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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山月

2024-12-17李成

安徽文学 2024年12期

湖 畔

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来访问她。正月里,我回家探亲,在当地文联组织的一次文友聚会中,我第一次见到她。这位传奇式的人物,已有好几部长篇小说问世,现在是本市的作协主席。微胖的、笃实的身躯,加上一张方正的温厚的脸庞,似乎还带有一丝来自高原的风霜与颜色,浑身渗透着一种浑穆与大气。

其实,早在知道她之前三十年,我就知道她祖母——苏蕙华女士。这位不经意间在本地教育史上留下一段佳话的家庭妇女,近百年来差不多已经家喻户晓。那就是让人肃然起敬的“裁襟励子”故事,在本县县志和教育史志书里都有记载。说的是民国初年,本邑名士江百川之子江兴汉在私塾里读书,一天其师母跟学生讲自己要给孩子做一件七彩围兜,尚缺一块红布,不知哪位学生可以支援。兴汉说他可以回家找一块带给师母。苏蕙华女士听儿子这么一说,当即开始翻箱倒柜,却遍寻无着,为了不让孩子师母失望,也不使孩子失信于人,她把目光落到珍藏多年的红嫁衣上,毅然拿起剪刀,在这嫁衣的前襟剪下一大块,叫孩子带回学堂,交给师母。师母得知这块红绸的来历以后,大为感动,将此事讲述给了邻里。“裁襟励子”的事迹遂不胫而走,很快被视为尊师重教重然诺的典范,激励了许许多多的家庭与学子,还引得众多文士为此赋诗作画。县城龙眠河畔的堤岸有一面石墙,用浮雕形式介绍本邑杰出人物的嘉言懿行,其中就有这个故事,使之更是传播遐迩,深入人心。

当年,我听到这个故事也十分感动。我钦佩苏女士的大气慷慨,为了子女的教育,她舍得把一件珍藏多年的嫁衣剪碎,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由此,我也懂得了为什么本邑数百年来一直人文鼎盛,不仅有诸多人物在中国政坛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而且形成了一个主盟文坛二三百年的重要文学流派,其根基在于民间的教育,在于普通民众对于子女教育的重视与不吝付出。

但是,对于这样的嘉言懿行,我在赞叹之余,心下也不免有一丝疑虑,那就是对其功利性、目的性的考量,也就是说苏蕙华女士这么做的动机不过是出于世俗的“望子成龙”考虑,而那时的“成龙”也不过读书做官,成为所谓的“人上人”而已。但正是我新结识的这位作家,苏蕙华女士的孙女,用她的行动纠正了我认识上的偏颇,使我看到了自己的狭隘与浅陋。

那还是二十年前,她还不是作家,只是一个经常在当地小报发表豆腐块文章的写作爱好者。因为向往远方,便与旅友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远行。一路西行到了拉萨,因为高原反应,同行者都打了退堂鼓,不敢再往前,只有她一个人背着大背包,持续独行,深入真正的藏区。中间遭遇了许多暴雨、塌方,也看到了藏民的生活底色,尤其是对许多藏民孩子不上学、因而显示出懵懂无知的状况表示极大的忧心,遂决心留下来建立学校,向孩子们普及教育。没有校舍,就借助帐篷和喇嘛庙办学;有孩子辍学或逃学,她就不畏艰苦,走遍周边的山岭,把他们一个个找回来;有不爱学习的,还用各种办法加以鼓励、启发,给他们提供学习的工具和玩具。其间,她遭遇生活的种种不适应与身体的疾患,也有中途而退的念头,但正是祖母在家乡人心目中树立的重视教育和讲诚信的风范,一次次鼓励了她,使她克服了各种困苦和艰难,坚定了信念,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对藏区儿童的教学,一做就是十五年,赢得了藏族同胞的信赖与支持。当地百姓给她取名“扎西梅朵”,意为“草原上吉祥的花朵”……她还把自己的经历和所见所闻写成《酥油》《雪莲花》《最后的女权王朝》等小说,以便更多人了解这片神奇土地上的人们与文化。

