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要素在新质生产力发展中的地位与功能

摘"要：新质生产力是新科技革命催生的先进生产力质态，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也是推动中国式现代化的主要动力。发展新质生产力需要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和优化组合的跃升。在发展新质生产力的诸要素中，最为突出的便是数据要素。数据是数字经济时代生产力的关键要素，以其特殊性区别于传统生产要素，又以关键生产要素的身份，赋能于劳动力、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或改变或增强这些要素的功能，从而凸显了它在发展新质生产力中的中心地位。因此，数据要素在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基本着力点上具有新功能，对提升劳动力素质、创新科学技术、优化生产过程的社会组织、扩展生产资料规模和弱化自然条件约束等方面将发挥重要作用，从而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注入活力和动力。

关键词：数据要素；生产力；新质生产力；高质量发展；生产要素

作者简介：乔榛，黑龙江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收入分配、数据经济等研究；张志欣，黑龙江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政治经济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政治经济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数据要素化对分配结构的冲击及调控策略研究”（项目编号：23BJY016）的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F124.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24）06-0126-09

DOI：10.19563/j.cnki.sdzs.2024.06.012

一、引言

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到本世纪中叶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必须落实到新质生产力发展这一基点上。新质生产力是创新起主导作用，摆脱传统经济增长方式、生产力发展路径，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特征，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①""①《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 扎实推进高质量发展》，《人民日报》2024年2月2日。这意味着，理解新质生产力需要与传统生产力相对照，需要确立生产力发展新标准，需要深入贯彻新发展理念。发展新质生产力需要技术革命性突破的支持，需要生产要素的创新，需要合力提升全要素生产率。无论是理解新质生产力，还是发展新质生产力，都必须从系统的角度去解析和部署。作为一个系统，势必有其整体性要求，但也有关键点和突破口。新质生产力不同于传统生产力，其系统性更为突出，并不着眼于一种技术或一个产业对生产力的边际贡献，而是科技创新推动产业和产业链发展，形成现代化产业体系支撑的新型生产力。系统要运行，必须有一个主导因素来推动，而不同系统所蕴含的主导因素不同。传统生产力发展曾被不同主导因素来推动，如渔猎时代生产力的主导因素是劳动力；农业时代生产力的主导因素是土地；工业时代生产力的主导因素是资本；数字时代生产力的主导因素应该是数据。新质生产力契合于数字时代，自然要借助数据这一要素。然而，数据要素不同于传统生产要素，其发挥作用的机制与传统生产要素不同。因此，在发展新质生产力过程中，数据要素所处的地位与功能也有质的改变，需要从理论上加以分析，为构建新质生产力理论体系提供支持。

把数据要素确定为发展新质生产力的主导因素，不仅有生产力演进规律的依据，而且有数字时代特殊的需求。生产力是人类追求超越自然界的主要力量，又体现为人的劳动能力。关于劳动，马克思有过一个经典的定义：“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①""①②③④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01-202、202、204、358页。生产力是人的一种劳动能力，因此体现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包含着三个简单要素：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②在这三个因素中，劳动本身或劳动者无疑是最主动、最重要的因素。然而，在生产力的演进中，用以表示生产力进步的因素却并不是人，而是劳动资料。马克思就此指出：“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③劳动力虽然是生产力发展中最重要的因素，但用来表示人类社会生产力进步的却不是劳动力，而是不同时代的劳动资料。人类文明出现前的渔猎时代的主要生产工具是石器，因此，渔猎时代也称石器时代。进入农业时代后的人类社会生产力进步都是用某种劳动资料来衡量，如前所述的土地、资本，以及最新数字时代的数据。每个时代标志性生产要素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该时代生产的社会性质及生产方式。这为我们理解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提供了基本范式，也为我们把握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方向提供了重要标识。工业革命或进入工业时代以来，人类社会在生产发展上取得巨大进步，打破了马尔萨斯预言的所谓“马尔萨斯陷阱”困境，开启了人类社会真正的经济增长时代。当然，工业时代在给人类社会带来巨大生产进步和生活提升成就的同时，也带来许多新的挑战和问题，如人口问题、气候问题、资源问题、贫富差距、经济危机，等等，迫切需要全人类共同应对，也需要找到新的技术手段突破这些问题带来的困境。数字时代开启以及数据这个新的生产要素进入并主导生产过程，或许可以作为解决人类面对全球化问题的新手段。

