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
2024-12-17梅方义
《地火》是一部着眼当代、面向未来的煤矿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小说从上世纪90年代入手,记录了30年来中国煤炭工业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煤矿最开始的炮采、人工采掘,到机械化开采,再到新时代信息化智能化无人开采,展示了煤矿工人“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奉献”的光辉岁月。特别是煤矿深入推进智慧化、智能化发展,以及立足煤、依托煤、延伸煤、超越煤的转型发展道路,抒写了新时代煤炭工业文明的发展史,以及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煤炭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追求梦想的时代光芒。
(接上期)
转眼之间,刘海洋来葫芦滩煤矿工作已经半年多了,这半年对刘海洋来说,是具有非凡意义的半年,他实习期已满,正式成为炮采队的一名技术员。炮采队总共有二百多号职工,有四个技术员,他是最年轻的。但一切又好像才刚刚开始,有时候他感觉这半年是短暂的,他在这里有过欢乐和愉快,也有过伤心和难过,期间经历了很多事,懂得了不少的人情世故,也结交了很多的朋友,工作上获得了支持和理解,很多事都是他终生难忘的……他现在已经很少下井攉煤了,主要是干一些技术上的工作,或者带班、值班、开会。
天气转凉以后,刘海洋就穿上了黄丽君给他织的那件毛衣,毛衣并不厚,但穿上以后,刘海洋感觉热乎乎的。期间,他跟丽君通了几次长途电话,还相互写了好几封信,他明显感觉到,黄丽君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婚嫁的事情,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是中心思想和主要内容是围绕这个话题展开的,甚至说能否让双方父母见个面,也算是认个门,她大概是想等刘海洋主动提出来。
刘海洋当然知道黄丽君的想法,即便不算高中那时候懵懵懂懂的感情,他们也已经谈了四年多,黄丽君等了他四年多,他应该给她一个交代。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刚在煤矿上稳定下来,根基还不牢固,煤矿是个高危行业,磕磕碰碰不是什么稀罕事。再说,父母刚把他供养出来,穷家薄业,哪儿还有实力给他讨媳妇,彩礼钱就是个问题,父母年龄大了,已经干不动了,他刘海洋不能再从父母身上榨油水了,他得好好赚钱。现在他每个月都给家里邮寄一百块钱的生活费,有时候更多,但这远远抵不上父母亲对他的养育之恩。
刘海洋想再等两年,等他手上宽裕以后,自己凭实力把丽君娶回来。当他把想法告诉黄丽君的时候,黄丽君给他的答复是:我等你。
三
305宿舍的隔壁306房间里,住着一位新来的大学生叫刘宁。刘宁毕业于省城采矿学院,专业是学机电的,被分配到了矿综采队上班,与刘海洋一样,也是技术员,上个月刚刚通过矿上组干科的考核,顺利度过了实习期。由于都是新来的大学生,因此无论从身份上、见识上,还是思想上,两个人都很投缘,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聊天,遇到工作上的难题也一块儿探讨沟通。
刘宁的父亲是葫芦滩煤矿分管生产的上任副矿长,现在已经退休。父亲深知煤矿的艰辛和危险,原计划是不让刘宁来煤矿工作的,在综采队也只是个过渡,一旦时机成熟就把刘宁安排在机关科室里,这样既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也能远离煤矿的危险。
刘宁是个热心人,有一天他把刘海洋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对他说:“劳资科有个女孩叫任玉静,长得很漂亮,是我的发小,我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刘海洋说:“做个朋友认识一下可以嘛!”
