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

“又是毫无意义的一天！” 傍晚，老同学群里，那个曾经是学校田径运动会上男子百米赛跑冠军的老封，又发了这条信息。这是老封时常发的内容，似乎是他的口头禅，时不时地就会蹦出。

明人注意到，不只微信上如此。好些年前，老同学有过两次聚会，大家提到各自的工作、生活，老封发言时，最引人关注的便是一句“没意义”。说不清他是指自己的工作、生活无聊，还是所提的话题无聊。平常难得见一次面，大家也没追问。

倒是聚会结束，明人与老封一起走了一段路。说起方才的聚会，老封轻声嘀咕了一句：“无聊！没意义！”“怎么无聊了？”明人仗着自己当初与老封同宿舍，关系不赖，就有些紧追不舍了。“没有一点意义！瞎混了半天。”老封对明人也不遮不拦的了。

明人蓦地想起老封在念书那会常说的一句话：“要有意义。”同班同学邀老封课余一起去另一所学校逛逛，他不冷不热地回复道：“去了有啥意义？不去了。”五四青年节，班会组织与兄弟班联欢，老封倒是参加了，但回到宿舍，就对明人吐槽：”没一点意义。无聊！”

后来，明人发现老封很看重每天的安排和各项活动。他有一次在班上演讲时就说道：“人生要活得有意义，首先每天就得有意义，那才值得。”他的一席话，当时赢得了全班同学的热烈掌声。

然而，真正令老封感觉有意义的，极少。即便他获得了百米跑的冠军，大家都向他跷起了大拇指，他还是那句话：“没什么意义！”明人当时不解地问过他原因。他直言道：“我是理科生，又不是体育生，也没有做专业运动员的梦想，这小冠军又有何意义？一纸奖状，一份礼品而已！”说得明人当时没话了。

毕业这么多年了，老封在一家国企，也算是骨干了，担任业务部门的负责人。然而，那句“没意义”他还是挂在嘴边，现在连微信上也频频出现了。

“老封，你今天不是在开会吗？我看你在会上还发言了呢！怎么又没意义了？”明人发了一句话，是发在老封个人微信上的。

“咦，你怎么知道？千里眼，顺风耳呀！”老封疑惑地调侃。

“我是在你们公司的公众号上看到的。”明人如实说道。

“哦，这个呀，发言的人多着呢，就是一个业务讨论会，我只是小干部中的一个。”老封自嘲道。

“那也很重要呀！你毕竟是业务部门负责人。”明人加重了语气，他是在提振老封的信心。

“没意义。这么多人就围绕这么一个并不重要的业务项目，讨论了大半天。毫无意义。”老封回答得也很干脆。

“多听听大家的意见，还是有意义的吧。”明人有点故意和老封较劲。

“明人呢，照我看，你每天活得也并非有意义。”老封智商不低，枪口调转得快而又准。

“何以见得？”明人顺理成章地反问。

“别的不说，你说你在工作上也是拼命三郎，难得有点余暇，还几十年如一日地爬格子写文章……我知道你不为成名，也不是为一点小稿酬，那何苦如此呢？有意义吗？”老封毫不客气，单刀直入。

明人沉吟了好久，回道：“不敢说有意义，但于我本人而言，有意思。而且，你当年读了我发表在晚报上的千字文，不是也赞过一句吗？说‘明人你写得像散文，又像小小说，虽然篇幅不长，但读了有点意思！’你忘了？”

老封只回了一个抱拳加微笑的图案，便再不吱声了。明人想，他可能忙着，没时间多议了，就没将此放心上。

周末，明人在家，正忙着在自己刚出版的小说集的扉页上题词签名。老封忽然不请而来，明人连忙引座递茶。面对这不速之客，明人问他有何要事。老封笑道：“没事，你先忙。”

题词签名的小说集是捐赠给新疆的一所学校的。快递小哥很快会上门来取，明人只得说抱歉，让老封稍坐一会，还扔给他几本自己新购的书，让他随意翻翻。

十来分钟后，门铃一响，快递小哥到了。明人把要捐赠的书放在一个纸盒里，交给了快递小哥，随后便坐到老封对面，又一次致歉。

老封说：“该致歉的是我呀！事先没联系你，正巧路过，有点时间，想看看老同学在干什么。”

“哈哈，你这是来搞突击检查呀，有意义吗？”明人揶揄道。

“你觉得你做这事，有意义吗？”老封反问。

“不讲什么意义，但有意思。”明人笑着说。

“那我在边上也看出了，有点意思。这十多分钟，你忙碌、奉献，我又能翻阅几本新书，获取些信息，况且，也没打扰你，不好吗？”老封笑眯眯的。

这回，明人恍然大悟了：“哎哟，你这大经理总算了解了明某人的一点生活观了，是向我宣战来了吧？”

“不，不，绝不是宣战！那次和你微信聊天之后，我想了许多。我忽然觉得，你说得对，生活和工作时刻都以意义来做标尺，活得太累，我自己也觉得无聊了。还是你用这个‘有意思’好。”老封亮眸含笑，一脸真诚。

明人笑道：“难得你赞同呀！真的，我读书那会，也很在乎意义，学什么，做什么，时光怎么过，与谁怎么处，都用‘意义’这个词来对照。其实真的是对自己的一种苛求，常常会觉得很无趣。后来，我发现只要有点意思，就心安理得了，一样是收获，快乐也因此多些了。”

“寻常日子谈意义，是过于沉重了，只要每天活得有点意思就行。‘意思’本就与‘意义’不相悖，是向着那意义奔跑的。”老封一边说着，一边做了几个奔跑的动作。那架势，像是准备百米赛跑似的。

“你还想拿冠军呀？那毫无意义！”明人笑道，后半句是模仿老封的口吻说的。

老封呵呵笑了：“有意思就行！”

作者领读

与《打瞌睡》一样，这篇《没意思》也是以“明人”为人物视角的作品。十多年来，“明人日记”系列小小说发表了近千篇，我也会一直写下去。这系列作品大都一半是真实，一半是虚构。只是，其中都记录、表达了我的创作内涵，也隐含了我真实的生活的价值观念。

比较特别的是，《打瞌睡》和《有意思》完全是虚构的。人物的原型在生活中并不具体，却常有这种人物的光芒片羽或须臾闪现，寄寓着我们对人性之美的渴念。

《有意思》是对生活乃至人生的一种理解。“生命的意义”这一命题，令人时不时地、或深或浅地思虑。追求每一天的价值，理所当然。但“有意义”这三个字，有时又显得那么沉重。人的精神层面不竭的期望，也未免时常落空。我以自己对人生的思考及感悟，通过一个虚构却俨然真实存在的故事，去表述“有意思”的生活常态，从而使其更见日常与平和——从此岸到彼岸，自然而然，脚踏实地，攀岩向上，天空也显得触手可及。

谁都有自己的视角，爱好和思索。你在观察、想象别人的同时，也被人观察和想象。记述，尤其是文学的记述，属于丰富而有趣的灵魂。这样的灵魂，你我都可以拥有。我可以是你故事中的人物，你也可能是我作品中的原型。尊重和客观，无疑是百花齐放的一个折射。所以说，写自己最有感受的事物，就是我的创作方向和重点。

另外，小小说或者同学们平常写的小故事，其实都是需要用心去精细打磨的。毕竟，读者与文字，永远值得我敬畏，值得我们敬畏。

谨向《中学生百科》的编辑和读者致敬！