二、数据作为生产要素具有的特殊性

人类进行生产劳动实际上就是生产要素的一种组合。从大的方面来看，人类的生产劳动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包含了人的因素和物的因素。从更加具体的角度来看，人类生产劳动所包含的因素体现为一个动态变化且丰富的过程。早期人类生产劳动只是人和简单工具以及生活资料自然富源的结合，进入农业社会，因凸显出土地的地位，生产要素被简化为人的劳动和土地，并且把土地置于主导地位，使土地所有者成为生产过程的组织和领导者。进入工业时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据统治地位使资本要素凸显，并取得了主导地位，资本所有者成为生产过程的决定者，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较多工人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或者说同一劳动场所），为了生产同种商品，在同一资本家的指挥下工作，这在历史上和逻辑上都是资本主义生产的起点。”④在将要进入的数字时代，数据成为生产要素，并在生产过程中发挥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数据成为生产要素，是生产要素发展又一突破性成果，不仅丰富了生产要素的内容，而且创新了生产要素发挥作用的形式。数据要素体现出不同于其他生产要素的一系列特点。

首先，数据要素的自然属性的特殊性。数据要素在形态上呈现出虚拟性的特征，而且是多样态的虚拟性，与传统生产要素相比具有特殊性，与现代的一些生产要素也有所不同。传统的生产要素，如土地、劳动力和资本，它们主要形态都是实体的。土地和劳动力具有单一的实体性，资本虽有一些虚拟的形态，但还有很大一部分资本是实体形态。技术、知识这些现代的生产要素，其虚拟形态占据主导地位，但也有一些实体化的形式，或者是不同状态呈现出虚实不同的形态，在资源形态下，技术要素是虚拟性的，如未被专利化的发明创造；在要素形态下，专利或科技成果是虚拟性的；在产品形态下，科技产品和服务具有虚实两种形态。与这些生产要素不同，数据要素所有形态都是虚拟的，都是看不见摸不着，却是真实地发挥着作用。数据要素在稳定性方面相较于其他生产要素具有弱稳定性的特点。表现在资源形态方面，数据是零散的，必须经过收集、整合、加工、处理才能加以运用，在这个过程中，数据的内容和存储地点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表现在要素形态方面，数据虽经标准化，但仍然可以被人为改变，缺乏稳定性；在产品形态方面，数据要素的稳定性有所加强，但其虚拟的特征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其稳定性。数据要素具有超过所有其他要素的流动性。任何要素都具有流动性，甚至可以说流动性是要素有效发挥作用的必要前提。不同的生产要素流动性有所不同，数据要素的流动性最强。在数据形成过程中，数据的易复制性使其在资源、要素、产品三种形态下，很容易实现在不同电子设备和不同经济主体间流动。①""①蔡跃洲、马文君：《数据要素对高质量发展影响与数据流动制约》，《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21年第3期，第64页。