刘宁所说的任玉静,实际刘海洋也认识,只是没有深交。任玉静毕业于省城师范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她的父亲任自忠是葫芦滩煤矿分管安全的上任副矿长,跟刘宁的父亲是老相识、老同事,两人都曾是葫芦滩煤矿的领导班子成员,现任组干科科长闵红光还是任老的部下,是任老一手培养出来的。任玉静和刘宁是从小在矿区长大的孩子,属于煤矿子弟,按时髦的话讲,他们是地地道道的“煤二代”。
每次刘海洋去劳资科办事的时候,总能碰见任玉静。她留着一个学生头,高个子,白皮肤,身材纤细,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文气。在一次矿上组织的活动中,任玉静临时客串了一把主持人,让刘海洋对她印象深刻。
第二天下午,刘海洋刚带完班升井回到炮采队值班室,刘宁就急匆匆地跑过来,对他说,他已经把任玉静约好了,这会儿任玉静正在镇上的江湖饭店等着呢。
刘海洋和刘宁来到江湖饭店时,任玉静已经在餐桌旁坐了很长时间。刘宁介绍两个人相互认识后,三个人就坐下了。刘宁知道刘海洋爱吃米饭,就点了下饭菜,有烧大肠、糖醋鱼、炒西葫芦和炒韭菜,刘海洋也是饿了,一连吃了三碗米饭,刘宁吃了两碗,任玉静只吃了半碗米饭。
得知刘海洋大学主修采矿后,任玉静便问:“你是学采矿的,能不能说说关于煤的一些知识,让我这个门外汉也长长见识?”
“不敢当,就是相互探讨,互通有无,共同进步。”刘海洋说。找到了话题,也是他擅长的领域,刘海洋侃侃而谈。刘海洋给任玉静谈了关于煤的成因、煤的作用及煤炭的衍生产品、煤炭的清洁利用等等话题,几次都让任玉静惊讶得张开了嘴巴,她没想到,原来煤浑身都是宝啊,有这么多神奇的作用和功能。她虽然在矿区长大,天天跟煤打交道,但是从来没有这么深入地了解过煤,听刘海洋一说,真是提高了认识,开阔了眼界。
听完刘海洋的讲述,刘宁和任玉静同时向他伸出了大拇指,说你懂得真多。刘海洋笑了笑说:“我只是爱看书而已。”
三个人还聊了葫芦滩煤矿当下发展、井下安全管理及福利待遇方面的一些话题,越谈越投机,越聊越兴奋,一直聊到饭馆打烊,老板过来提醒,三人才结束了话题,踏着夜色,一起向葫芦滩煤矿走去。
第三章
一
元旦一过,葫芦滩煤矿就接到了一项硬任务,也是政治任务。省煤炭局团委要举办一场主题为“煤海建功青年正当时”的演讲比赛,让葫芦滩煤矿具体承办。
举办这场比赛的目的就是发现本省煤炭系统内的优秀青年人才,鼓励煤矿青年人立足岗位,建功立业。省局的红头文件下发后,葫芦滩煤矿高度重视,专门召开了党政联席会研究部署承办事宜。党委书记、矿长张海明激动地说,省局能将演讲比赛放在葫芦滩举办,是对我们工作的高度信任和关怀,要举全矿之力把比赛办好,办出水平,办出质量,展现葫芦滩人的精气神。先以部室、区队为单位,开展内部选拔赛,每个单位选出两名选手,参加矿上统一组织的淘汰赛,最终按照上面分配的名额,全矿共选拔出五名选手参加省里的比赛。原则上,这两年分配来的大学生都要参加,而且张海明在会上明确提出,葫芦滩一定要把第一名拿回来,谁能拿回第一名次,首先奖励选手所在单位,其次重奖参赛选手,下一步还要提拔使用。
张海明的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基层炸出了轰动的火花,机关各部室、各区队第一时间传达学习了张海明的讲话精神,积极筹备开展内部选拔赛,同时动员符合条件的职工踊跃参与。有些区队为了鼓励更多的职工参与进来,对在参加内部选拔赛脱颖而出的职工,当月奖励500元。
报名的人很多,无论是正式工还是协议工,大家纷纷填写报名表准备参加内部选拔赛。但也有很多职工因为文化程度低,肚子里没货,所以没办法参加。
任玉静是葫芦滩煤矿的团委委员,她是本次演讲比赛的具体负责人之一,她的任务很繁重,不仅要组织好内部的选拔赛,还要担任淘汰赛和最终比赛的主持人。让任玉静担任主持人是张海明决定的,张海明与任玉静的父亲任自忠在葫芦滩煤矿一起工作过,他对任玉静是非常熟悉的,知道她的嗓音好,在主持方面有先天优势,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展示一下,而且任玉静又是团委委员,更应该起到带头表率作用。由于事先没有通知任玉静,等任玉静知道后,事情已经在会上定下来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让任玉静难为情的倒不是紧张怯场或者条件不足等方面的原因,而是她不爱抛头露面,虽然在大学里做过广播员,在葫芦滩煤矿也客串过几回主持人,但她始终认为自己还是个“门外人”,当主持人的经验、火候、能力还不足,生平第一次主持这么一台全省的演讲比赛,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刘宁是新来的大学生,按照矿上的规定,他必须参加,因此,在文件下发后,他就积极备赛,撰写演讲稿。为了让儿子能拿到决赛的第一名,刘宁的父亲还亲自帮儿子修改演讲稿。当然,作为葫芦滩煤矿曾经分管生产的副矿长,改稿子不是他的强项,因此,这个退休的煤矿老干部动用自己多年积攒的人脉关系,找了一个写作高手给儿子修改演讲稿。刘宁惊呼改得太好了,简直像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一样。稿子的事情搞定了,下一步就是熟背于心,为此,刘宁干脆请了几天假,在家里专心背稿子备赛。
