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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秆里的世界

2024-12-19张鲜明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24年12期

我在旷野上走着。

大约是黄昏吧,天暗下来了。

走走走,不停地走。去往何处?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在前方。莫非,“前方”是一个地名?

眼前是一条沟,当我一脚踏上沟沿的时候,天猛地黑了。脚下的路,像受惊的蚂蚱那样,猛地一跳,跑了,把我一个人撂在这暗夜里。正惊异间,地上出现了以我为核心的蜘蛛网,这蜘蛛网闪闪发光。一个意念对我说:“每一根蛛丝,都是一条路。”

是路在搞恶作剧,还是我遇上了鬼打墙?我抬起一只脚,却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落下去。我急得哭了起来。

可能是我的哭声惊动了什么人,从右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缥缈的呼喊声,是在叫我的乳名。听上去,是一个女孩的声音。由于不知道这是人的呼唤还是鬼的呼唤,我犹豫着,没有回应。这时,呼喊声传来的那个方向,有一道光贴着地皮蜿蜒而来,就像是一条火蛇在朝我快速游来。

我正要躲闪,突然,脚下一亮,我站在一条大约有四尺宽的土路上。

路回来了,路回来了!我心中一阵狂喜。

面前出现了Dh6o5C4btfV5XkHHPL6Ddg==一个女孩。这女孩,十二三岁,细看,是我小学的同桌桃红。她穿着红底白花的棉袄,一手攥着自己的小辫儿,扭着身子,甜甜地笑着。她的身后,站着一排黑色的影子,只觉得这些影子像树木一样高大,却看不清它们的模样。桃红用意念对我说:“咱们骑自行车一起走吧。”我已经有二三十年没有骑自行车了,我担心骑自行车会摔倒,于是就打算去开车。我记得,我的轿车就在附近某个地方。

突然,桃红不见了,眼前是无边的白茫茫,脚下的路变成了一座桥,高悬于虚空之上。桃红呢?桃红呢?她莫非是骑着车子从这桥上掉下去了?!

眼前站着一个老头。这老头,胖胖的,白色的短发根根直竖,就像是脑袋上扎满了银针。他看着我,指着脚下靠左的那个地方——那是悬崖边上一个圆形洞口——用无声的话语对我说:“这是一根麦秆,好多东西卡在里头,你下去,用你的身体把它们顺下去。”那语气很客气,但我知道,这是一道命令。

我朝那麦秆顶端的圆口看去,这是一根直径大约一米五的管子,感觉那管壁很薄很薄,像是用纸或塑料薄膜做的。我好奇地往下看,只见那管子——也就是麦秆——里装满了干草、枯萎的花朵,以及云朵似的絮状物。这些东西,或是像尘吊那样晃晃荡荡地挂在管壁上,或是像泛起的泡沫那样虚虚地充斥在管腔里。这管子——麦秆——深不见底。

这么薄的管子,怎能承得起我的身体?它深不见底,我要是掉下去,岂不是要粉身碎骨?再说了,即使里头有东西,但从它们那悬浮的状态看,是支撑不了我的体重的!但这是命令,我不得不服从。

我犹豫着,用双手支撑起身体,准备进入那麦秆之中。这时候,那老头突然唱起小曲来:

我是蚯蚓下的蛋,

晃晃悠悠在人间。

曾在天上种过地,

还在地下养过蚕。

这是咒语、暗语,还是谜语?

我试探着念诵起来。刚一出口,我的身子一晃,突然就进入到那根麦秆之中了。

完了,我中了魔咒!

呃,没想到,这薄薄的麦秆竟然很结实,能承得住我的身体。更奇怪的是,这麦秆内侧有一个一个直立的凹槽,凹槽涩涩的,像是镶嵌着土石块。原来,那是一条一条垂直的土路。为了安全起见,我想把这麦秆扳倒,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像平时走路那样沿着这凹槽往前走。

可是,我无法让这垂直的麦秆横过来,我只好用两只脚蹭着麦秆中的凹槽,一点一点往下去。本来,我觉得这样做会非常痛苦,甚至有生命危险。

没想到,当我深入麦秆,就要挨到那些枯草和干花的时候,眼前一亮,枯草和干花突然活了,变得郁郁葱葱,花香四溢。

它们复活了!

此时,我的眼前是一条平坦的、在云雾中渐次展开的土路,路两侧长满绿草,开遍野花,花草上挂满闪闪烁烁的露珠。原来,这些花草——甚至是整个田野——在这里等我。从它们的表情看,它们在这麦秆里等了很久很久、困了很久很久,我的到来使它们得以解放和复活。不但是花草复活了,连那些被冻结的云朵和无名的絮状物也都一起复活了——我的头顶,无数的云朵在飞;我的身边,一条条小溪在哗哗流淌。

一根麦秆里,怎么可能容纳这么多东西?这里头一定藏着天大的玄机!

仿佛是对我心中疑问的解答,一个意念对我说:“麦秆是田野的血管。”这意念是那个老头传达给我的。

既然麦秆是田野的血管,那么,我是什么?

哎呀,想起来了:我是一个红细胞,我的任务是疏通麦秆,用麦秆里的能量唤醒并浇灌大地。

啊哈,一切都豁然开朗了:我是带着使命来的!想到这里,我就在麦秆里翻起了跟头。

(陈亮摘自《天涯》202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