其次，数据要素的市场属性的特殊性。数据要素在市场中表现出来的排他性、竞争性、外部性等属性与其他要素有所不同并体现出自己独有的一些特点。进入市场的产品和要素被区分为公共品、准公共品和非公共品，区分这些不同类型的产品和要素，通常要运用到排他性、竞争性。传统的生产要素，如土地、劳动力、资本具有明显的排他性和竞争性。数据要素的排他性相对于上述三种传统生产要素来说，其排他性很弱，或具有非排他性，这源于数据的可复制性，使得一个人使用数据并不排除其他人使用。但是，数据的要素化又在减弱这种非排他性，因为当数据被企业占有并成为自己的一种资产时，就会引起企业设法排除其他人使用或在收取一定费用后才允许使用。由于数据产生的复杂性，不同的数据属性，其排他性也不同。属于公共的数据，不具有排他性；而属于企业和个人的数据会有排他性，且取决于技术上排他的可能性。数据要素的竞争性不同于传统三要素即土地、劳动力、资本所具有的竞争性，它们被一个主体使用就不可能再被其他主体使用。数据要素具有的竞争性也比较弱，同样是由于数据可近乎无成本地复制，同一组数据被一个消费者使用并不影响其他消费者使用，而且在使用量和效用上都不会减少。②""②③徐翔、历克奥博、田晓轩：《数据生产要素研究进展》，《经济学动态》2021年第4期，第144页。数据要素的这种非竞争性只适用于资源和要素形态，而其产品形态具有竞争性，因为数据产品是有限的，一个消费者占有数据产品会减少其他消费者消费这种数据产品。数据要素的市场属性还体现在其外部性不同于其他要素。传统三要素即土地、劳动力、资本不存在外部性，技术的资源和要素形态具有正外部性，也就是技术外溢。数据要素具有完全外部性，既具有正的外部性③，也具有负的外部性④""④荣健欣、王大中：《前沿经济理论视野下的数据要素研究进展》，《南方经济》2021年第11期，第18页。。

最后，数据要素的产权属性的特殊性。数据属于一种虚拟要素，其权利体系的构成和界定与传统要素有所不同，形成权属生成具有主体多元、过程多变的特点。对于如此特殊的要素进行确权，产生了国家主权、产权和人格权三种确权视角。⑤""⑤于施样、王建冬、黄倩倩：《论数据要素市场》，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第47页。产权是一个权利束，包括对财产的所有权、占有权、使用权、支配权、收益权等权利。数据要素的权利体系，一方面具有这一权利束所包含的各项权利，另一方面还有在数据要素形成过程中各环节形成的权利。数据要素产权体系还处于一个形成过程。目前，在探索如何形成完备的数据要素产权体系方面，我国基于数字经济快速发展形势做了有益探索，如在我国《民法典》《数据安全法》《个人信息保护法》中，正探索性地建立数据资源持有权、数据要素加工使用权和数据产品经营权“三权分置”数据产权制度框架①""①《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构建数据基础制度更好发挥数据要素作用的意见》，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2022年12月19日。，以构建一个数据要素产权的特殊体系。数据要素权属构成主要包括国家层面的数据主权和公民层面的数据权利两部分。②""②③④⑤于施样、王建冬、黄倩倩：《论数据要素市场》，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第48、54、55、56页。属于公民的权利进一步可以区分为人格权和财产权，其中，财产权是数据要素分配的逻辑起点，也是数据要素确权关注的重点。对于数据要素财产权的确权，其特殊性在于要跳出所有权的思维定式，不拘泥于“数据归谁所有”，而聚焦于各项具体数据权利的归属。我国颁发《关于构建数据基础制度 更好发挥数据要素作用的意见》中首次提出建立数据资源持有权、数据加工使用权、数据产品经营权“三权分置”的产权运行机制。其中，数据资源持有权淡化了数据所有权，而选择以数据持有权为数据要素流通中产权界定的起点。这是因为，数据相比于传统要素具有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导致所有权模式下以支配和排他为核心的确权形式难以适用于数据保护的现实。对于数据持有人和第三方使用人来说，其对数据资源的采集加工、流转应用投入了资本和创造性智力活动，衍生数据成为具有价值创造的数据资产。按照“谁投入谁受益”原则，其合法权利应当得到法律认可，这些数据的持有和实际控制应归投入方。③数据加工使用权是指数据资源持有者在相关数据主体的授权同意下，或者其他市场主体在数据资源持有者和相关数据主体的授权同意下，对数据进行加工、分析等处理，应用于具体业务场景，从而提升运营效率、创造经济社会效益的权利。④数据产品经营权是指市场主体在数据资源持有者和相关数据主体的授权同意下对数据进行实质性加工和创造性劳动，形成数据产品和服务对外提供，从而获得经济收益的权利。⑤数据要素的这一权利束体现了其具有特殊性，由数据资源持有权、数据加工使用权和数据产品经营权构成数据要素权利束体现为前后关联的三种权利，即数据资源持有权是数据一级市场中的产权基础，数据产品经营权是界定二级市场数据权利的基础，而数据加工使用权是推动数据从一级市场向二级市场流转的产权基础。

