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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潜蹲点春华公社

2024-12-15章资超

领导文萃 2024年24期

“不要叫我省长,叫我颂公”

1963年早春时节,一天清晨,我正在长沙县合兴生产队队部门前书写黑板报,听到身后有人轻轻说:“啊,这内容还不错,有时事政治,还有农技知识,好,好!”我回头一看,见是一位长者正笑呵呵地读着我刚写完的黑板报。

这几天,时任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张平化,率领王延春、李瑞山、华国锋、苏钢等省委主要领导及程潜老省长,都住到我们村里来了,张平化书记还住进了我家。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继1962年党中央的七千人大会后,响应毛泽东主席、党中央大兴调查研究之风的号召,住进我们村的。为何选在我们村?因为那时我们长沙县春华公社武塘大队,曾经是毛主席亲自批示的地方。1955年,毛主席为武塘农业合作社整顿办社经验,写下了长达1700多字的按语《树立贫农和下中农的优势》。这是毛主席所写批示按语中最长的一篇。

我从报纸的照片上,早就认识了省委书记、省长,于是赶紧打招呼:“哦,老省长,您好您好!”程潜笑呵呵地说:“不要叫我省长,叫我颂公(程潜,字颂云)!”此后四年,我一直称呼他颂公。

当时在我们村,叫平化书记只能叫张大爹(他在老家兄弟中排行老大),叫程潜省长则只能叫颂公。我听程潜说过:“这样叫,多自然,多亲切!”

程潜指着黑板报,轻轻告诉我:“你这个内容选择得好,但版面安排,要注意相互间隔,疏密得当,这样才好读,才好看!”说完,他又呵呵笑道:“小伙子,可惜,你这字写得太差了!”他沉吟一会儿,“这样,以后我送一本字帖给你。要想写好字,还是要临帖。”

不久,程潜从省里回来,果真送了我两本字帖:一本颜体帖,一本柳体帖。两本扉页上,都盖上了他的私印,并题字:“书法临帖,方可长进。”按他的教诲,以后我坚持临帖,字果然写得好些了。

那年程潜是82岁,我16岁,比他孙子还小。以后交往多了,程潜蛮喜欢我,笑着说:“我们就做个忘年交吧!”

“我程潜何德何能?能让主席这般厚爱”

来春华公社后,张平化就向程潜建议:“颂公,我们在这春华公社是不是可以办一所红专夜校?利用晚上和农闲时间上课,一周两次,对象主要是基层干部、青年农民,让他们学文化,学政治,重点学先进的农业技术。”程潜眼睛一亮:“好事哟,好事!”

红专夜校举行开学典礼后,张平化提议:“请颂公上第一课。”程潜又欣然答应。

红专夜校就设在春华老街的公社文化站里。那天,在社员住户家早早吃过晚饭后,程潜就喊我一起走。他坚持不要车送,而是让我陪他慢慢步行。听说他要去看恒丰楼,我赶紧给公社主任打了电话,让他做好准备。

从我们这到春华老街,有近两华里的路程,走在飘溢着稻香的田垄上,程潜心情格外轻松。当走进春华那条麻石老街时,早在那迎候的公社主任,忙引着他走向恒丰楼。这是程潜第一次登临恒丰楼。主任告诉他:“这座楼就是当年签订长沙和平解放条文的地方。”程潜分外兴奋,从楼下到楼上,前前后后到处看……他高兴地说:“这地方我晓得。那是1949年8月3日,签条文那天我没来,特派了程星龄、罗文浪他们来的。和解放军代表在这里一签约,长沙第二天就宣告和平解放。这地方好,真好,有历史纪念意义。”他还再三嘱咐一旁的公社主任:“一定要好好保护恒丰楼。”

看完恒丰楼后,程潜就去红专夜校上课。那晚听说是程潜来上第一课,全公社的基层干部都来了。周围好多农民,拿着手电筒,也自发地来了。人太多,只能临时把教室改到礼堂,礼堂都挤得满满的。