这真是“裁襟励子”故事的最佳续篇,是苏蕙华所传承的尊师重教在当代发扬光大开出的绚丽之花。

我原本以为“裁襟励子”的故事发生在县城,江家是县城里的一户簪缨世家,似乎只有这样才会得现代风气之先,有此开明之举,没想到,文联的朋友却告诉我,这故事的发生地是远在县城七八十里外嬉子湖边的嬉子湖镇珠檀村,我感到非常惊讶。在我的印象里,一个远离城区的湖边小村应属偏僻、荒野之地,却有这样的人文佳话,更是令人肃然起敬,也由此掂出本邑重视教育的程度,在暗暗称奇的同时,不禁更为崇仰。所以当这位文联的朋友提议我们去实地踏访,我自是欣然前往。

那天下午,我们在乡村公路上驱车一个多小时,始抵达一个杂树掩映、绿意未凋的村庄。进入路口,我就感觉这一带已经过有意的整修,村路铺得十分整齐,右侧一片竹林,有一亭翼然,额曰“励子亭”,亭中立有一碑,碑有铭文,即叙“裁襟励子”故事。左侧有一片江南风格的建筑,仿佛几座四合院相连,一律是白墙黑瓦。其门楼上挂一木匾,上书“百川书舍”四字,门边亦钉有本市“家教家风实践基地”的铜牌。此刻,主人已在门口迎接我们。步入青砖铺地的庭院,迎面又见一块“裁襟励子非遗馆”的牌子,室内正厅挂有解说“裁襟励子”故事的图画与文字。而整体形成一个非遗文化园,分为好几个展厅,有苏蕙华故居、母教长廊、农耕文化陈列馆等,还设有“诚信图书角”,作为诚信文化传承的课堂,向乡民和来访者施予影响。一件件来自岁月深处的乡间什物、农具,唤醒人们特别是我这个游子暌违已久的乡愁和耕读传家理念,也体会到作为一名当代作家的江女士兴建此馆的匠心与初衷。

我一边听着主人的讲解,一边沉湎于往昔岁月的怀想,但我心里的一根弦始终绷着,并不时地弹出一声响,那就是:湖在哪里?为什么这湖畔会产生这样的人物、故事,有此崇文重教文化?在我的要求下,主人带我们到嬉子湖边观光。穿过竹园、菜畦,一片大水展现在我眼前。但一开始还只像个大池塘,对面即是沙洲。但转过弯,那大水却远远地铺展向天际,浩渺无涯。冬日水浅,我们下到湖滩,盈盈一水仿佛伸手可触。我多么想掬一捧入口,但其实还有一段距离;我在想,当春潮既涨,湖水拍岸,湖上千帆竞发,船只在阳光、霞彩与浪影间往来穿梭、渔歌互答,那是怎样的一种景象,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家境应比其他地方比如山里人家要富足得多吧?而“富而好礼、富而好学”似乎是普遍规律,大约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一带耕读文化素来比较兴盛吧。

然而江女士却告诉我,你所感受或想象的只是渔民生活富于诗意的一面,另一面你没有看到的艰辛与困苦,或者才是真正的底色。比如以往捕鱼吧,一般人也不是轻易就能够捕到的,许多人并没有船只,只能等到冬日湖水退下去,才到滩涂去“捡干”,湖水在大风的推送下退缩,有些鱼就落在滩涂,但它们也知追着水跑,下湖捡干的人也得下到水里,与鱼比赛速度,以此取得一些收获;有的人追鱼追到深水,返回时天色已晚而四野茫茫,加上饥肠辘辘、疲累不堪,差一点就回不来了;而摸鱼的更是叫绝,他们在大冬天赤身裸体下水,用自身的体温吸引鱼群聚集到身边,然后用双手去摸去捉;还有先下水走一段路,用脚在湖底踹出一个个深脚窝,等到晚上鱼儿为避寒躲进脚窝,第二天一早渔人再次下水,把脚去踩那脚窝,发现有鱼,便用渔叉顺着脚趾去刺,把鱼擒获。这些都须光脚甚至赤身裸体进行,但寒冬腊月,在水里泡得久了,对人身体的损害可想而知,所以湖村里的渔民老来大都患有老寒腿、风湿症。至于在夏季遇到狂风巨浪,以致樯倾楫摧而葬身鱼腹的更不鲜见。