三、数据要素在新质生产力发展中的地位

数据要素的特殊性决定了其在新质生产力发展中的特殊地位。生产力的内在构成离不开各种生产要素，而且构成生产力的要素又体现为一个历史演进过程。在生产力发展的不同阶段或不同质态，构成生产力的要素有所不同，如前所述的，在渔猎时代、农业时代、工业时代的不同生产力发展水平和质态下，构成生产力的不同要素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形成不同的功能结构。现在，人类社会正进入数字时代，生产力水平又有了质的变化，我国将这种生产力概括为新质生产力。2023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召开新时代推动东北全面振兴座谈会时发表重要讲话强调：“积极培育新能源、新材料、先进制造、电子信息等战略性新兴产业，积极培育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增强发展新动能。”⑥""⑥《习近平主持召开新时代推动东北全面振兴座谈会强调 牢牢把握东北的重要使命 奋力谱写东北全面振兴新篇章》，人民网，http：//hlj.people.com.cn/，2023年9月9日。习近平总书记首创新质生产力这个概念，决不只是对生产力的一个新提法，而是蕴含了更深层次内涵，是对生产力发展新阶段的深刻洞见。新质生产力是以科技创新推动产业创新，特别是以颠覆性技术和前沿技术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来发展的生产力，也是以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跃升为基本内涵的先进生产力。实现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组合优化跃升，需要有数据要素的介入并发挥作用，这是数字时代带给生产力发展的一个新机会，其中，数据要素介入生产过程改变了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技术的要素结构，并通过影响它们在新质生产力要素结构中的功能而凸显自己的地位。

第一，数据作为要素进入生产过程已上升为关键生产要素。数字经济是以使用数字化知识和数字化信息作为关键生产要素的经济，2021年5月国家统计局颁布实施的《数字经济及其核心产业统计分类（2021）》正式将数字经济定义为：以数据资源作为关键生产要素、以现代信息网络作为重要载体、以信息通信技术的有效使用作为效率提升和经济结构优化的重要推动力的一系列经济活动。在数字经济时代，生产活动离不开数据并以开发利用数据来重构产业结构。数字经济时代的产业结构正在重构，OECD将数字经济的产业类型大致划分为数字化商品、数字化服务、信息和数据三类。美国BEA依据数字经济产品与服务将数字经济产业也划分为三类：数字基础设施、数字交易、数字经济用户创建和访问的内容。我国对数字经济产业的划分按照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两个维度进行，具体包括：数字产业制造业、数字产业服务业、数字技术应用业、数字要素驱动业、数字化效率提升业等5大类。①""①戎珂、陆志鹏：《数据要素论》，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21页。不论是哪一类划分，都显示出数据具有的核心地位，属于关键生产要素。在数字经济时代，生产力发展或经济增长的要素积累除了劳动力和资本的数据增加外，还必须有数据要素的增加和迭代。据国家工业信息安全发展研究中心调查发现，2023年，全国数据生产总量达到了32.85泽字节（ZB），同比增长22.44%，数据生产规模正在快速增长，其中必然蕴含着数据要素的不断更新迭代。数据要素的介入改变了经济增长模式，为打破传统生产要素投入量增加最终导致边际收益递减的困境而提供新的动力，从而弱化了对经济增长的约束。这是因为，数据具有不同于传统生产要素的特性，可以通过迭代形成新的数据，以及可以通过数字孪生性形成新的增长空间。这些新变化足以表明，数据正在成为要素结构的核心要素，处于要素结构的中心地位。

