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扣
2024-12-17葛东兴
一
冬天的一个晚上,大地都在冰冻之中,矿工家属杜杏花在窑洞里的土炕上做了一个噩梦。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杜杏花从梦中惊醒,心头兀自狂跳不止。她听到自己失声尖叫,有如惊雷,“咔嚓”一声,能令天地失色。但屋子里漆黑一团,一片死寂,那些沉睡在黑暗中的锅碗瓢盆连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身旁,孩子的呼吸声均匀而又沉稳,没有受到一丝影响。她才觉得,那个叫声估计只发生在梦境里。要不然,这么大的动静,这个才四岁多的孩子一定会惊恐不安地啼哭两声的。她轻轻地拍了拍孩子,平静下心情,才发现,自己已浑身湿透。
其实,她已很少做梦,尤其是这样的噩梦了。老公李小平刚下煤窑那两年,她因为记挂他的安全,倒是做过不少。不是梦到他无助地在水里挣扎,就是梦到他跌下了悬崖。为此,她天天紧张地提醒李小平,要注意安全、注意安全。直到李小平耳朵里都生了老茧,她还不住地提醒。
这个梦的前半部分其实很美。她像回到小时候,一个人蹦跳着走在故乡的山坡上,晚风吹送,山坡上绿草如茵、林深叶茂。更神奇的是,树上开满了牡丹、芍药。她如入仙境,正沉醉在扑鼻的花香中,就在离她不远的前方,一只硕大的白兔突地站起来,不停向她张望。她心头一喜,赶紧跑过去,要把这只兔子揽在怀里。跑着跑着,人竟似飞了起来。大白兔一动不动,一点也没有逃跑的意思,反而张开两只前腿,要与她拥抱。她的手指似乎已经触碰到兔子轻软的绒毛了,一只斑斓大虎却闪电般从天而降。她顿时惊声尖叫,猛然惊醒。脑海中最后的画面,还停留在老虎的血盆大口和满口獠牙上。她不知道那老虎是扑向兔子还是扑向她。她只记得醒来时自己还缩着脑袋,两只胳膊紧紧地抱在胸前。
这个突兀的梦使她产生了不好的预兆,使她的眼前不断地出现老虎血淋淋的大口和大白兔拼命挣扎却又万般无助的样子。她甚至听到那只兔子在大声喊她:“花花、花花,救我。”忽地,她猛然坐起来,“呀”地叫出了声。整个窑洞似乎也跟着震颤了一下。孩子哼唧了两声,嘴里委屈地嘟囔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妈”。
不会是平子吧?平子就是属兔的啊!他不会在井下出了啥岔子吧?一想到井下,她再无睡意。后悔自己怎么没第一时间想到平子。她一伸手,摸过手机就要给平子打,刚要拨号,才想起井下不让带手机,平子的手机正在家里安稳地躺着。
二
她当初就不大想让平子下井,说“井口就是个黑窟窿,嘴一闭就能把人吞下肚,连骨头都不吐”,说“好几个老乡都在井下吃过亏,不是被石头‘咬’掉指头,就是被矿车撞破脑袋。就是扛个柱子闪个腰,也得好几天不舒服。”
平子笑她:“咱住的这个窑洞还是个黑窟窿呢,你被它吞到肚里不是睡得挺舒服嘛。现在井下的条件早不是从前那种黑口子小煤窑了,人家都是机械化。机械化你懂吗?那就好比咱这窑洞不是砖砌的,是铁打钢铸的,铁打钢铸你懂不?就像坦克一样,你都住在坦克里了,还有啥好担心的?”
杜杏花不理会他的话,反唇相讥:“什么坦克不坦克的,你开过坦克吗?你连见都没见过。再说,坦克就安全吗,电影上,一发炮弹打过来,坦克都能炸开了花。你们矿上就没出过工伤?我的窑洞虽然是砖砌的,可是这些砖都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咬人。你们工作面的钢啊铁的,那不一个个都是铁嘴钢牙?咬一下人,人能受得了?”