江女士的这一番叙述确实打破了我对湖畔农家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幻想,使我的头脑里除了一湖碧水波光粼粼,春来芦苇青青,片片圆帆升起桨声咿呀之外,还有了船破网烂、孤儿寡母在湖边望眼欲穿的画面。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生活总是要显示出严峻的一面,这也让我理解耕读文化根深蒂固的原因。正是生存的艰辛,锤炼了人们对文化的追求意志,期待通过教育超越现实的困境,赢得一个更好的人生,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这种追求不正是非常合理而且值得尊重的吗?

我们回到主人的书舍,再次参观了陈列在此的几代人的文化成果。据介绍,这个小小的珠檀村就曾出过十位诗人,他们都有自己的诗集存世,而成果最大的当然是这位从青藏高原回来的江女士,她是发扬光大者,她把以她祖母苏蕙华为代表的尊师重教之风带到了雪域高原。当我们在这书舍的二楼坐定并围炉夜话时,我随着她的讲述,思绪也飞到了那片一座座高山相连,一朵朵雪莲花、格桑花盛开,亘古以来闭塞原始,现在已是书声琅琅的高地,那里群山如浪,群鹰疾飞,不知为什么,我却在这书声中听到一阵阵从我所在这湖畔传出的激越涛声……

山 月

每当有一轮明月从我的窗口飘过,我总想起在故乡山坳里见到的大月亮,还有那个她。

说真的,我没有想到还会遇见她。我们相别已经十年了吧?我们曾经是高中同学,可是她并没有把高中读完,大约是在读高二的时候吧,我就听说她退学了(我们不在一个班),原因是她生病了。她的学习成绩原本是很好的,我们都有点为她可惜。我还记得我们刚入学不久,为了班级上的什么事,她来找我(我们都是班干部),她站在窗外微微地俯低身子凑到窗户边,跟坐在教室里的我说话。我忘记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那一双眼睛真大,忽闪忽闪的,眼珠像两只可爱的精灵,一直望到人的心里去……

那一天,我是往山里的亲戚家去。我在亲戚家门前的坪坝上转了半天,又到坪坝后面、大山脚边的村子里转悠了一下,实在觉得无聊。我便问我的亲戚,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走走看看。亲戚告诉我,翻过左侧的山梁,还有一个山坳,夏季会有一挂瀑布从悬崖峭壁上飞流直下,而在下面,形成一个深潭,潭的一侧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比一般人家的房子还要大,可以到那里玩玩。我听了很兴奋,就拔腿前往。

我沿着一条葛藤似的山径左旋右绕,很快我就听到泉流的声音,一条山涧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我的眼睛一亮,一涧的清泉在阳光下闪烁金子般的波光,而正前方的山崖上果然还是有细细的瀑布在滚动,并砸在突出的岩石上, 水花迸飞四散,而一侧果真有一堵光秃秃的巉岩……

我望着那巨大的巉岩,它只是一块光滑的石板嵌在山体里,也没有一丝波浪,只在它的顶上有鸟儿从空中飞过,一直飞到云端,让人遐想:山那边是什么地方,是田畴平畈还是重峦叠嶂?