第二，数据要素改变了劳动力在新质生产力要素结构中的地位。劳动力是任何生产力发展阶段必不可少的要素。在生产力从低到高的不断发展过程中，劳动力要素在生产中的地位呈现出不断下降趋势。原始社会的生产力极其低下，劳动力是生产的主导因素，劳动力规模决定了生产财富的能力。进入奴隶和封建社会，生产力水平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但土地被私人占有并在生产中处于主导地位，形成土地所有者支配劳动力的生产格局，劳动力的地位因此下降。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发生质的变化，生产力水平得到巨大提升，而劳动力则成为商品并出卖给资本家，在生产过程中受资本指挥，在分配中受资本家剥削，其地位下降到最低点。目前，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并存，劳动力在不同社会制度的地位不同，但从生产力发展的角度看，劳动力在数字经济中的地位因数据要素的介入具有不确定性。一方面，劳动力因数据赋能极大地提升了自己的地位，在生产中占有重要地位；另一方面，劳动力会受到数字技术排挤，成为失业者的可能性增加，如人工智能扩展了劳动力被替代的领域。可以想到，在数字经济快速发展的趋势下，数据要素通过赋能劳动力和替代劳动力两种倾向对劳动力地位产生分化效应。

第三，数据要素动摇了传统资本地位，催生了新型资本。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导了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走向，并决定着其他生产要素发挥作用的程度。劳动力被资本雇用并受其指挥和剥削，土地被资本占有改变了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技术在很大程度上是资本投入的结果并转化为资本的物质形态。因此，资本在资本主义社会不仅是主导者更是统治者。进入数字时代，数据要素成为生产要素并通过向其他要素渗透的方式逐渐改变了原有生产要素的地位。数据要素与资本要素融合，改变了资本运行逻辑，使其一定程度上丧失了过去的直接统治地位，一方面资本只有与大数据、人工智能相结合才有前途；另一方面数字技术引领了资本取向并形成了从数据到资本的新型资本运行逻辑。这种由数据要素与资本要素融合的新形态可以称为数字资本。数字时代的资本虽然还保持了资本的一些形态，但其性质正在发生改变，已离不开数据要素的支撑，体现为数据与资本的高度融合。

第四，数据要素拓展了传统土地要素物理界限，开辟了经济运行的虚拟空间。土地也是一种标准的传统要素，是人类经济活动不可或缺的因素，随着土地私有变成了一种生产要素而取得了在农业时代的主导地位。在经济学视野中，土地由于其物理特性而具有的稀缺性，成为经济活动的一个边界或约束条件。现实世界的经济活动无法突破土地边界，限制了经济发展的空间。进入数字时代，大数据及其技术具有了开辟数字空间的能力，突破了土地具有的物理边界，在一个虚拟数字世界中构建了新的经济活动空间。如传统商业活动需要在一个物理的市场中进行，而互联网将现实的商业活动搬到虚拟空间中开展，并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商业效应。随着数字技术，特别是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加快发展，这样的数字世界或虚拟空间会进一步扩大和完善，容纳经济活动的能力进一步扩展，极大地消解了因土地开辟形成经济空间的限制，创造出一个更加广阔甚至无限的经济活动空间，如此也大大地降低了土地作为生产要素的地位，显示出土地被数据替代的趋势。如现在普遍出现的线下经济活动被线上经济活动替代的情形，就是这种趋势的一种反映。

第五，数据要素引导技术发生新变化，形成了数字技术新的发展方向。技术是人类生产活动的经验总结和科学研究的衍生成果，在经济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技术在经济活动中的作用是不断增强的，体现为一个历史演进过程。在早期的人类经济活动中，技术在生产中的作用并不明显，因为这时的技术蕴含在人们的经验中，体现为劳动力要素的一部分。进入工业社会以后，技术的地位凸显，并在科学的加持下取得巨大进步。在之后的三次工业革命中，技术不仅在生产中发挥出重要作用，而且成为一个生产要素，在要素结构占有一席之地。技术进步是有方向的，不同时代的技术进步方向不同，所依据的基础科学也不同。如蒸汽机是建立在早期物理学的基础上，电是建立在电磁学的基础上，计算机是建立在信息科学基础上，而未来的新技术将主要建立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理论基础上。随着数字时代不断演进，大数据开发是所有技术发展的方向，融合了数据的技术将成为未来技术进步的主导趋势。如此，数据要素和技术要素的融合不仅为技术进步提供了方向，而且也在技术要素领域凸显了数据要素的重要性。