说到这,她又自觉失了言,说了不吉利的话,赶紧“呸呸呸”吐几口唾沫,还伸手去打自己的嘴。李小平趁势抓住她的手,放回到她的胸口上,安慰道:“放心吧,花花,没你想得那么怕人。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人,有的是。”这么说着,因为触碰到花花温软的胸脯,他的手就不老实起来,甚至想马上就把花花拖进被窝,嘴里还不住地嚷嚷:“现在我就让炮弹打进坦克里,把坦克炸个稀巴烂。”
井下工作其实很累人。但李小平每天跟钢铁、石头、煤块打交道,心里总渴望着一些柔软的东西。这些东西能让他感觉到温暖,感觉到力量的释放和情绪的宣泄,并以此获得一些心灵的平静。
但杜杏花怕他累坏身体,叫嚷道:“大白天的,你也不嫌累。”她本能地想要反抗一下,心里却又有点念想,便索性像一片云一样,由着他在云里雾里风驰电掣。
杜杏花始终不信他的话。她没到过井下,觉着井下就像现在的夜晚一样黑,甚至比黑夜还要黑。可天再黑,天上还有星星,就是阴天没有星星,还有从哪亮着的灯,就是雷雨天,还有个闪电呢。井口那么深,巷道里全是石头,半点光都渗不进去,要不然,那些煤怎么都是黑头黑脸的,比黑李逵黑张飞黑包公都黑得多。黑暗里谁知道会从哪儿蹿出个什么东西,就是绊人一跤,人也受不了。虽然矿工们有矿灯,可矿灯只能照亮眼前的一丁点地方,谁知道其它地方会藏着什么。地面虽然黑,可黑了人们就乖乖地睡了,就不去干危险的活了。他们倒好,越黑的地方越往过钻,那怎么能安全得了呢?
想到这,她觉得黑夜一下子有了重量,就像一堆积聚了千万吨的煤炭,慢慢地朝她压过来。她感觉整个窑洞都发出吱吱的声响,像马上就承受不住重量要垮塌下来一样。她不由得躺下来,钻进被窝,缩起身子,搂紧了孩子。
一时,她又暗暗祈祷:平子,你可千万别有什么闪失。我们娘儿俩,不,咱这一大家子都少不了你这根顶梁柱。有你在,咱的天就塌不下来,黑夜再深,也压不下来。一时,她又不住地安慰自己,在心里说梦是反的,可能这几天事情多,自己有点累,就胡乱做了些梦。也许,一切都好好的,平安无事呢。
三
打量着这个熟悉的窑洞,杜杏花一时又想到很多。
她打小就住窑洞,没想到跑了几百公里远,还得在窑洞里住。她的许多同学、发小大都去了大城市打工,每天看到的不是车水马龙,就是灯火辉煌。她倒好,好像这辈子跟窑洞较上劲了。可是窑洞跟窑洞不一样,她想。住在这儿的窑洞里,老公有一份稳定的工资挣,孩子有一个就近的学校上,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天天在一起,相看两不厌。为此,她对现在的生活有些知足。
她在儿子出生前,在嫁给李小平后的头一个月就住到了这里,有五六年的光景了。这里没有生活区,矿工们常年跟家人两地分居,回一趟家不容易。总不回家,有的人饮食不好,在肠胃上出毛病,要不就是没个人在耳边念“安全经”,吹“枕边风”,免不了在井下出个闪失、有个磕碰。人们有的住集体宿舍,可是宿舍紧张,有人便在就近的村庄里租民房住。一年租金一千五,不带水电费。原先房租高的时候一年得两千五,后来,矿上盖起了职工公寓,公寓条件好,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一起租房的人们都纷纷搬到矿上住,民房空下不少,房租也随之下降。她虽然心疼钱,但不想让李小平搬到矿上住。一来公寓里没有夫妻房,他们一家人,不能住在一起,带孩子也不方便;二来一个宿舍里住着六个人,班次又不一样,每天吵吵闹闹地,哪能休息好;三呢,有这么一个地方住着,自己能生火做饭,人不闲着,还能拣李小平爱吃的饭菜做,营养跟得上。要不然,下井可是个力气活,李小平又在掘进一线,天天吃食堂,食堂就那几样样菜,总有吃厌烦的时候,长此以往,身体肯定就有了亏欠。她觉得还是住在窑洞里方便,她对窑洞熟悉,也有感情,就跟住在老家一样。为此,她愿意花这个租金,反正她不乱花钱,再省一省就有了。她心疼李小平,时不时还买回点散装酒和猪头肉。她不让李小平抽烟,说抽烟没有半点好处,井下工人,本来石粉粉、煤面面就吃得多,肺上多少都有些毛病,再抽上烟,那就相当于雪上加霜。但是酒倒能喝点儿,井下阴暗潮湿,常年不见太阳,喝点酒,暖暖身子,舒筋活络,还能驱风祛湿。她也不知从哪听来的这些道理,总之,李小平很听话,烟半点不沾,酒倒时不时抿几口。