炮采队的技术员刘海洋也是要参加的,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他参加了无数次演讲比赛,口才自然没得说,文字功底也还不赖,所以,这次比赛刘海洋是志在必得的。刘海洋深知,他不能掉以轻心,刘宁的实力也很强,是他的主要竞争对手,虽然他俩私人关系好,但是这种比赛是谁也不会谦让谁的,所以他必须好好准备,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刘海洋早早就写好了演讲稿,还让矿工诗人惠铜川给他润色了一下,增添了一些文学的语言和意境,这样现场的效果会更好。
这场全矿总动员的比赛,每个参赛者都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中做着准备,唯有大头显得十分自在。大头虽然也报名参赛了,但他对名次不感兴趣,就是冲那500元去的,他压根儿没有准备演讲稿。结果参加炮采队内部选拔赛的时候,大头还是亮了丑,上台以后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等到不紧张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给工友们讲了一个自编的笑话弥补了台上的尴尬。最终,刘海洋和惠铜川代表炮采队参加下一轮矿上组织的淘汰赛。综采队选出来的代表则是刘宁和另外一名技术员。不出意外,经过紧张激烈的内部选拔,最终,张海洋、刘宁、惠铜川和两名机关部室的选手代表葫芦滩煤矿参加省里的比赛。
三天后,省煤炭局组织的主题演讲比赛在葫芦滩煤矿如期举办,省局领导以及部室相关负责人及所属煤矿企业的一二把手和分管团委工作的副书记都来到了葫芦滩煤矿。比赛开始前,葫芦滩煤矿还组织与会领导、嘉宾参观了矿区,任玉静全程陪同进行了讲解。参观期间,张海明着重向各位领导介绍了葫芦滩煤矿今年的主要工作、明年的工作打算以及需要上级部门协调解决的问题。
吃完饭后,比赛正式开始,来自包括葫芦滩在内的各个煤矿推送的25名选手同台竞技。会议室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大约得有六七百。赛前,就有传言,说本场比赛主要是看刘海洋与刘宁之间的较量,他俩基本上锁定了前两名,只是谁能夺冠的问题。矿上退休的干部们也来观看比赛,其中就有刘宁的父亲和任玉静的父亲任自忠,人群中,两个老搭档一边聊着过去,一边观看年轻人在舞台上的演讲。
比赛开始前,张海明代表葫芦滩煤矿做了热情洋溢的致辞。这天,任玉静打扮得非常漂亮,简直跟电视上看到的主持人一模一样。按照抽签的顺序,惠铜川第一个出场,惠铜川主打情感牌,他主要讲述了在葫芦滩煤矿参加工作以来的所思所感所想,最后引用了北宋哲学家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作为结束语,引来现场不少的掌声。刘宁中间位置出场。刘海洋最后一个出场,他主要围绕煤矿专业知识展开,讲述了如何加强煤矿的安全管理、如何高产高效,以及青年人如何立足岗位成长,其中有很多新奇、大胆的想法,让台下的张海明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年轻人。记住刘海洋的不仅有张海明,还有退休干部任自忠,他不仅认可刘海洋扎实的理论功底,而且对刘海洋在台上展现出来的自信、热情和朝气也是非常赏识的,每次老头子总是第一个鼓掌。最终,刘海洋为葫芦滩煤矿拿到了期待中的第一名,刘宁为第二名,惠铜川为第九名。
张海明大喜,在调度会上,重奖了炮采队、综采队和刘海洋、刘宁两名技术员,并号召全矿职工,尤其是青年职工向刘海洋、刘宁两位同志学习,李强安代表炮采队领取了集体奖励,刘海洋、刘宁还做了经验交流发言。
二
刘海洋有了空闲就和惠铜川、大头闲聊天,他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做饭,刘海洋负责买菜,大头炒菜,惠铜川洗碗,大头的厨艺很好,无论面条还是家常菜都做得很可口。有时他们还会叫上刘宁和任玉静一块儿聚餐。
一天,刘海洋下夜班回来,刚开了宿舍门,就听见大头的床上有响动,一个长发女人迅速将头缩进了被窝。
只听见大头说:“海洋,你嫂子来了!”