四、数据要素在新质生产力发展中的功能

新质生产力作为生产力发展的新形态，除遵循生产力发展的一般逻辑之外，还需要聚焦生产力发展的基本着力点。马克思曾指出决定劳动生产力的几种情况：“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以及自然条件。”①""①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53页。这几种决定劳动生产力的情况，实际上就是发展生产力的几个主要着力点。发展新质生产力尽管是一个全新的课题，但其出发点必然遵循生产力发展的一般逻辑；因此，我们将从这几个方面来看数据要素在发展新质生产力中的功能。

第一，数据要素从主动和被动两个方面提高劳动力的熟练程度和质量，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提供了主观动力。劳动力是生产力发展的主观因素，也是最为活跃的因素。劳动力在生产力发展中的意义有数量和质量两个维度。在生产力水平较低的阶段，劳动力对于生产力发展的意义主要体现在数量上，凡劳动生产力水平较高的国家通常都是人口大国，古代大帝国的基础就是人口规模。当生产力达到一定水平后，对劳动力的需求发生了变化，需要更多的高素质劳动力加入劳动力队伍。一个国家生产力水平高低不再取决于劳动力数量的多寡，而由劳动力质量来决定。近代以来崛起的大国并不是人口众多的国家，而是一些技术先进、劳动力素质高的国家。进入数字时代，生产力将发生质的变化，数字技术引领的生产力或新质生产力发展势必对劳动力产生影响，从主动和被动两个角度对提高劳动力素质起到促进作用。从主动的角度看，数据要素及其数据技术催生新的劳动力，那些热衷于创新的人积极投身数字经济，成为数据要素的开发者，引领劳动力发展的新方向，为提升劳动力素质提供一个新路径。从被动的角度看，数据要素以及由此推动的数字经济发展对劳动力提出新要求，通过替代促进劳动力转型，成为可以掌握并运用数字技术的劳动者。数据要素推动的数字技术和数字经济发展，将催生一代新型劳动者，而且是高素质的劳动者，成为未来数字经济发展的主观动力，推动生产力或新质生产力发展。

第二，数据要素开发会推动新一轮科技革命并赋能所有产业变革，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提供了科技动力。科技是近代工业革命以来推动生产力进步的主要动力，因此被誉为第一生产力。科技革命推动生产力发展进入快车道，也因此形成了科技进步和生产力相互促进的发展机制。近代以来的几次工业革命都被赋予科技的内涵，因此也将几次工业革命叫作科技革命。从第一次工业革命或科技革命算起，人类社会经历了三次工业革命或科技革命，呈现出科技革命推动工业革命的发展历程。科技革命打开了一个生产力发展的快速通道，也不断地提出新科技革命的要求。经济周期的长波理论就把经济的长周期与科技革命相联系，提出在每一个长周期结束时都会呈现出经济大萧条，而能够终结这种大萧条的基础就是新一轮科技革命及其带动的产业变革。目前，新一轮科技革命的产业变化正加快发展，因此也被人们寄予将世界经济推到一个新轨道的希望。新一轮科技革命已经从多个维度爆发，但核心的是人工智能、生物技术等，而这些技术都是建立在大数据的基础上，凸显出数据要素的重要性，也提供了新科技革命开发数据要素的发展方向。数据要素越是深入地介入生产力发展，就越需要数据要素引领科技进步。未来的科技进步及其对生产力的推动作用已经离不开数据要素开发，并将呈现出通过开发数据要素激发出来的科技革命推动生产力或新质生产力发展的新趋势。