见她拿着酒肉,她的老乡兼邻居乔美丽就总开她玩笑:“哎哟,花花,小平真有福气啊,把天底下最勤快最贤惠的媳妇都娶到手了,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简直是皇帝的福气啊。”
花花就解释:“做个饭炒个菜,捎带的事,他不吃咱还吃呢。他们在井下是真受累呢,每天累得跟骡子似的。”
乔美丽又笑:“花花就是会疼人,现在下井没那么累了。我看啊,下井比不上你累人,呵呵。你可要给小平好好补一补。”
花花不理会她的话,她的男人她心疼。她认为她的主要职责就是管好孩子,管好李小平的衣食起居,能让他一门心思好好上班。她甚至觉得,她比队长、矿长更关注李小平的安全。那是她的人,她当然要为他的安危负责了。
四
一大早,天还黑着,被噩梦搅扰得有些昏沉的杜杏花忽然接到一个急促的电话。一个老乡在电话里说,让她不要着急,去一下矿上的医疗所。
“医疗所?”杜杏花一下子慌张起来,是那个可恶的梦应验了吗?她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要不是李小平出了事,老乡怎么会这么急地给她打电话呢?可无论她怎么问,对方都只是说:“没事,没事,你不要紧张,就是一点擦伤。”
对方越说得轻描淡写,杜杏花越是不信。她趁着孩子还没睡醒,轻轻地掩了门,径直奔医疗所而去。
其实,出事前,李小平刚刚在工作面打过一通电话,电话里他着急地对队长说:“王队,不能再赶进度让弟兄们冒险掘进了,上一班为了赶进度,一下子向前掘进了五米,锚杆才打了两排,空顶距有三米多。再干,非出事不可。”
队长不理会他,劝道:“没事,咱们这个掘进面顶板好,是砂岩,你再掘个两米,我让下个班一并把锚杆补齐。马上就月底了,完不成任务,咱们的工资得受多少影响啊。”
李小平死活不肯干,队长气得在电话里骂他:“你不要以为你翅膀硬了,我就换不了你,这个班干不下进度,我扣你的钱,撤你的职。”
李小平没听他说完就挂了电话。以他多年的经验,这个险冒不得。他指挥班里的工人马上停下来,撤出来,先打锚杆、锚索,把顶板固定牢靠再说。工人们不情不愿,骂骂咧咧地离开掌子头,出去拿工具,一个个为少打进度少挣钱而心中不快。一个工人在离开前,看到煤帮上靠着锚杆机,想要顺手拖出来。李小平一把拽过他,吼着:“赶紧先撤人!”话音刚落,一块巨石就擦着他的鼻尖、他的胸脯砸到了地上。
这块石头体形庞大,足有两吨多重,就像掐着表瞅准了时机,早不落晚不落,一等李小平他们过来就恶狠狠地扑过去,要把他们整个人都压在下面。它在地层深处埋藏了几千年几万年,就像一个被降伏被封印的恶魔,被捆住手脚,动弹不得,早就积藏了满腔子怒火和一肚子仇恨,早就想要找个地方发泄,找个人报复。其它石头都被锚杆、锚索和金属网牢牢地锁住,无法逃脱,只有它像被解了封,像一只被忘在笼子外的猛虎,一得机会,便张牙舞爪,去咬人。可是它没料到,因为李小平决策果断,让它扑了个空。
听到动静的工人们,一声惊呼,回过头来,一个个看着眼前的巨石后怕不已。他们眼见李小平没有大碍,这才平复了心情,连忙加强了临时支护。
等忙完这些,人们才注意到李小平黑乎乎的鼻头上在往下淌着粘稠的东西。李小平这才觉得自己的胸口也有些灼热的疼痛。
急忙赶到医疗所的杜杏花看到李小平躺在病床上,眼泪立时涌了出来。她看到李小平的面目有些模糊,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马上就要扑过去一看究竟。李小平听到她来,顾不得疼痛,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急急地解释着:“花花,没事,我没事,你别哭!”