“哦!对不起。”刘海洋知趣地退出去关上了门。刘海洋就到隔壁刘宁的房间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刘海洋请惠铜川、大头以及大头老婆杨荔枝到镇上火锅店吃饭,惠铜川提了两瓶西凤酒,又要的烤肉。杨荔枝三十岁出头,个子不高,白净面孔,柳眉杏眼,很耐看。
惠铜川说:“荔枝,你这次来,就多住几天,大头都想死你了!”
杨荔枝说:“不行的,我明天就要回去,家里还有娃娃,离不开的。”
惠铜川说:“才住两天,也太不过瘾了。”
大头笑着说:“把你的破嘴夹紧,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惠铜川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笑……
这天下午,刘海洋正准备下班,就接到任玉静从劳资科打来的电话。
“海洋,晚上请你到江湖饭店吃饭,怎么样?”
“好呀!到门口咱坐个三轮车过去。”
到了江湖饭店,任玉静点了三个菜,又要了一瓶当地产的白酒。
任玉静说:“我只能陪你喝三杯,剩下的都归你了。”刘海洋点头说好。
刘海洋说:“你是学中文的,除了唐诗以外,你还喜欢哪位诗人的佳作?”
任玉静说:“唐代以前的诗人,我喜欢陶渊明的诗,他的诗有一种淡泊的境界,特别是那首《饮酒》诗。”
说完后,任玉静就用她那主持人特有的字正腔圆的方式背了出来: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刘海洋拍手称赞道:“陶渊明把唐代以前的诗推向了高潮。唐以后的诗词,我更喜欢李煜的词,他写的词文字优美,韵律悠扬,是诗词中的佳作,特别是那首《虞美人》。”
刘海洋站起来,看着远处,动情地朗诵起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朗诵完,刘海洋说:“这首词可谓字字珠玑,堪称诗词中的精品。”
任玉静问:“海洋,那你觉得唐朝的诗人谁是第一?”
刘海洋说:“唐朝的诗人人才辈出,要说谁是第一,那可不好说。李白的诗浪漫,杜甫的诗工整,王维的诗有境界,李商隐的诗感伤……唐朝有才华的诗人很多,很难说谁是第一,只是风格不同而已。这就叫做文无第一。你能说李商隐的诗就一定不如白居易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就是李商隐的名句,还有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任玉静说,“这句中的近字,意思是正是,也就是说,这首诗的意思是,夕阳无限好,正是在黄昏时分。”
刘海洋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
走出江湖饭店,两人沿着葫芦滩镇的街道走着。看着身边的任玉静,刘海洋脑海中映出了黄丽君的身影,丽君的一颦一笑,她那黏人的话语,她那滚烫的眼泪,她那挺拔的胸脯……刘海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给黄丽君打长途电话了。刘海洋抓了一把头发,一股难受的情绪包围了内心,他把自己从过去的回忆中强制拉出来,继续陪着任玉静散步聊天。他们有说有笑,谈天说地,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看不清脚下的路,两人才相互告别。
就在杨荔枝离开不久,大头就出事了。那天上班,大头和工友们走在进风巷里,大头胶靴里有一颗石子,硌得难受,他就脱下鞋打算把石子抠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头上的顶板掉落下来,瞬间就把大头埋了。等工友们把人扒出来的时候,大头早就没气了。由于大头是协议工,不享受正式工的工伤待遇,矿上给了两万块钱,买了一口棺材,又给拉了一车煤,算是了结了。
杨荔枝是哭着来,又哭着走的,刘海洋实在是不忍心,就让陪同杨荔枝回去的惠铜川给捎了两百元钱。接下来,就是追查事故原因,追查了三天,调查结果是顶板自己掉下来的,谁都没有责任。葫芦滩煤矿一把手张海明生气了,亲自上手,一个个谈话。谈到刘海洋时,张海明问刘海洋顶板垮落到底是什么原因?
