张灯结彩，灯火映在彩色玻璃上，别有一番意境。在礼炮与烟火爆炸声里，头戴桂冠的胜利女神与手持长矛的智慧女神，吟咏向新婚夫妇致敬的诗篇。
新娘玛丽有着高额头、细眉毛、亮褐色头发和淡褐色眼睛。约180厘米的身高更令她分外惹眼。相形之下，新郎满脸稚气、身材矮小，看起来体弱多病。舍农索烟花庆典后的几个月，新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二世英年早逝，玛丽穿上一袭白色丧服，发誓留在法国守护丈夫亡灵，时人称之“白王后”。但政治漩涡里，小女孩身不由己，她最终不得不回到苏格兰，经历半生残酷斗争后，被另一位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斩首。
玛丽走后，舍农索归属又一位“白王后”：法国国王亨利三世的路易丝王后，凯瑟琳的另一个儿媳。弗朗索瓦二世离世后，王位交给弟弟查理九世。在错综复杂的贵族与宗教斗争里，性格软弱而且身体多病的查理九世挣扎十几年，也撒手人寰，弟弟亨利三世继位。登上王后之位的路易丝，处境一如少女时代的凯瑟琳：自己无法诞下子嗣，丈夫与一位年长20岁的情妇整日厮混，而这位情妇正是凯瑟琳宠爱的侍女。或许出于同情和怜悯，王太后凯瑟琳将舍农索城堡赐予路易丝，这里也成了她的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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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9年1月，美第奇家族的凯瑟琳，叱咤法国政坛半世纪后，走向人生终点。少了她掌舵，亨利三世也遭遇不幸，于半年之后遭遇暗杀身死。据说，亨利三世弥留之际，为王后口授一封信，在信末亲笔写下：“请为我祈祷，不要离开那里！”此言告诫妻子外面形势难测，不要轻举妄动，却一语成谶，路易丝王后把余生锁进舍农索。城堡里只留下黑白两种悼亡的颜色，墙壁挂满黑布，再罩上白色薄纱，挂毯绣着骷髅与泪滴，屏风与椅子盖上黑色天鹅绒，王后终日穿着白色丧服，偶尔会客则套上黑色外袍与银色面纱，因而同样得名“白王后”。她变卖家产，11年寡居生活仅剩哀悼，在贫苦中郁郁而终。随她和亨利三世一起埋入墓穴的，是绵延200余年的瓦卢瓦王朝，法国走进波旁王朝。
舍农索城堡，也在朝代更迭之际多次易主，直至法国大革命前夕，迎来名声显赫的杜邦夫人：启蒙时代沙龙女主人，卢梭的梦中情人，乔治·桑的祖母。在修葺一新的城堡里，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布封齐聚一堂，让舍农索化为一座思想殿堂。大革命爆发，垂垂老矣的杜邦夫人临危不惧，以女人的大勇阻拦狂热暴乱者，使得我们如今依然能够欣赏到这座如梦如幻的女人城堡。
（责编：李玉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