第三，数据要素及其技术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改变生产要素的配置方向和提升生产要素的配置效能，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提供了组织基础。生产力具有很强的社会属性，各个生产要素只有实现社会性结合才能形成现实的生产力。生产要素社会性结合的形式和程度决定了生产力水平的高低。生产要素在农业中的结合，不仅创造了一个新产业，也推动了生产力达到一个新水平。生产要素在工业中的结合，又创造了一个新产业，还提升了产业结构，推动生产力取得质的改变。在数字经济时代，由数据要素催生的新产业引起生产要素重新配置，大量生产要素向数字产业流动，为提升生产要素效率找到了新的出路，为促进生产力发展提供了新的空间。数据要素以及对其开发形成的新技术将颠覆旧有的产业结构，数字产业化、产业数字化的产业拓展方向会重塑产业结构，一大批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形成和发展，会推动生产力完成质态转变，即形成新质生产力。数据要素深度介入经济活动将改变经济运行模式，连接社会分工的不仅是交换，而且还可以借助网络进行数字连接，如此，可以提升交换效率，还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内动员资源。如平台经济形成的生产商、客户和快递队伍互动生态，远远地超越了传统生产方式下企业与企业、企业与客户的市场连接模式，由此激发出巨大的生产力。数据要素与其他生产要素结合会提升生产要素的综合效能，它可以通过赋能其他生产要素提高全要素生产率。

第四，数据要素介入生产过程扩大生产资料规模同时提升其效能，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生产资料是构成生产力的物质基础。生产力的两个基本因素就是指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劳动力是生产力的主观因素，生产资料是生产力的客观因素。生产资料规模是生产力发展的基础，生产资料规模越大，生产力发展程度越高。生产资料规模的大小依赖于对其组织的能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所以能够在其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创造出超过以前历代总和的财富，是因为资本具有大规模组织生产的能力。资本把大量生产资料组织起来，雇用更多工人，采取更先进技术，形成巨大的生产力。进入数字经济时代，生产资料的组织方式又增加了数据要素组织生产的形式，大大地扩张了组织生产资料的能力，使生产资料的集中超越了地域的限制，可以在更大的空间里组织生产资料。借助互联网及其拓展的物联网，生产资料可以在不同地域实现集中，大大地提升了生产资料的集中规模，形成巨大的生产力。此外，数据要素的介入还可以提高生产资料的效能，借助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对生产资料进行更加精准的配置，减少了更大规模地使用生产资料产生低效的程度，使大规模使用生产资料和提升生产资料使用效能统一变得可能；也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力，新质生产力发展有了更坚实的物质基础。

第五，数据要素在生产中运用改变了自然条件的约束，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提供了更加丰富的劳动对象。生产力发展离不开劳动对象，马克思曾经将生产力发展需要的劳动对象，也就是自然条件分为两类：一类是生活资料的自然富源；另一类是劳动资料的自然富源。①""①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560页。生活资料的自然富源包括土壤的肥力、鱼产丰富的水等；劳动资料的自然富源包括奔腾的瀑布、可以航行的河流、森林、金属、煤炭等。这两种自然富源在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历史中发挥着不同的作用。生活资料的自然富源在人类社会早期发挥着重要作用，劳动资料的自然富源则在较高发展阶段才显示出效能，尤其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发挥出来的作用更加突出。在进入数字经济之后，虽然这些自然条件仍是生产力发展不可或缺的，但在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质生产力发展中，这两类自然富源的作用在下降，数据成为人工智能或新质生产力的劳动对象，创造出劳动对象的新形态，即虚拟的形态。这种虚拟的劳动对象突破了过去自然条件的约束，获得了数据这种可重复利用且无尽的资源。在这样的资源条件下，生产力不仅有其物质形态，而且还产生了它的虚拟形态。这种在两个空间中发展生产力的状态具有无尽的生产力潜能，由此诞生的新质生产力也有了巨大潜力。

数据成为一个新的生产要素改变了生产力发展方式，也为生产力提供了新的动力。数据要素在生产力发展中所发挥的作用，除产生一个生产力发展的增量因素外，还通过对生产力发展基本着力点的赋能而体现其功能。因此，发展新质生产力必须充分发挥数据要素的作用；或者说，使数据要素在更大范围、更深层次介入新质生产力发展。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生产力的发展历史也是生产要素丰富和增强的历史。在漫长的生产力演进中，以劳动力、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构成的生产要素结构体现为具有主动性的劳动力、土地、资本、技术等生产要素不断丰富的历史。数据成为一个新的生产要素，不仅丰富了生产要素的结构，而且在新质生产力发展中处于特殊地位，发挥着独特的功能。首先，数据作为要素进入生产过程已上升为关键生产要素，并影响着劳动、资本、土地、技术等生产要素的性质和地位，创造出新型劳动、新型资本、虚拟空间、数字技术等新形式，实现了生产要素新构成和新效能，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要素形式。其次，数据以其关键生产要素的地位显示出在新质生产力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具体表现在，数据要素可以改变生产力发展的基本着力点，通过进一步提高劳动力素质，实现颠覆性科技创新，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创新生产过程的社会组织形式，改变自然条件的约束，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和动力。