程潜大声说:“第一堂课,就讲‘共产党的统一战线’。”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有感而发,面对眼前这长沙和平解放条文的签约地,他异常兴奋,一反往常的柔声细语,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地讲了将近两个小时。他详细回忆了湖南和平解放过程中的亲身经历。他深情地说:“解放前,我主政湖南,是湖南省政府主席。湖南和平解放后,毛主席一再给我做工作,要我仍然出任湖南省省长。毛主席还派和我一道起义的陈明仁将军,去镇守海南,任驻军司令。海南,那可是面对台湾、面对蒋介石的最前线呀!由此看出,党中央和毛主席,对我们这些起义投诚的将领,是多么地放心,是多么地看重,又是多么地信任啊……”

以后,在很多场合,我都听程潜说过这些经历和故事,每回说起,他都激动无比,热泪盈眶。有一次,后来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雷洁琼来春华的抛砖屋场,考察统一战线工作,并来看望程潜。两人聊天时,程潜说:“我和毛主席交往虽不多,但有两件事记忆深刻,终生难忘。新中国成立前夕,我受邀参加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毛主席竟亲自到北京火车站接我。据说,他亲自接站只接过两个人,另一个就是宋庆龄副主席。还有一次,毛主席邀我去中南海划船,主席竟抢先划桨,让我坐船。我程潜何德何能?能让主席这般厚爱,这般看重……”说着,他眼泛泪花,声音哽咽。

雷洁琼也不胜赞叹:“毛主席历来就是这样的胸怀。他尤其尊重您这样德高望重的民主人士。您是他的老师,他也把您当成共产党的挚友。”

“我来想想办法吧”

程潜是个热心人,在乡村蹲点中,他调研发现,乡村发展缓慢,主要是缺乏有文化和掌握农业先进科技知识的农民。我那时已担任春华公社文化站站长,程潜看到文化站图书架上只摆着几十本小书时,叹了口气说:“我来想想办法吧。”几天后,他竟为我们文化站送来一大卡车书籍,有几万册。我惊问:“颂公,怎么这么多啰?”程潜呵呵笑道:“我在省政府机关一动员,号召每人捐两本书,多多益善。这不,一下就捐了这么多。”程潜的秘书补充说:“省长回家清了一天,他把自家3000册藏书,也全部捐献了呢。”程潜的捐书单独码着,我过去一看,大都是线装古文类书籍。

那年,我们举办全公社文艺汇演,我特地去请程潜来观摩指导。看完后,他登台即兴鼓励了一番,然后带着我去见一个人。那时,省群众艺术馆也在我们公社蹲点,程潜带我去见的就是省群众艺术馆党组书记韩芝俊,她是时任省委书记处书记、副省长华国锋的夫人。韩书记热情接待了我们。程潜开门见山地说:“小章今天请我去看了他们的文艺汇演,热情可贵。但节目单调,尽是几支老歌,几个学生舞。我看,主要是缺乏文艺人才,尤其缺少自编自演的节目。我来,就是想请韩书记为春华多培养一点文艺人才,你们是专家嘛。”韩书记连连点头答应。

那几年中,省群众艺术馆为我们开办了声乐、舞蹈、美术、曲艺、戏剧等多种形式的短训班,还培养了包括我在内的一批农民业余作者。我们自编自演,把乡村文化生活搞得热火朝天,我写的花鼓戏还上了中央电视台呢。

程潜还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那时,张平化等省领导经常下田垄插田、扮禾,程潜也想去。看到程潜年岁已高,身体又不好,平化书记总劝他不要去,让他在抛砖屋场休息,没事就看看书,看看报。待他们走后,程潜喊上我,说一起去田垄铲草皮。犟他不过,我只能陪着他去。铲草皮,劳动轻松一点,但程潜有严重的哮喘病,铲一会儿,就要撑着锄头,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毕竟80多岁了,看着都让人心疼。我恳求他回去休息,他不肯,硬要看到平化书记他们收工了,才肯回来。

(摘自《文史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