听到李小平的声音,杜杏花紧张的心这才放松下来,她疾步走到床边,也顾不得李小平一身工装满身煤面,两只手攀着他的肩头左看看,右看看,又不放心地摸摸他的两条胳膊两条腿。
李小平被摸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就是擦破点皮。”
工友们也帮忙劝着,她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可又一时气恼起来,伸出手使劲地,却又马上轻轻地,不停捶打李小平的肩膀。
这时,她才看到病床边的桌子上摆着的破碎了的平安扣。平安扣断成了两截,一截被红绳系着,另一截是李小平往病床上躺下时感觉肚皮那凉凉的,才掏出来的。
五
这个平安扣是她专门买来送给李小平的。
那是矿上有次举办家属“送温暖、嘱安全”的活动,工会组织了她们十几名家属等在井口,给下班出井的丈夫送慰问品。本来,矿上准备了红糖水、绿豆汤、西瓜、鸡蛋,还准备了鞋垫、红腰带、洗发液,只需要她们一一拿着,当面送给各自的丈夫就好。但她听说后,觉得那些东西太平常,表达不了她的心意,就专门去商场特意买下了这个平安扣,好亲自挂在他的脖子上,提醒他时时刻刻注意安全。
这个平安扣,挂绳是红色的,显得吉祥,吊坠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纯净中还透着点翠绿。本来,站在商场的柜台前,她觉得有点贵,有点舍不得买,但一想到它好看,寓意好,就毫不犹豫地买了回来。
她捏着平安扣,焦急地向井口不住地打望。没想到,等一群出了井的工人向她们忽啦啦地走来,她竟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是她的小平。他们居然都长着相同的模样:戴着的是相同的安全帽,顶着的是同样的矿灯,脚蹬一样的矿靴,脖子里围着一样的白毛巾,腰里还挂着一只橙色的大盒子。他们一个个像从墨汁里泡出来似的,整张脸上,只有眼睛和牙齿白白亮亮,像夜空里露出来的星星和月亮。看着身边的姐妹一个个高兴地跑过去,为丈夫热情地递过鸡蛋,端过糖水,她不禁有些着急,差点掉下眼泪。
正当她焦急万分四处张望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并好奇地问了一句:“花花,你们怎么来了?”她才认出是她的小平走到了眼前。她有点埋怨,埋怨他怎么不早点走过来,害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着急,却又异常激动,伸出手就要往小平的脖子里挂那只快被她攥出汗水的平安扣。李小平急急地往后一退,并伸手挡住了她:“脏,身上全是煤面面。”但是她不管,气得跺了下脚,意思是,你过来,我不嫌脏,快过来让我给你戴上。李小平只好乖乖地走到她近前,并听话地摘下安全帽,低下脑袋。
戴好平安扣,还来不及反应,李小平就被杜杏花紧紧地抱住。这个举动让李小平一下子羞红了脸,如果不是满脸的煤面面挡着,他都不知道要往哪里躲了。杜杏花把他抱得紧紧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眼泪跟李小平身上的煤面一搅和,把她弄了个大花脸。周围的人直看着他俩笑,杜杏花这才急忙松开两只胳膊。她以前就知道李小平下井辛苦,却从没见过他出井时的样子,此时一见,大为心疼,感觉自己在家里的那点苦都算不上苦了。
回到家,李小平又是责怪又是疼爱地对她说:“你给我戴的这是什么东西?干活怪不方便的。你以为下煤窑是逛大街啊,脖子里还套个这玩意儿。”说着就要摘下来,往墙上挂。杜杏花一把拦住他的手说:“不行不行,这是专门给你买的平安扣、护身符。戴着它,你就知道,我们娘儿俩天天在家等着你,你可得平平安安地回来。”