继续往前走了不远,我就在涧流边看到一个身影,听到了清脆的棒槌响声,这是一个女人在洗衣。从她的背影看她是比较瘦弱的,而布满大石头的河滩,只有这样一个羸弱的身躯!我不禁暗暗称异,便想走近些看看。这时,她也正抬起胳膊去擦额上的汗,在一刹那间,她也看见了我,可以看出,她竟微微地愣了一下,身子凝定了那么一会儿之后很快放下手臂,又再看了一眼。这时我也看见了她长圆形的脸庞,比较白净,而一双大眼睛里似汪着泓清泉,波光闪闪,显得十分灵动。但她的脸上瞬间出现了疑惑的表情,似乎若有所思,而与此同时,我的记忆似乎也推开了一扇窗户,我们几乎同时喊道:“你是——”

“啊啊,果然是老同学!”她站起身来,欢喜地叫道。然后,我们俩又几乎同时向对方提出了疑问:“你怎么在这里呀?”她告诉我她在这里教书,教小学,已经五年多了。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左侧的一道山坡,说她的小学校就在那山坡下面。我引颈转向她指的方向望了望,隐约望见绿树掩映下的几间砖瓦房和石头房子,想象她在那里教课的情景。没想到十年不见,她竟然在这里当起了“园丁”,教育起了山里的孩子,我觉得这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抑制不住好奇,便问她怎么到这里教起书来,我记得她的家不在这里,是在离县城不多远的一个村里。她告诉我,她由于身体原因不得不退学在家,卧病在床;后来打针吃药,稍稍好转一些,已一年过去了,也不再想复学,仍在家休养。那时家里很贫困,由她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她的姑父在这里担任支书,他说他们的小学正缺一名教师,如果她能行的话,不妨来这里代课,一个月二三十元钱,总好过在家白白地待着。而医生也证明她的病并不传染,跟她生活在一起的弟弟妹妹也都未被传染,于是便来了。

“那你得的是什么病呢?”我问。

“是肺结核。我在咱们中学读书的时候,有一天就在宿舍里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吓得同寝室的同学都哭了。然后,我的妈妈就来把我接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起她洗的衣服,说是要带我去她的小学坐坐,我答应了。

我们走在乱石磊磊的河滩,好在不久,就走到岸上,顺着岸边小路走一截,拐一个弯,就到了她任教的学校。学校不过是个院子,院子里靠着山坡,有一溜五间房子。这房子有的是砖砌的,有的是打的土坯墙,那顶头的一间却完全是石头垒成的,一看就知不是同时建起的。而这间石头屋正好是我同学和她一位同事的宿舍。这天恰好是星期天,校园里静悄悄的,除我们外一个人都没有。

她让我进了屋,坐在一把椅子上。那几乎是屋里唯一的坐具,另有一只小马扎,剩下的只有一床一桌和一个手工做的衣架,此外别无长物。我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清寒之气,也在想象这几年来,这位女同学过着怎样简易和单调的生活。

“习惯吗,在这里?”我问她。她说:“一开始还真不习惯。虽然我们那里也是农家,但到底比这山里要富足些。刚来时,这里的孩子有的连一双鞋都没有,就赤着脚上学,一直到冬初,实在太冷了就待在家里烤火,不来上学了。刚来这里,这间屋子没有抹上水泥,有些摇摇欲坠。有一年夏天,山洪暴发,吓得我一晚上都不敢去睡,生怕洪水来了,把我和这间屋子冲走。有些星期天,我独守着校园,晚上还听见野狼的嚎叫,当然还有野猪和獾来校园边的菜地里糟踏菜秧。”

这是一种多么枯寂、多么贫乏的日子,一个病弱的女孩子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战胜清贫和寂寞而坚持下来,何况她还要克服身体的疾患!难得的是她不仅坚持下来了,而且把教学开展得很出色,她教的孩子已经有好几个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她说她在身体不适的时候,常想的就是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她一直坚持家访,有一次走得远了些,到了山那边的一个山寨,回来时,她拉亮屋里的灯光,忽然发现,她的床铺上有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在看着她,她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一丈来长的大蛇正盘着身子坐在她的床上,她差一点被吓得魂飞魄散。幸亏她从外面走夜路刚回来,还一直保持着警惕状态,也幸亏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根比较长的粗木棒,她才没有晕倒在地。她用木棍把蛇赶跑了,而木棍却一直不敢放手,且久久未眠……