数据要素在新质生产力发展中具有特殊地位和重要功能，这就要求在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方面应采取更多有效政策来促进其更好地发挥作用。

第一，要深化经济体制改革，为数据要素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提供更好的发展环境。重点是在数据要素确权和流通方面出台法律政策，为数据要素发挥作用打通堵点。数据要素要想促进生产力发展，就离不开法律政策和制度方面的保障。在新质生产力形成发展的过程中存在各种矛盾和风险，法律政策能够有力调和各种矛盾以及防范市场风险，指引数据要素在新质生产力发展过程中发挥积极作用。特别是数据要素确权和数据流通方面的法律制度对于数据要素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要建立数据持有权、数据使用权、数据经营权等数据要素产权分置的法律机制，探索符合我国经济体制的数据产权机制。

第二，要在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总目标下特别关注数据要素市场建设，以更加有效的政策为数据这一特殊要素流通塑造宽松的市场环境。数据要素市场的建设离不开数据基础设施，数据基础设施承载了数据要素开发、流通、交易的全过程，是构建数据要素市场最为根本的基础设施，同时也是新质生产力的重要数字基座，因此必须继续大力进行数字基础设施建设，为加快数据要素市场建设提供物质基础。同时，还需要有数据流通机制作为制度保障，尽可能为数据要素流通消除障碍，突破阻碍数据要素流通的关卡，积极培育全国一体化的数据要素流通市场，构建宽松开放的数据要素流通体系，营造良好的数据要素流通环境。

第三，要深化科技体制改革，为数字技术发展提供最大的激励机制，解决数据开发和数据保护的一些技术难题，使数据要素进入生产和市场变得更加便利和畅通。根据国家工业信息安全发展研究中心调查发现，2023年全国数据存储总量达到了1.73泽字节（ZB），但是生产总量中只有2.9%的数据得以保存。而在存储数据中，一年未使用的数据比重达到了40%左右，可见我国数据加工能力明显不足，因此导致了大量数据价值被低估、难以挖掘复用，这样的情况对科技体制改革提出了迫切需求。突出的科技革命以及产业变革使得深化科技体制改革成为必然选择，科技体制改革就要建立完善的技术创新激励机制，为数字技术创新提供保障，确保数字技术创新活力不断增强，进一步催生新型数字技术，在增强数据开发力度的同时突破数据保护卡点。在数据开发和数据保护方面取得突出性发展之后，能够推动数据要素进一步进入生产、流通、交易环节，从而更大程度上发挥数据要素在新质生产力发展中的作用。

[责任编辑：李思舒]

The Position and Function of Data Factors in the Development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QIAO Zhen"ZHANG Zhi-xin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 Administration，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Heilongjiang 150006，China）

Abstract：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is the quality of advanced productivity generated by the new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revolution.It is the inherent requirement and important focus of promoting high-quality development，and also the main driving force for promoting Chinese modernization.The development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requires the innovative allocation and optimal combination of production factors.Among the elements of developing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the most prominent is the data element.Data is a key element of productivity in the digital economy era.It is different from traditional production factors in its particularity，and as a key production factor，it empowers labor，labor materials and labor objects，or changes or enhances the functions of these factors，thus highlighting its central position in the development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Therefore，data elements have new functions in the basic focus of the development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which will play an important role in improving the quality of labor force，innovating science and technology，optimizing the social organization of production process，expanding the scale of means of production and weakening the constraints of natural conditions，so as to inject vitality and impetus into the development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Key words：data elements;productivity;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high-quality development;production facto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