“顶板垮落说到底还是支护问题,巷道是锚杆支护的,锚杆的长度是两米,但老顶在三到五米的位置,锚杆支护根本不起作用,所以顶板才会莫名其妙地掉下来。”刘海洋说。
“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张海明问。
“解决这个问题必须上锚索,锚索的支护长度可达五米以上,可以把易破碎的顶板和老顶紧紧地连在一起,这样,顶板就不会出事了。”刘海洋说。
张海明认为刘海洋说得有道理,就在全矿推广锚索支护,果然再没有发生顶板掉落的现象。张海明因而进一步认可了刘海洋的能力。
三
张海明40岁出头,早年毕业于北京矿业学院,学的是矿建专业。张海明长得文质彬彬,管煤矿却是出了名的严厉,一切按规章制度办事,他自己以身作则,从不搞特殊化。最近,综采队的产量老上不去,让他很是头疼。
张海明认为综采队是在管理上出了问题,跟工人没关系,主要原因还是出在干部身上——现任综采队的队长和书记年龄都偏大了,而且在一个岗位上待久了,懈怠思想严重。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晚解决不如早解决,必须换人了。至于换谁来接替综采队的队长和书记,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于是,他就征询了两位老大哥的意见——曾经跟他一起共过事的任自忠和刘宁的父亲。任自忠首先想到了刘海洋,上次演讲比赛,这个自信且有想法的年轻人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又时不时听女儿任玉静夸赞这个年轻人,所以,当张海明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就毫不犹豫地把刘海洋推荐给了组织,让组织来考察。当张海明征求刘宁父亲的意见时,他极力向这位一把手推荐了自己的儿子。征求完两位退休干部的意见后,张海明心中基本上有了答案,相比书记,队长的人选更为重要。于是张海明又向炮采队队长李强安问了刘海洋的具体情况,李强安对刘海洋的人品和能力也是非常认可的。就这样,提拔刘海洋为综采队队长、刘宁为综采队党支部书记就被张海明火速提上了议事日程。张海明拿着这份名单与班子其他成员进行沟通时,有人提出,刘海洋很年轻,刚参加工作不久,在技术员岗位上也没干多久,让他现在去任综采队的队长,恐怕会让下面的人不服气,到时候会影响队伍的团结。张海明接受了意见,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刘海洋任代理队长,主持全面工作,如果干得好,半年后去代转正。况且上次省煤炭局组织的演讲比赛,刘海洋为葫芦滩煤矿拿回了第一名,他曾在会上明确表示,第一名要提拔重用,所以,此次提拔刘海洋为代理队长,也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的。
所有人意见一致后,张海明让组干科科长闵红光向党政联席会提交人事任免议案,刘海洋和刘宁的任命很快就通过了。就这样,25岁的刘海洋当了综采队代理队长,一时间在葫芦滩煤矿引起了轩然大波。25岁,还没结婚,就当上了代理队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刘海洋是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到综采队上任的。
刘海洋到任后,首要的任务是抓生产,他发现综采队职工上班积极性不高,就找副队长高怀礼谈话,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怀礼说:“队上有个闲皮,叫王玉剑,别人都叫他王老虎,吃喝嫖赌啥都干,就是不干活。不干活还要领工资,每月发工资的时候他就来了,领完就走,谁也惹不起。有王玉剑这样,队上有几个二杆子也开始效仿,这些人不好好上班,还领队上的工资,其他的人都有怨言。”
“这还能行?把这些人的工资都停了。”刘海洋说。