“那你为什么没想着调回去,或在家乡另谋一个职业?”我问。她回答我说:“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也许是舍不得这里的孩子。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吗?——石门冲!”然后,她仰起头,若有所思地念起了本县文人所写的《竹枝词》,其中有一首是:“桐城好,奇绝石门冲,半壁排空断归鸟,一条飞下似游龙,水碓带云舂。”接着,她问我,“你刚才从上游的水潭边看见那堵巨大的光滑的悬崖了吗?那就是石门!”

我点点头,又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原来,那一块巨大的石板就是人们常说的石门。我对我所置身的荒野顿时感觉有些不同凡俗起来。

那么,我的同学逗留在这深山野岭与这古老的石门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虽然没有直接向她提问,但无疑从我的眼光里流露出疑惑,她看出来了,便说:“这里有一个传说故事……”于是,她便轻言细语地讲起这个故事: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这堵悬崖只是一片独立的巨石,据说是天上美貌公正的仙子所住的宫门,随着仙子降落在人间。随着它的到来,这山冲也有了人烟。有一次仙子外出,被野狼追逐,幸亏一位放牛的童子搭救,才安然无恙。仙子看到童子家徒四壁,就起了怜悯之心,为他打开了石门,任其挑选储藏在里面的金银财宝。童子进了石屋,并没有看中那些金银首饰和珍珠玛瑙,而是选取了几升稻谷种子。没想到,他把稻种拿出石门,那稻种又变成了金种子。于是他把这些金种子都散给了周边贫苦的人们,大家的生活都改善了。不料,这消息被一个恶霸知道了,他起了贪心,想要打开石门,抢占金银财宝。可是他来到石门口,无论是磕头祭拜,焚香祈祷,还是刀劈斧砍,架柴焚烧,那石门还是严丝合缝,再也不打开一丝缝隙……而且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把石门打开了,除非有人听懂这边上一只奇怪的小鸟发出的一种清脆的啼鸣。传说这就是仙子当年设下的偈语,掌控了这一偈语,就掌握了开启石门的密钥。这么多年,没人懂得这句偈语,所以这一带山区一直处于贫困状态。

听到这样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我不禁有些唏嘘起来,我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平凡的山野,还有这样神奇的故事,我的内心肃然起敬。我把目光投到我眼前的这位多年不见的女同学身上,我发现她周身也似散发出这片山野的气息:清新、执着、轻盈、大气……还有眼睛里的坚定与平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斯言不虚!忽然,我若有所悟,便对她说:“哦,你留在这里,是想送给山里的孩子一把开启山门的钥匙!”她未置可否,但她的目光无疑告诉我:她正是这样想的。

那天傍晚,我在那所小学里吃了点我同学下的面条,天色便黑了。我打着松明火把,按照她指点的一条虽然有些绕,但比较好走的路线,走回我的亲戚家。我走不多远,一轮明月便从山顶上升上天空,那样大,那样圆,满天满地都洒下了金色的月光,照得山山水水一片洁白,大地像一座大型的浮雕,凹凸有致,银辉与阴影相嵌,非常漂亮,也非常壮阔,而且山谷里蒸腾出的夜气和着草木的清香,呼吸进人的肺腑,让人格外兴奋,也格外清醒,迈出的脚步也更加有力。

我一边走,一边想唱一支歌,可是我只在心里哼唱几句,而那轮明月越来越明净、澄澈,发出的每一缕月光也充满温馨,无论我爬坡涉水,都一路跟着我,我甚至觉得它一直跟到了今天。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