李小平解释说:“不是我不想戴,你看,这个什么平安扣,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可你不要迷信,它就是块小石头,小石头让大石头撞一下,还不得撞个粉碎啊,就是不小心在哪儿碰一下,也得碰个四分五裂。”
杜杏花不让,不高兴地说:“知道能碰坏你还去碰啊?这就是提醒你,时时刻刻都得小心着点,别让啥给碰着。你以为你有多结实啊,其实你也跟这玉石差不多,你得像爱护它一样爱护你自己。你听说过一句成语没?叫‘守身如玉’,你要像爱这块玉一样爱自己的身体。你就给我乖乖地、好好地戴着吧,哪天要让我发现你耍花招,哼,小心我不让你进咱家的门。”
李小平没办法,只好说:“好好好,好好好,就听你的。你可真行,‘守身如玉’原来是这么个意思。你就等着看工人们怎么笑话挖苦我吧。他们肯定会说我,装酷耍帅呢,一个煤矿工人还臭美地戴个宝贝。”
“笑去吧,让他们,”杜杏花满不在乎地说,“你就贴身戴着,挂绳要是脏了,我给你洗。我不能监督你,这平安扣就是我的眼睛,可是能替我时时看着你。”
李小平也就顺从地把平安扣又戴回到脖子里,一开始的几天他总感觉不适应,戴久了,竟一直戴了下来。每每感觉到胸口那里有一点凉,他的心里就热乎乎的,好像走到哪都有杜杏花陪着一样。为此,他也暗暗地劝自己:放心吧,花花,我会小心的。
六
在那个熟悉的窑洞里,李小平怎么样也劝不住杜杏花:“花花,你别小题大做了,这事都过去了,人家队长也向我道了歉,不是还来咱家送过一箱牛奶吗?”
“不行,你说什么也不行,一箱牛奶怎么了?你要是伤个胳膊伤个腿,就是十箱一百箱牛奶也不管用!你再有个什么闪失,他就是给我送过十头牛,我也跟他没完。”
李小平头一次觉得平时温顺的杜杏花原来这么拗,拗得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再说了,他王队长有什么权利让你们这样干?他不想活,我们还想活呢,他不想活,让他站那块石头下试试。那石头要是再大点,我们娘儿俩可咋活?”杜杏花依旧不依不饶,愤愤不平。说到气头上,眼泪又汪汪地流了出来。
李小平觉得杜杏花说的话有些过,可又觉得句句在理。难道一个队长的思想觉悟和安全意识不应该比一个家属更高吗?一时间,他又真切地感到,花花是真的爱他,像父母一样无私地爱他。这么想着,他不由得举起他那只粗糙的大手去轻轻擦掉杜杏花脸上的泪水。
在杜杏花坚如磐石般毫不妥协的坚持下,矿上给了王队长一个行政记大过的处分,不但罚了款,还让他在电视台公开做了检查。并就这个事,让全矿的队长们做了深刻的反思。
受到表扬的李小平见了王队长,不知要说什么好。还没开口,王队长倒先开了腔:哎呀,小平啊,花花这头倔花牛给我好好上了一课,你回去给她说,让她哪天啊,好好炒几个菜,我到你门上啊,让她好好地再讲一讲。这媳妇子,能当咱们的安全委员。
回到家,李小平把这话翻给杜杏花听,杜杏花觉得这个处理结果是不是有些重?可她嘴上还是不饶人:“他要是能‘改过自新’,我天天请他喝酒都行。”
说完,她又拿出平安扣,是两个断成半截的平安扣。
李小平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鬼,疑惑着问:“你这是?这不是都断了,不能戴了吗?”
“能,咱们一人一半戴着,只要你好着,我好着,咱们这个家就是完整的。”
“你这个花花!”李小平感叹着。他想说,你这个花花,花样还真多,却又觉得喉头那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同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让他想把眼前这个最亲爱的人狠狠地抱起来。
葛东兴:山西焦煤汾西矿业贺西煤矿职工,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阳光》《火花》《都市》《精短小说》等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