王玉剑听说了,就发话道:“敢停我工资,看我不整死他。”一天,王玉剑喝得醉醺醺的,来到矿上。门卫见他喝多了,不让他进,他抬手就打了门卫一拳,把人打得口鼻流血。之后,他又冲进综采队学习室,一边骂刘海洋,一边拿起凳子砸学习室的窗户。办事员上来阻拦,王玉剑抓住办事员的衣领要打,刘海洋知道来者不善,就给高怀礼交代几句,高怀礼领着几个还未下井的工人,摁住王玉剑让他动弹不得,然后是一顿狂揍,任凭王玉剑嗷嗷直叫。王玉剑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边走边放话:“等着瞧,等老子带人来,不把你们整死,决不罢休。”
事后,刘海洋让高怀礼去王玉剑家里谈了一次,传达一个意思:要想打架,随时奉陪,综采队180个男人,还怕你几个小混混不成?要想领工资就必须好好上班。过了几天,王玉剑灰溜溜地来上班了。
一天,趁着空闲,刘海洋找王玉剑长谈了一次,说你好好上班,什么都好说,你身子胖,体虚,可以给你安排力所能及的活儿,比如给井下弟兄们送饭、送材料,打个杂、跑个腿的,不让你干重活儿。王玉剑同意了。从此,一天不少地上班,工作责任心还挺强,他到食堂取饭,从供应科要材料,分量都很足。王玉剑上班了,剩下那几个小混混也都上班了,综采队的出勤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出勤问题虽然解决了,刘海洋发现出工不出力的情况依然存在,干的干,看的看,有些人根本就不想干活,刘海洋又找党支部书记刘宁共同探讨这个问题。刘宁笑了笑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涉及体制问题,他说综采队的职工分成两部分,180人中有100人为协议工,这些协议工都是从农村招来的,脏活重活都是他们的。比如说端头抱柱子的,工作面拉架子的,两顺槽起底清煤的,不用问,都是协议工干。协议工一般签八年合同,也有三年或五年的。协议工当中不乏优秀者,比如说熟练工、技术工,因此,矿上每年会从协议工中选择一部分转为正式工。有些人托关系走后门,想方设法也要转为正式工,因此,矿上留下来的协议工并非全部都是技术工和熟练工,也有不少关系户。协议工为什么要转为正式工,因为待遇不同,正式工有政策性补贴,比如山区补贴、工龄补贴等,协议工没有。正式工有探亲假、婚假、丧假、产假等,请假期间,工资照发,协议工则没有。正式工可以分房、公费医疗,协议工也没有。协议工如果违反劳动纪律或不好好干活,直接就开除了,因为想干协议工的人太多了。正式工违反劳动纪律或不好好干活,你要把他开除了,他能拿刀子和你拼命。因此,协议工干最重的活,领最低的待遇,正式工干轻活,收入却比协议工高。
刘海洋说:“咱们也改,大的体制咱改不了,同岗同酬要做到,无论正式工还是协议工,在什么岗位拿什么钱,比如,同是采煤机司机,正式工和协议工一样多。”
刘宁说:“这个办法好是好,得矿领导同意才行,否则,审批工资时,劳资科是不会给批的。”
为了带好这支队伍,刘海洋和刘宁就去找张海明,把他们的想法和张海明谈了。张海明同意了两个年轻人的想法。张海明说,正式工和协议工同岗同酬,在综采队先做个试点,如果成功了,就在全矿推广。刘海洋还向张海明提出,综采队按出煤多少拿工资,出一吨煤多少钱,每月矿上给综采队下指标,多出煤多拿工资,少出煤少拿工资。张海明说,再加上一条,综采队的材料费也实行承包,按照去年的基数,核定今年的材料费,材料费超支就从工资里扣,材料费节余多少,工资就增加多少,也在综采队搞试点,最后推广。
请示完一把手后,刘海洋召开全队职工大会,宣布了两项政策:一是同岗同酬,无论正式工还是协议工,在什么岗位拿什么钱。二是材料费分解到班组和岗位,超支从工资扣除,节约给予奖励。一石激起千层浪,综采队全队职工的积极性都被调动了起来,产量提高了50%,工资也增加了50%。综采队的职工私底下议论,矿上给他们分来了一位好领导,让他们工作有奔头,有钱赚。
(未完待续)
梅方义:供职于陕煤集团。中国煤矿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阳光》杂志签约作家。在省级以上文学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著有散文集《梅苑寄情》,长篇小说《地火》获第六届中国煤矿艺术节最佳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